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一周的学习,像我们这些家在附近农村的住宿生,照例要回家。
大多是步行回去的,周日下午再来,各自从家里带回大包小包吃的东西:咸菜啦,萝卜干啦,烙饼之类,好补充一周的伙食营养。
这个周末,我谢绝了李春辉的热情相送,和同村的伙伴一起说笑着,走向回村的那条路。
“春生,你哥不是推着车子要送你吗?”刘峰手里甩着个旧书包,扭回头问我。
“我要是坐上车子,咱们就没法一块儿走了。这样多舒服啊,一边玩着就到了,还锻炼身体!”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没猜错的话,你哥一定是去找你未来的嫂子,没心情管你了吧!”
刘小泉哈哈大笑着,怕我追上他打闹似的,往前紧跑了几步。我没理他,只是淡淡地说:
“你个麻雀嘴,只管叽喳什么呀,八字还没一撇呢。明天,他说要去县城医院哩。”
“哦,是这样啊。不过你的自行车啥时候能骑上,我们也跟着沾沾光。”林小泉停止嬉闹。
“什么自行车,我说过买了吗?那纯属超前消费!哈哈,还是看好你眼前的路,开好你的‘11号’汽车(两条腿),小心别掉坑里啊!”
当我们走到邻村杏林小学的时候,三个人都忍不住站在那儿张望了半天。
小学高年级的两年,我们就在这个学校走读。从村子到学校十里,每天要跑四趟。就是在那时,我的梦想是拥有一辆自行车。
可是直到升入镇初中,这个梦想仍然是梦想。现在呢,梦中的自行车已经远去,我目前的光荣任务,拿李春辉的话说,是要打好坚实基础,一举考上县城重点高中。
“面包会有的,自行车也会有的!”
李春辉在忘记他是我的老师的时候,也蛮有趣的。他说,希望弟弟的梦想,不要只停留在自行车上,而要目光远大、放眼世界。
他希望有一天,我会乘着一辆光芒四射的金色轿车衣锦还乡!
现在,我挥别村里的同学,迈着尘仆仆的两条腿,踏进家门。
娘坐在院子里剥玉米,我也搬过小凳子坐下,拿起一穗玉米剥起来。最近娘的心脏病又加重了,每次劳累过度,都会满脸苍白,痛苦地捂着胸口,弯下腰去。
“你哥没回来?上次他非要带我去县医院,我说还检查啥,都十来年的老毛病了,净花冤枉钱。”
“哥说明天去医院问问情况,可能还有学校的事,一时回不来!”
“这么多年,都是我的病拖累的……”
“快别这样说,会好的。爹最近没回来?”
“没回来,只是托你三发叔捎了点钱。你不是早想买辆车子吗?这钱你拿去吧。”
“我不需要车子了。在学校住着,又不像以前那样跑了,还是你的病要紧。”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娘,每次当我想要提出什么要求,或者要钱买东西的时候,一看娘憔悴苍老的样子,我都觉得难以启齿。
也许人活在世上,除了满足最基本的衣食需求之外,其它的都是一种奢侈。
从县城回来,哥决定让娘住院治病。他骑着车子带娘到了县城,还把自己几个月攒下的工资,连同在城里打工的爹捎的钱,全部交到了医院。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调养,娘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可是哥早就计划着的桂林游泡汤了。
不知什么原因,自那以后,那位留着披肩发,我只见过几次面的漂亮“嫂子”,再也不见了踪影。
转眼,冬天到了。
傍晚的校园一片宁静。在哥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锅里的红薯稀饭在咕嘟咕嘟冒着泡,哥在教案和书本间弯腰站着,一边看锅,一边用筷子叮叮当当拌着盆里的腌萝卜条,我们的佐餐菜。
“那个,她怎么不来了?”
“谁?哦!你问这干嘛?大人的事你也管!”
“不是管,我是觉得,她挺好的。”
“挺好的,世界上挺好的多了——还是多操心你的学习是正经。对了,上次的数学测验怎么搞得,成绩那么差?”
“上次是因为……”
哎呀真是!为啥总这样,每次当我准备和哥探讨一番的时候,他就摆出副老师大人的架势。
还当我什么不知道呢?我冲着那个叫李春辉的大个子背影,悻悻地想。
那个夜晚,哥最后送走“披肩发”,已经很晚了。我偷偷注意到,哥一个人在偌大的操场转悠,然后坐在看台的台阶上默默吸烟。
烟头星星一样,一闪一闪的,很久很久。那时候,他不再是严厉凛然的“李老师”了,不再是好像什么都不在乎的“大人”,他像一个孩子,弯曲的身影隐在夜色里,显得那么渺小。
我远远地感到,哥周围萦绕的空气都是异样的,那是我所陌生的另一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