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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刊第002期】陈小荣:凉秋

 龙溪文学驿站 2020-08-04

凉秋

在夕阳的覆盖下,秋风吹动着树叶,似乎在倾诉着心底的无穷哀思。本根老汉端坐在门口的木椅上,眯着眼,歪斜着脑袋,他眼底的光静静散落在门口的那颗老柿树上……

这是一棵年代久远的柿树,约莫是在本根老汉爷爷的手上栽种的,算起来有些光景了。本根老汉看着它佝偻的枝干上零零散散的挂着些黄叶,有的已经枯萎。几只乌鸦停在上面,抢啄着枝丫上几个熟透了的红柿子,偶尔叫唤着几声,这叫声打破了本根老汉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本根老汉干咳了一声,树上的乌鸦嗖地一声飞地无影无踪,留下枯黄的枝叶在他的眼前摇晃。本根老汉的眼睛迷糊了,那满树的黄蝶摇曳着逐渐变成了满树的翠绿,肥大的叶子撒下一地绿荫,自家的几个孩子在树下打闹,嬉笑……秋天,挂满了一树的红灯笼,他搭着梯子爬上树,用竹竿夹着一个一个地放进竹框里,树下是兴奋和期待地热闹声……一阵强劲的秋风刮过,老柿树的枝丫和本根老汉单薄的身躯一起颤抖了几下,陆续有枯黄的叶子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地痛惜。一片在半空中打着转,盘旋许久的枯叶划过本根老汉的脸颊,死气沉沉地躺在他伸出的大手上。本根老汉清楚地看到这片熟透了的黄叶上已无半点绿色,盯着它,本根老汉眼里的翠绿逐渐消失殆尽,他耳边孩子的欢笑声,更多热闹的场景开始模糊不清,最后只听见耳边的风声和感觉到刺入身体里的寒凉,他的眼角不知何时滑下浑浊的泪,夕阳拉长了他的影子,倍显凄凉。

在我的记忆里,本根老汉是村里最早的富户,年轻的本根和老婆靠卖豆腐,豆芽逐渐富裕了起来,在村人的眼里,他家的日子是好过的。

本根老汉有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富裕的家境奠定了基础,本根老汉率先把孩子们送到县城教育条件好的学校。本根的孩子们自小就带着耀眼的光环,她们穿着漂亮的衣服,在宽敞明亮的教室里读书,村子里的孩子们远远望着,眼里是灼灼羡慕的光。

那年,本根家的大闺女考上了大专,据说要去繁华的大都市上学,这个好消息以光的速度传开了,那些敬慕,赞赏的目光让本根自豪的笑总挂在脸上退不去,他磨豆腐,劈柴,做饭的时候总是哼着五音不全的曲子。本根的大女儿成了村里第一个有用的人才,那段时间常听见大人们教导孩子:“你瞧瞧人家本根家的女儿多出息,你们呀有人家一丁点儿的优秀就知足了。”

在大女儿的光圈逐渐暗淡下去,大专已不时髦的年代,本根的儿子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军校,那个黑瘦,长相并不惹眼的小子一下名噪一时,县城的高考红榜上本根儿子的大名显眼的立在榜首,那会儿,本根最兴奋的事就是每日跑好几趟县城,盯着红榜反复看,竖起耳朵听着旁人的赞许声,双手递过一只只香烟,挺直了脊背,提高声贝说:“考进军校那是我儿子!”

本根老汉的三女儿补习了一年,考了个普通的二本学校,在村里大学生逐渐多了起来的日子里,本跟家老三的考学并未引起多大轰动,提起本根家,人们常常满是羡慕地赞叹:“本根两口子厉害,培养了三个大学生!”

培养儿女耗尽了本根老汉的心力,十几年过去了,别人家的生活逐渐有了起色,本根家的日子一天一天清贫起来,本根的两鬓开始斑白了,身子骨也没以前硬朗了,邻居们每每好心相劝:“年纪也大了,前些年吃够了苦头,适当歇息歇息,不然老了落下一身毛病!”

“咸吃萝卜淡操心!”本根的脸立刻阴沉了下来,眼里撇过不屑一顾的冷光,扯着嗓子喊:“我有儿有女的,孩子们混的又不差,还怕老了他们不孝敬我!

本根老汉的大女儿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留在了一个不错的公司里,平时忙碌很少回来,五年后再回来的时候孩子已经一岁三个月了。本根老汉的大女儿没有在村里补办酒席,走的时候塞给本根老婆一万块钱,算是出嫁了。本根是个一直活在骄傲里的男人,大女儿的婚事他的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逢人问起便解释:“孩子们在大城市呆习惯了,喜欢简单,怕繁琐,旅游结婚了。新时代了,我和孩子她妈尊重孩子的想法。”说这些话的时候,本根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怯,惶恐。

本根引以自豪的儿子毕业后去了南方一家外企公司做高管,听说待遇丰厚,可似乎并未补贴本根家的生计,他的日子越发困窘了。在本根儿子工作后的第三年他穿着得体,光鲜亮丽的回到了老家,见到儿子,本根的心里一下就亮堂了,有了儿子往后的生活就明亮了。那一天接到儿子的电话,本根两口子大清早就赶到车站候着,其实是不用两人去接的,因为儿子就拿了一个小背包,并不沉重。

有儿子在的晚餐是幸福的,愉悦的,本根破旧的老屋里传出阵阵笑声——女儿的,儿子的,老婆的,本根的,悦耳动听,羡煞旁人。那天多年不曾喝酒的本根举起酒杯,和儿子碰了一杯又一杯,眼看要醉的不省人事了,儿子急忙劝住:“爹,你少喝点,我还有事儿和你说呢。”

“我娃要说事哩?嗯,不喝了,咱娃的事是大事!”本根乖巧地放下酒杯,砸吧着嘴,静静听着儿子的叙述,心逐渐沉了下去。

第二天一大早,本根眼圈红红的出了村,去了县城各个亲戚家和银行,听说他去筹钱了,儿子需要很大一笔资金。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有人看见本根站在村口,他将几叠钞票和一张银行卡递给了儿子,冲他无力地挥手,听说本根的老婆心里憋得慌,病倒了,并未来送儿子。儿子的身影很快在村头的土路上消失了,本根孤零零地站在路口,深秋的风刮着他颤巍巍的身子,几次差点跌倒。

本根儿子拿了钱走后几年都没有回来过,后来听到些风声,本根儿子和一位漂亮的南方姑娘确定了恋情,姑娘家里就一个女儿,父母要求留在身边不远嫁,儿子按女方父母的要求,从本根那里拿走了几十万,在南方买房,安家了。

本根三女儿嫁给了县城的一位教师,她效仿姐姐,也是旅游结婚,因为物价上涨,扔给本根两口子两万块钱就算是走完了程序,有了出嫁这回事,婚后忙于家事也很少回来。

三个孩子都成家后,本根真真的老了,家里老式的豆腐机生了一层厚厚的铁锈,长豆芽的竹筐一摞摞也闲置在角落里,生出绿色的霉雾,本根老婆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消瘦,老两口再也干不了旧日的营生。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进进出出就剩下老两口,本根的心里比三九天喝凉水还寒得刺骨。

本根的老婆五十九岁查出得了胃癌,年轻时起早贪黑磨豆腐,长豆芽,白天推着满满一架子车豆腐豆芽去十几里的县城守着卖尽,那些年就靠着这营生富裕,养育了三个大学生!省吃俭用,饥一顿饱一顿,烙下病根,医院查出来的时候已是晚期,那天,本根躲在医院的走廊里悄悄抹眼泪,他委屈地想不明白,怎么一下就老了呢,还没享受一天人过的舒坦日子就黄土埋脖子了……

本根的老伴儿是在半年后去世的,她走的时候拉着本根的手,抽泣着:“苦了你了!我命不好,没能多陪你几年,这以后……这以后你要对自己好点,就只能靠你自己了!”说完,两人抱头痛哭,本根泪如雨下。

埋葬了老伴儿,本根就成了彻头彻尾的糟老头子,他的脊背弯曲像极了弓腰弯背的小虾,皮包骨的脸黝黑,眼球深陷,一层一层的褶皱在他的脸上横七竖八划着裂痕,满头的白发里很难再寻见几根黑发,他常常一人坐在门口发呆。人们发现,本根家的孩子们过时过节都甚少回来,大概是优秀的人都很忙碌吧!孤苦伶仃的本根老汉话越来越少了,提起儿子,女儿,本根老汉的头低垂着,喉咙里再也发不出脆响,只是一脸苦涩的笑,刺得人心疼。

又一阵猛烈的秋风袭来,柿树上的叶子几乎落尽了,这一阵阵寒凉的秋风悄悄地将伤感潜入本根老汉的心头,他的眼角落下浑浊的泪,嘴里念叨着:“深秋了,冷天就要来了,我得去看看你……”

本根老汉腋下的竹篮里装着祭品,步履蹒跚地走向老伴儿的墓地,他隐约听到身后人们的叹息:“生儿育女,有啥来头!”

本根老汉把老伴儿坟前的杂草清理干净,焚纸烧香,末了把篮子里洗净的水果小心翼翼地放在坟头,嘴唇颤动着:“眼看就冬天了,冷起来喽!我这不争气的风湿毛病又犯了,最近腿肿的厉害……要是年里下雪,我估摸着这山路会积雪,我怕到时候不能再来看你了,你也莫怪我,谁叫我这老骨头不争气!本根老汉用粘着黄土的双手抹去眼角淌下的泪,“我倒是想着多来陪陪你的,这辈子就咱两最亲近,知心知肺的,你丢下我一个人,如今孤独啊……要是我赶年底不能来看你,你就自己过个好年吧,我今日多给你烧了些纸钱,够你花销了。要是身子健朗,开春我就早早来看你……”

“本根叔,天快黑了,快回家吧。”

家?听到邻居好心的劝告,本根老汉的心一颤,眼睛里滚烫的洪流一泻千里,本根老汉急忙侧过身子,他现在不仅梦里落泪,就连在白天的清晨和黄昏都会落泪,他想现在要做的就是及时转过身,不要让旁人看见那悲伤的,苍凉的,男人的泪。

作者简介:

陈小荣,陕西省商洛市柞水县人,笔名欧阳傲雪,商洛市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柞水作协会员,出版过长篇小说《高三女生》,长篇小说《谁的等待恰逢花开》将于近期出版,诸多短篇小说在《辽河》,《柞水文艺》等各类刊物上发表。

顾问:申平,汪建堤,吴小军,陈虎,胡玲,李玉军

管理:毛小玟,李修鹏

编委:黎桂良,郭海斌,长安,葛奎兵

主播:叶志平,徐丽珍,青春,小阳,庄建慧,木兰梅,邱燕妮

宣委:谢庆波,李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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