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人物志】东篱生丨高和白

 昵称71028402 2020-08-04

 原创首发  侵权必究 


高和白

□ 东篱生 / 文

高是个魁梧的男劳力,家中人口比较多。据说他的父亲三妻四妾在解放前很风光,土改前家里人人吸鸦片,把家里数百亩地败得精光,到他时却穷得要饭。白是个俊俏的后生,家中兄弟姐妹中行三,白净的面庞,戴一顶流行的绿军帽,文静中不乏精明。
  
大集体的人是不得闲的,春夏秋冬,每天都会被队长安排得满满的。村中间有个五六米高的土堆,那是队里每到冬季组织劳力从地里起土的成果,土主要用于垫牛圈、猪圈沤粪。历经春夏秋垫圈沤粪,到秋后圈里的粪上地了,土堆就小了、没了。冬季再起土、推土、堆高。

一年秋天的午后,村人们刚吃过饭,队里的钟声急促响起,当当当……没有停顿,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不到二十分钟,男人们叼着烟、趿拉着鞋,有的敞着怀,女人们怀里抱着小的、手里拉着大的,一家一家,从大街小巷纷纷而来,聚集到大土堆下。

小队长是个精壮的汉子,早已站在高高的土堆尖。当点名点到牛三时,咋喊咋不应。下面的人捂着嘴指指点点,原来牛三正和胖寡妇咬耳根咬得欢。小队长随手扔了一块土坷垃,引得大伙哄堂大笑。点了一遍名,讲了一通政治形势和秋收情况,小队长忽然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厉无比:在当前秋收中发现有坏分子偷盗集体财产,经揭发举报,已经锁定目标,现在所有人员不得回家,原地等候。随即飞奔下来,几个民兵紧紧跟着。小队长边走边吼了一句:

“高,一起走!”

大人们原地站着,小孩们不愿受管束,一窝蜂跟着去瞧热闹。


小队长和民兵们的目的很明确,三拐两拐就到了高的家门口。门搭着褡裢,没上锁,在农村上地了、开群众大会了,家家户户都这样。“夜不闭户,门不上锁”,说的就是这时代。小队长一把把门褡裢去掉,推开门,大家一拥而入。高在中间夹着,脸黄黄的,阴沉沉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滚。小队长站在院子里,指挥民兵进屋去搜。一会儿,从屋门里、屋楼的脑窗里扔下几十穗剥得光光的金黄色的玉米棒子。小队长板着脸,指着高,愤怒地说:你干的好事,看你还有啥话说。高,这个魁梧的汉子,突然蹲下,抱住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连连说:
 
“当不成人啦。”

那种粗哑哭声把一个叫黑蛋的小孩吓得扭头跑出了院子。

民兵们很利索,三下五除二,把几十穗玉米棒子串在一起,挂到了高的脖子上,剩下的找了个篮子装上,让高提着。

大土堆下,早已有人拿着铜锣、牌子、纸帽子在等候。高一来,马上全副武装。胸前的牌子上写着“偷盗犯”三个字,头上高高尖尖的纸帽子上写着“我是偷盗犯”。民兵硬把一面铜锣、一支锣锤塞到高手里。小队长黑着脸,厉声对高说:“上去,给大家坦白,为啥要偷。”高不动,几个民兵推着拉着把高送到了土堆的顶部,尖尖的帽子与锥形的土堆顶相映成趣。民兵们下来了,高直直地站立,把头低得埋在玉米里,两只手垂着,活像一具吊着的尸体。下边有人喊,抬起头来。高最终按要求放大声音,说一句,敲一声锣:

“我是高,当!不该偷队里的玉米,当!我坦白我检讨,当……”

在土堆这里坦白后,接下来是游街。边走边说边敲锣,绕着村子转了个圈,整整折腾了大半天。


此后,高很少说话,看见人过来远远地就把头低下了。在地里干活,从不主动与大家说话。魁梧的身躯弯曲了,大骨头架子里面好像没了内脏,收缩、无力。高的锣声和坦白声,村人的指戳,那只尖尖的高高的帽子,成为小村人永远的记忆。
  
白的情况搞得比较紧张。是个冬天的上午,刚吃完早饭,急促的钟声把人们召集到大土堆,其时的大土堆正在重新堆起,还不够高大。村人们围着土堆朝西呈扇面或蹲或坐,土堆上放了一张桌子,算是主席台,桌后几把椅子上已经坐满了人。队长挨个点名后,宣布会场纪律,在会议结束前一律不得离开,要求每个人到主席台按照要求按手印。按手印!神秘的气氛一下提高了人们的兴趣,吵闹的闭嘴了,来回走动的停止脚步了,妇女们低声呵斥自己的孩子不要闹,都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按照点名的顺序,一个接一个按手印,桌子后面的几个人,不时拿过来和手里的一张纸比对,指指点点、煞有介事。程序进行完了,队长宣布:

“队里昨夜丢失了两个平车轱辘,现在要挨家挨户搜查,请大家配合不要惊慌。搜查分为三个队,找着了要互相招呼一声。”

至此,大家才明白咋回事,互相挤眉弄眼,低声细语不断。

村子本来就不大,一会儿从小队长在的那个队传来消息:找着了。人们都跑着去看热闹。在白家的厕所门口,两个轱辘紧紧绑在一起,上面挂着茅坑里带来的丝丝缕缕,臭气熏天。看热闹的人纷纷拧着眉头扭着脸,低声发着短促的鼻音。偷盗集体财产,要送派出所法办的,大家互相议论着。

可是那次还没有高偷玉米热闹,找着轱辘后,白也没去坦白,也没戴尖尖帽、挂牌子,就这样不声不响,完了。


事后听人们说闲话,白按手印时和其他人不一样,别人几秒就完事,只有他又是按大拇指,又是按手掌,足足有一分钟。

过了不到一年,白出事了。是在外面工地干活偷电器时被电打死了,也有人说是在工地偷东西被人打死的。总之很年轻的一条生命,媳妇还没娶,就这样没了。

后来,村里再也没有出现过偷盗的人。每当村人们茶余饭后说起偷盗的事,总会不自觉地提到高和白。



——  The  End——

东篱生  本名冯元庆,林州市人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

 ©
 ©原创作品  授权发布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