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蓝月光 天闷闷的,没有一颗星子,也没有一丝风,马路上的路灯眨着黄黄的眼睛,昏昏欲睡,一幅营养不良的样子。家家户户的空调嗡嗡地响着,在这暗夜汇成了浩大的巨流,挟着热气一股股地冲到街面上,这高楼相夹的小巷便越发地感到懊热,闷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鬼天气!”李一白骂着,索性剥脱了早已湿漉漉的上衫,搭在车架上。旁边的一株歪脖槐树上,两三只知了,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上气不接下气。五粮春的劲头烈,李一白不适应,喝了几杯,就感觉上头,晕晕的,酒劲越来越烈,脸上颈上开始火灼灼地疼。想起酒席上的事情,李一白更加的烦闷。同学们一个个发起来了,一个在郑州做了进出口的大生意,手下管着百十号人,神气的不得了,偏生也有一班人就拍着捧着。就连在古城东街街头摆烧烤的,竟也活得人五人样,口满气粗,不把他李一白看在眼里。 “他妈的,子是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算什么东西?摆个小摊就恁狂了。”呸!李一白冲着路边的石凳,狠狠地吐了一口,有些后悔过来了。本来他是不去的,但架不住大军的劝说。说初中一班同学远的近的都来了,班主任也来了,还特别点了你哩。说得一白挺感动,头一热,就很激动地去了。哪知班主任迷糊糊的,压根都没有记住他的名字,腆着大肚子,只一个劲地围着做进出口生意的大宾,嚷着要倒酒,李一白当场闹了个大红脸。胃里一阵阵地往上涌,如同泉眼要冒出来一样,李一白停下车子,蹲在路边,手抠着喉咙,想要出酒。路旁的树阴下忽然吱吱呀呀响起来,李一白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树荫下停了一辆车子,正前后左右摇摆不停,如同浮在水上的船。 “妈个逼!”李一白骂声败兴,急急吐口痰去晦气,也顾不上了恶心,站起身,又向前走。天似乎更闷了,整个城市就像一个大蒸笼。李一白想起小时候妈妈蒸馍馍,让他烧火,他大把大把柴加着,风箱拉得呼呼响,火就旺旺的,地锅里咕嘟嘟的,妈妈掀开锅盖,一锅白气就哗地涌出来,热气蒸腾,一间小屋烟雾弥漫,触手又湿漉漉的,人影就恍恍惚忽,如若仙境。那笼屉里也不过这样的热吧!他想。隐隐地远处响起了雷声,如火车轰鸣而过,天空还忽然亮了一下,李一白还以为看错了眼。一会,又霍霍地来了两下,如蛇蜒的白蛇,在夜空刷地一闪,又消失了。一瞬间的光明之后,便是越发的黑暗。雷声也更大更暴起来,如同谁拉了大石滚,轰轰隆隆地在天上碾过,又如同天上也办了个磨坊,磨扇在轰轰隆隆地转动。 要下雨了?也该下雨了!这么闷热的天气就是要下雨么?李一白心里转了几转。脚步加快了很多。电车没电了,昨晚要妻子充,妻子要他充,结果两人都不想动,今下午便没了电。骑着沉,还不如推着轻省。雷声越来越近,似乎已经压到了头顶。风声也呼呼地扯起来了,一时之间方才还娴静儒雅的树木如狂魔乱舞,刮得人几乎要飘起来,凉冰冰的雨点开始噼噼啪啪地滚落下来,几滴打头,又冷又惊,如同清凉剂,又如闷头棍,李一白酒劲醒了许多,灼热也退去了。瞅瞅四周,躲到路边一户人家的走道下。看着电光石火般的天空,和那竹筒暴豆子般又急又密的雨,说,下吧,下吧,下他个天翻天覆地才好。李一白喜欢暴雨,从小就喜欢,小时候,他住在农村老家。每逢要下大暴雨,他就急急从外面进来,关闭了窗子,掩住了房门,然后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白光闪烁,闷雷轰轰,就感到无比的快意,越觉得这宇宙的狂暴和家的温暖。随着雨点的扑洒,天地很快变成了一个琉璃的世界,处处明晃晃、湿漉漉的,不一会,身上竟然有些凉冷了。 暴雨扯线一样掉落,让李一白更深切地看到了这个城市,车辆眨着眼睛,拉着响鼻,象受惊的牛,闷头在街道上窜过。也有几个骑车的行人,没有雨具,哇哇叫着在雨中狂奔。一位妇人,衣服都湿湿地贴在了身上,只见一团白白的颤颤的肉,急急地跑。这城市就是这团肉吧。看上去很美,肉感而风情,脱下去,却是怎样的臃肿和丑陋呢!李一白心中生了奇怪的想法。这是他熟极的城市,但往往极度熟悉之后却总会在某一刹那生出陌生感出来,让他茫然不知所措,就像迷了路的孩子。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止了,天地一片水淋淋,空气变得新鲜清爽,走起来,比刚才舒服多了。李一白急急往家里赶。过了一个十字街,拐入天宇小区,推开门,妻子还没有睡,正靠在床上看电视。见了他。说:“你才来,玩够了吧。咱妈找你几次,乐儿发烧,在天力医院。”李一白听了,转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拐回来,“钱,咱家还有钱吗?”“钱!”妻呵呵一个冷笑。“真是母子连心哪!咱家就你那点死工资,还要顾一家人的吃花,过今没明的,还有钱?要有我刚才就送去了。”一白气得没有理她,掉头就走,砰地拉闭了门。 打的赶到医院,母亲脸白白的,正搂了孩子输液。二弟在外地上班,孩子就全托在母亲的身上,且这孩子身体孱弱,十分累人。孩子靠在母亲怀里,睡着了。“你去哪了,电话也不通!”“同学要喝酒。”“平常不喝,有事就去喝!”母亲抱怨着。“天也晚了,你回去吧,明天想法送些钱。我带的少,住院押金交了八百元,怕明天就不够了。”嗯。一白答应了,说,你还没吃饭吧,转身去超市给母亲买了一箱奶,一箱方便面。 到了家里,已经十二点了。妻子还没有睡,在等着他。他却没一点睡意,坐在书房发呆。书桌上翻的书还摊着,是明人朱敦儒的《小窗幽记》。他极喜欢的一本书,书中充满了诗情画意,诗书花酒一样的生活,让他神迷而向往。可生活却像要与他开玩笑,处处反着来。他喜欢恬淡,生活却十分芜杂。他想散漫,上班却十分的紧张。他想轻松,压力又很沉重。拿起笔要写些什么,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只在纸上涂鸦,起初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涂着涂着才意识到是一只乌龟。“一白,你还不睡。别写了。”妻上厕所,何时却站到了他的面前。“写些这有啥用,这几年,你黑不是黑,白不是白,小伙子都成了老头了,你照镜看看,都成啥样了,又弄出了啥名堂。别掏瞎力了,一点正经事不干。妈那你看了,咋样?” 李一白放下笔,站起来,洗漱了走到卧室。女人蛇一样地缠过来。李一白往外移了移,“睡吧,累!”女人的身体立时僵住了,似乎冰冻了一般。良久,悄悄地向里缩成了一团。之后,就是叹息和低低的啜泣。“我知道你烦我,你想想过的啥日子,有啥意思。别人都亲亲热热的,我们这呢?我是老了,没街上那些小姑娘好,白天上街,你看见那女的掉着大屁股,恨不得脖子都扭断了。别当我不知道。要是换个人躺着,不知你疯成啥哩。”李一白本来心绪慵慵的,没有心绪。听妻子说到这,忽然一团肉直直地挺了起来,就要上去。“你看你,一说到大屁股,看你那兴头。”李一白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乱戳,慌得女人急急伸手拨弄,刚刚入了巷,却几下就流了出来,软沓沓地翻到一边。 嗨。女人长长一声叹息,“看现在咱过的啥日子,比咱强的咱不敢比,以前不如咱的也都超了咱,爹娘能不气吗?咱是老大,不敢再这样浪荡下去,待孩子大些,我也寻门生意干干,指望你那工资,迟早把俺娘仨饿死。”女人唠叨着,李一白不想说话。只是嗯啊应承。他知道,女人烦他写作,可不写他又能干什么?做生意没有好嘴,又不会坑蒙拐骗偷。上班吧,又不会溜须拍马吹,吃喝走动送。眼见得一块上班的都提的提,调的调,他却还原地踏步,窝着不动。也难怪妻子唠叨。谁知这段日子窝心,身体疲累不说,这话儿也越来越不行了,如蜡塑的一般,而以往,却是威猛雄壮,能横冲直撞一个小时的。难道真的是老了吗?女人躺在一边起了鼾声,一白仍睁着大眼,心里想。 第二天,早上起来,送女儿上了学。李一白到单位签了到,没有什么事,就得空溜出来,寻思找大军借些钱。此人代理饼干,是国内某知名品牌的地区总代理,家离一白单位并不远。李一白很快就来到了门前,看到大军正挥了手,嚷着,院子内停着一辆装满了纸箱的大货车,几个搬运工正在往下搬箱子,一摞摞码得整整齐齐的箱子上印着天方瓶干,轻拿轻放的字样。 一白走进去,院子里猛然蹿出一条狗,一跃一人多高,汪汪直叫,声巨如豹。一白吓得一闭眼,啊地一声尖叫。狗扑起来却又退了回去,才知背后拖着一条粗铁链,饶是如此,也已扑簌簌惊出一身冷汗。一白,稀客,哪一阵风把你刮了来。走,屋里坐。大军说着,滚,不认识人了,谁都咬!又朝狗吼了一声。媳妇,你帮着招呼。一个胖胖的妇人应了声,翻眼看了看一白。屋子内倒很洁净,一个小方桌,放着几个玻璃杯子,大军拿起了纸盒,捏了一撮茶放进去,倒了水,茶叶在水中翻腾,满屋便溢出一股茶香。 “今天不上班?”大军看着一白。一白垂下头,“上,顺道过来看看。”支支吾吾。“呵呵,说吧,兄弟,啥事?我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生意人的眼就是厉害。大军和一白是从小开裤裆的朋友。毕业后东西南北,十多年不见,直到去年偶尔在街上相遇,才又联系上的。小时一个班上学时,大军十分聪明,记得当时地理课上老师提问云南的省会,连问五个同学,没一个能答出来。老师不说话,朝大军摆摆手,早按捺不住的大军刷地从位置上站了起来,不但说出了昆明,还一口气把全国的所有省的省会都说了。回答完了,老师淡淡一笑,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那是对全班的冷笑啊。从此,大军的名声在同学们心中就闹开了。 一白曾经去过他家,那是距学校不远的一栋房子,外面青砖包砌,里面却又用竹板搭了一个阁楼,大军弟兄多,他就住楼上,咯吱吱响的楼板,让一白不敢迈步,总担心哪一脚踩不好就要掉下去。但在那里,大军却拿出他珍藏的图书要一白看,有《八仙过海》、《西游记》等连环画,还有小学生作文选,大军一本本放得整齐,“你知道吗?前天老师给我说,说我是读书的料,要是好好学习,是能考上清华的。我长大了就考大学,上清华。”大军对一白说。可时事运转,造化弄人,当初聪明的同学豪情不在,已经成了一个一身铜臭、精明的商人,而当时并不被看好的一白,却上了大学。 回首着往事,一白生出无限感叹。当的一声脆响,把一白的思绪拖了过来。屋角一只猫随即伸腰猫腿走出来,瞪着黄铃铛一样的大眼,看看一白,忽地跃到了一白怀里。“去!”大军伸手去打。一白拦住了。狗不待见你,猫却亲近你呢!大军笑着说。 “你手头松吗,我想借点钱。”一白抚摸着怀中的猫,猫的毛十分柔软,像涂了油的锦缎,滑溜溜的舒服。猫舒服地咪咪叫着,撒着娇,像温顺的孩子,娇柔的妇人。 “借钱,多少?”大军看着一白。 “两千吧。” “嗨,就两千,我还以为要二万呢!”说着,起身拉开屋角的一个抽屉。刷刷点出一沓。拍到桌子上。这是三千,别不够了。 “还是咱哥们,够朋友。”一白脸红红的,他激动喝酒都爱脸红。你放心,过几天我就还你。“算啥嘛。别急,啥时候都行,你哥缺也不缺这几个钱。” 告辞出来,一白骑车赶到医院。二弟也在,他请了假,上午来了。正为钱的事犯愁。上月媳妇的腿做手术把他的银行卡透支了一万多元,再有两个月也还不清。现在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一白去结算处充了钱,二弟去家里面拿孩子住院的衣服和物品。一白照看着孩子,让母亲休息了一会。 手机响了,是单位叫,要他赶快回去,写一个总结材料,领导要的急,明天就让交。一白匆匆赶回去,科长脸色铁青,找你几趟,上班要注意。一白赶忙解释,科长脸上仍没有松懈。李一白窝了一肚子火,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操。上有老,下有小,人谁还能没个事。说了要求,一白便呆到办公室构思。写这种东西对于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刷刷便拟定了初稿。又将几处字句修改了一遍。自我感觉可以了,打印出来。推科长门,科长不在,塞到了门缝里。看看表,已经十一点多,要接女儿了,急急地地往学校赶。(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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