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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期 周天红（四川） 后街是个老码头老场镇子。 后街以码头而上石梯子算起，就两条平行街道。街道全是用青石板铺成。街道两边，全是立木穿斗式民居建筑风格，飞檐望角，雕花绣鸟，石凳石柱，散发着传统和时间的味道。后街到底有多久的历史，很多人都尚能说过一二三，但建于何年兴于何时，谁都没说个明明白白。最多就一句话，反正我能记事时就是那样了。单从街面上那些青石板留下的沟缝印迹来看，少说也有二三百年的岁月。 后街热闹呀。逢农历三六九赶乡场时，街前街后都挤满了人。方圆二三十里地界就那么一个乡场。卖猪卖牛卖鸡卖鸭的，抬着挑着背着，都往街上赶。卖小菜卖山货卖瓜果的，收木料收泥鳅黄鳝收鸡苗鸭苗的，走亲戚会朋友相亲说媒的，样样都得在后街来。三五几个见了面，站在街边上或是走进豆花餐馆或是坐在茶馆里，一杯茶或是一碗豆花饭，再来二两花生米加上二两老白干土烧酒，事情说着说着就谈成了。 后街的热闹，还在于那里的油房。那油房出产菜油，可是货真价实。街存在了多久，油房就有多久的记忆。从街头数到街尾，菜油老作坊就有六七家，生意都红火。那菜油，香浓，清澈，油亮，用瓢打起半瓢，轻轻倒下，稠密起丝起线，不断点，不起珠，沾瓢点碗。菜油炒了菜或是拌着辣椒吃豆花，入口嫩滑，回味长久。六七家店子，菜油都是真资格的，不走假。山里山外的人进出到后街来，少有不买上几斤菜油的。有人进山里来，对直就是冲着买菜油来的。翻山过岭，爬坡上坎，隔河渡水，冲着菜油，就好那一口。赶乡场的日子，那些菜油作坊门市前，买菜油的人排着长队，要是排迟了，可能就得等到第二天才能买得到了。 不要只说菜油作坊门市了，后街的人做什么生意，那都是一个实在，信得过。那些餐馆茶馆土菜馆，菜呀肉呀油呀调料的，都是当地产的，分量足，不掺假，放心吃。那些卖瓜呀糖呀果呀的店子，不乱来，不耍秤。就是从山里来后街卖鸡卖鸭卖猪崽卖蛋的，都不灌水加石渣喂饲料，买得你安心。山里人纯朴，讲信用，诚实厚道。后街，也有“忠厚之街”一说。 那后街为什么没有得名“厚街”呢？老爹一句话，把肖大才问住了。 大清早起来，老爹看着肖大才的脸阴沉沉的，有一句无一句地找着拉家常。肖大才还是后街一带的村主任呢，对后街的那些陈年旧事和来龙去脉，他当真没得老爹了解得深了解得透彻。老爹是何许人矣？后街一带，山里山外，出了名的“包打听”，对后街的那些事儿，哪能不知道个一二三。 老爹说，后街，曾经很热闹，后来就冷清了，先进变后进，后街就真成了“后街”了。 天长日久，山里人感觉到了，出门坐船或推竹排，耗时间，又不安全。特别是在下大雨或是发山洪涨大水时，那是进山出山都是不可能的。谁敢呀？当真有几次就有人不怕的，大概是忙着办事情，乌天黑暗的天气，坐了小船。船刚出码头，大雨来了，小河水涨，船翻了，人都没了。涨水天，坐小船，吓人。有女的或是娃娃，不要说涨水天了，就是平日里也不敢坐，那就出不了山。不出大山，办点事儿都不方便，更不要说办成大事儿了。山里人日盼夜盼，好日子终于来了。河上架起了桥，一条公路通进山里。公路通了，码头就萧条了。后街，就成了一个交通死角。山里山外的人，进进出出，顺着公路就过了，哪还有心思去后街逛逛呢。后街，就成了后进的街，或是被人丢在脑背后的街。 老爹说着说着，长叹了一口气。 肖大才看了老爹一眼，赶紧把茶杯给老爹满上。老爹继续说着那些人和事儿。 大才呀，自从你当兵退伍回来，村里人把你选上了村主任的位置。这些年，你娃干得不错。公路修通接进了后街的场头场尾。那些老房老屋，歪歪斜斜的都修缮整理一新了。尤其是那些菜油作坊，你成立了合作社和销售公司，搞活了。菜油、花生油、玉米油等品种，样式多，包装也好看。村里村外，那些田呀土呀坡的，好地或荒地，都种上了油菜、花生、玉米，成片成片的，有生机，好看。后街又热闹了，那个“后进”的帽子，甩掉了。山外的，城里的，远方的，那些人开着车邀着朋友家人和亲戚，都爱往后街来。看古街，看菜花，看山水，买土特产，吃农家饭，街前街后，田边地里，家家户户都是人影。热闹，真热闹。 你们那个油房公司的生意为什么最近不好呢？老爹细细数着肖大才带着村里人干的一件件事儿，突然话锋一转，直指痛处。 油房公司的事儿，真是肖大才的痛处。来后街玩呀耍的人没少，热度没减，怎么那些油就没多少人买呢？菜油花生油什么的，是后街最好的土特产呀，名声当当响，怎么就不好销呀？肖大才摸着脑袋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头发都摸白了。 老爹说，大才呀，我给你说个事儿，听了你就明白了。 什么事儿？肖大才一惊。 昨天我去你菜油作坊里打了半瓶菜油，回来炒菜吃。那油呀，炒了菜，怎么一点香味都没有？吃进肚皮，还差点拉了肚子，吓人哟。 呀，真的呀？老爹把话说完，吓了肖大才一大跳。 老爹说，那公司，那作坊，只抓数量不行，是不是早就该抓一抓质量了？你看看，前前后后的村子，都在大发展，追得紧哟。不好好整，说不定“后街”那顶老帽子，又要戴上。 老爹话音刚落。肖大才猛拍了一把额头。一下子从板凳上站起身来往外走，差点一脑袋撞在了门梁上。 怪事了，肖大才感觉自己昨晚醉了一夜的闷酒，清醒了。 1000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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