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落地,踏出舱门的那一刻,我的心,才真正觉得踏实了。 重庆,我回来了。 毕业之后,我平均每年都回重庆一次。年假统共就那么几天,以至于很少去别的城市旅游。 可每当有了假期,一被问起怎么安排、去哪儿走走的时候,我第一个想起的地方,仍然是重庆——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家人、朋友,那里有我的回忆、青春和梦。 在老重庆人的记忆中,“门”是一个特殊的记忆,装载了几千年的历史变迁。根据考古发现,最早在重庆筑城是在春秋战国时期。古重庆城有城门17道,是顺应风水,讲求生克,应“九宫”、“八卦”之象而筑,以示“金城汤池”之意。一首童谣《重庆歌》,道尽人间百态。 在我的记忆里,常听人提及的是九道门,主要集中在下半城,可每次掰起指头正经细数,却总也凑不齐。 印象最深的,当属朝天门,那里是船码头,防洪堤坝高石坎、巨岩碎石鹅卵沙。在那里,两江交汇、泾渭分明,绿色的清流来自蜿蜒的嘉陵江,黄沙奔腾的是滚滚长江。老汉儿(爸爸)水性好,年轻时常常伙着哥们儿去那里横渡,练就了一身肌肉。戳弄他硬鼓鼓的肱二头肌,是我小时候最着迷的乐趣之一。 犹记得有一年前往朝天门沙滩戏水的路上,我怯怯地拉着妈妈的手。当对岸绵延的浓绿、川流不息的江水、一望无际的沙滩、嬉笑打闹的人群映入眼帘的时候,我顿时兴奋起来,撒开妈妈的手向前奔去,浑然忘记路上的害怕。 再次站在熟悉的码头,江水依旧奔流不息,对岸的青山不动屹立,而我早已不再是少不更事的幼女。渡江趸船还在,漆着“野苗溪”、“弹子石”这样的字眼,褪色的中国红是悄无声息的岁月留下的痕迹。稳稳走过跳板,在趸船的船舱等待过江渡船。 趸船吃水深,离江岸有一段距离,这其间有许多小浮船,浮船之间有连接的跳板用以上下通行,宽窄只容一人通过。急速的江水就从脚底下蹿过。 趸船上空座位不少,可我还是如儿时一般,选择了待在闸门处。不同的是,小时候是扶着,如今是倚着。渡江过程中,一排排白浪渐次晕开,船舷吃水处总是卷起一小绺一小绺的漩涡,时不时会有几个涡儿撞进彼此融为一体。 幼时那个念头还在:怎么还没汇成巨大的漩涡呢?把手指放在小涡儿中心,会被吸走吗? 忽然想起妈妈说我曾经抓住闸门的横栏,像打秋千一样前后地荡,闸门外就是湍急的江水哟,“荡得我心子把把都在打抖抖”(心尖都在发抖)。 湿软的江风吹起青丝,我把那缕挽在耳后,为儿时的纯真顽皮莞尔。 站在小浮船上,让路给着急登船的乘客。他们匆匆而行的背影,像极了当年妈妈早出晚归的身影。 巨岩、砂石滩、鹅卵石都看不到了,唯有憨实如儿臂的锁链和绷着劲儿的粗粝缆绳提醒着我,眼前的钢筋水泥之地见证了多少纤夫脚力的血汗和心酸。 今天是要去南山走一走的。提起南山,不免想到陶渊明的那首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南山虽非彼南山,悠然之意却异曲同工。 赶时间的话,可以乘坐过江索道,从渝中区新华路到南岸区上新街,两条索轨双向行驶。《疯狂的石头》片头,那个砸着“别摸我”的易拉罐,就是从这个索道被扔下去的。 我不赶时间,特意选了水路过江,从黄桷古道进山。 黄桷古道位于南山山脉的老君山,青石板山道两旁是遮天蔽日的黄桷树,虬枝粗干,枝杈交错,隆起郁郁葱葱的穹顶,荫凉荫凉的。 春来绿意盎然,嫩芽拂黄遍身轻, 夏来风清四散,行人如织好乘凉。 秋日树果遍地,一径秋色随山转, 冬日残叶枝苍,衰草枯意烟笼纱。 每天清晨,五点刚过,就有上山的人了。以附近的居民居多,也有不少驱车前来的人,或是为了健身,或是为了踏青,还有的是领着远道而来的亲朋好友到此观光游览。登山的小娃儿,利索地上蹿下跳。一张张稚嫩的面庞上,是一双双干净的眼睛。 忽然就感叹起来,当年行人看我,是否也是这般心境? 老君山的黄桷桠,有一香火极旺的道观,名老君洞,经黄桷古道再直直攀行几坡陡阶便可见其山门。该观始建于汉朝三国时期,明末正式名“太极宫”(俗称“老君洞”), 自清乾隆四年(1739)开始,老君洞逐渐成为全真道士龙门派道场。其依山造殿,凿壁成像,呈“玄”字形格局,顶上的八角亭,即为玄字上端的一点。有说,这里是川东道教的第一丛林。 迈入山门,观内香烟氤氲缭绕,却不嘈杂。偶有道人经过,拱手之际暗暗留意,高髻细簪,道冠道袍,眉目安定,不语,衣袂飞动然不闻步履声响。 有游客拍照,会被喝止,据说是为了什么什么机密不外露。对此,我是有深刻记忆的。学校组织春游,大殿里的异地游客忍不住举起相机,咔嚓声不绝于耳,伴着一闪一闪的白亮光。猛地闪入一名道人,擒住游客的手臂,以触犯观内游客须知为由,要扣下相机。道人神情严肃而认真,下颌的胡须在抖动,可见是动了气。我当时是被骇住了的,留下一个道人不好相与的印象。现在想一想,孩子眼中的善恶往往单纯得近乎好笑——谁对我不好,他就是坏人。 连绵起伏的山脉中,一峰曰黄山。黄山奇峰幽谷,极峰之巅有蒋委员长的官邸,暗合“上峰”之意。蒋宋二人分别休歇在云岫楼和松厅。1942年中秋,宋家六兄妹在官邸赏月,共度他们最后一次团圆。这一次,我没有进去参观,终究是人去楼空、物是人非。昔日成败又能如何?且待向前看,方是康庄大道。 信步下山,归家途中经过邮电学院,许多登山的退休人员都曾去过那里的食堂,据说饭菜味好实惠。我本欲一试,奈何正值暑期闭校,只得甩甩头,暗笑自己与重庆本地大学无缘,连口饭都赶不上。这算不算是对于当年我填报大学志愿的报复,谁让我一个本地的学校都没选呢? 在公交车上听到后座摆龙门阵(聊天),当年异常冷门的邮院,因着通信、高科技、媒介材料等的迅猛需求和快速更新,早已变得炙手可热。教授、导师个个都是低调的土豪。 看着车窗外的川流不息,与记忆里面的重庆时而重叠时而错位,旧景新颜构建成今天的新重庆。南桥头的一座双孔隧道被炸掉,改建成公交车站。因为交通压力,修建了重庆长江大桥复线桥。不变的是人民解放纪念碑——全国唯一一座纪念中华民族抗日战争胜利的国家纪念碑——支撑着重庆的往昔,更承接着重庆通向未来。 忍不住又一次在纪念碑前留影纪念。在喊出“哒”字之前,嗅到了黄角兰的幽香,我说等一等。帮拍的帅哥说我晃点他。晃点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是在逗我玩吗? 寻香而望,挎着竹篮的老人家慈眉善目,指着四个一排的小串和六个一排的大串询问我的意向。她说闲来无事,自家种了几株,开得好,还有好几盆茉莉也争气,不断缔结出花苞,自己独享,不如众乐。 我挑了两个大串包起来。又要了几串茉莉手环,花骨朵、全开的、半开的都有,霎时便如同少女一般喜笑颜开、活力飞扬。 这一次不晃点,是正经八百地拍了。来咯~ “重庆,么么哒!” 附1: 古重庆城有城门17道,其中九道水门专供力夫挑两江河水入城,因官府认为水门洞开不能制克火星,以致城内火灾频生,便将其余八道水门统统封闭。 故重庆十七门统称“九开八闭”。 《重庆歌》 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开) 翠微门,挂彩缎,五色鲜明(闭) 千厮门,花包子,白雪如银(开) 洪崖门,广开船,杀鸡敬神(闭) 临江门,粪码头,肥田有本(开) 太安门,太平仓,积谷利民(闭) 通远门,锣鼓响,看埋死人(开) 金汤门,木棺材,大小齐整(闭) 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开) 凤凰门,川道拐,牛羊成群(闭) 储奇门,药材帮,医治百病(开) 金紫门,恰对着,镇台衙门(开) 太平门,老鼓楼,时辰报准(开) 人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闭) 定远门,较场坝,舞刀弄棍(闭) 福兴门,遛快马,快如腾云(闭) 东水门,有一个四方古井,正对着真武山,鲤鱼跳龙门(开) 附2:公众号另一篇有关重庆的文章——重庆打望 作者简介:年度最佳文章得主——小妖。爱吃;对做菜有兴趣;神经略大条;有颗童心,略拘谨,但在熟人面前有点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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