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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故事|| 范文学:房前屋后(小说二)

 新用户91238811 2020-08-05

文学人生 诗意生活

        第04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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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的二叔叫姚启盛,长得浓眉大眼,身体又挺壮,普普通通的衣服穿上都显得很合体。我听奶奶说,他读初中的时候喜欢上了武侠小说,那叫一个痴迷啊,在家看,学校看,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上也看。我的爷爷不识字,还以为我这二叔认真好学呢,有时候做好饭了叫二叔吃,二叔也要磨蹭着再看上一页,爷爷也不吵他。直到初三的一天,二叔因为打伤了同学叫爷爷去学校,爷爷才知道原来他这儿子不但学习成绩很差,而且还成天看武侠小说和同学打架,把爷爷气得可不轻。就这样,初三都没有毕业,二叔就扛着一书包武侠小说回家了。到家后,除了偶尔跟着爷爷去田里干干活,还是窝在家里看小说,爷爷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我的父亲那时候已经跟着村里人去干活挣钱了。二叔岁数小一点,爷爷就托亲戚在镇子上的棉花加工厂给二叔找了个活,因为他长得好嘴又会说,所以从小工到厂长他很快就都混熟了。休息的时候,这个喊,启盛,过来讲个武侠故事,那个叫,启盛,过来唱个歌……

听奶奶说,当时去厂子里干活的小年轻不少,厂子里就留下了二叔,这在当时挺让爷爷骄傲的。二叔在厂子里干了两年活,钱没有挣家来多少,却很能耐地和镇子上的一个姑娘好上了。听奶奶说,第一次她见那姑娘也喜欢上了,因为那个女孩长得明眉大眼身材苗条,一笑起来脸上还露出一对喝酒窝,这可着实让村里的小伙子羡慕得不轻。二叔把这姑娘第一次带到家里的时候,奶奶慌忙又是倒水又是搬凳子,爷爷蹲在院子里居然没有动。后来奶奶说,爷爷有爷爷的想法,他认为这门亲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这姑娘就主动上门了,这在他心里这就是不本分。对于爷爷的话,二叔很是不屑,人家是镇子上的漂亮姑娘,又不嫌弃姚家在个偏远的小村里并且日子也穷,愿意嫁过来,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咋都没有挑剔的理由。后来,左邻右舍的都很羡慕,见了爷爷就夸我二叔有能耐,爷爷才慢慢地接受了。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听奶奶说那几年是家里最困难的几年,就是因为父亲和二叔的相继结婚,盖房子,送彩礼,操办两场喜事,还好那几年父亲和二叔都挣了点钱,地里的收成也不错,奶奶每年还养猪养羊的,也没有欠多少钱。那几年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是爷爷奶奶都很高兴,连续两年俩儿子相继成家了,一个家庭变成了三个小家庭。父亲比二叔早成家了一年,母亲的娘家离爷爷家不远,我的爷爷和我的姥爷年轻时候就在一起搭伙干活,彼此都是老实巴交又勤劳能干的同龄人,两个家庭都知根知底,姥爷也知道我父亲是个实在的小伙子,我爷爷也知道我母亲是个善良的好姑娘,于是媒人只一提,双方都没啥意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顺理成章地组建了一个小家庭。爷爷就在老院子的不远处,给父亲建了一个新院子,三间坐北朝南的新瓦房,一间厨房,一间大门。等到二叔结婚的时候,他把老院子里的土墙的堂屋拔掉,也是盖了三间新瓦房,他和奶奶住在两间配房里,一到晚上,奶奶还会把羊赶进她和爷爷住的屋里,昏黄的灯泡下,爷爷奶奶就和几只羊住在一起,我已记不起那屋里是否脏是否有难闻的气味,我只还记得那两间小屋虽然昏暗却充满了温暖。

二叔当时把二婶娶家来是有些匆忙的,因为二婶怀孕了。二叔二婶结婚刚过半年,二婶就生下了我的大堂哥。这可把我爷爷奶奶乐坏了,听奶奶说,爷爷再不挑剔二婶什么了,给大孙子起了个名字叫姚强,二叔也没反对,二叔说,这老姚家肯定是越来越强的,奶奶说那些天爷爷无论是下地干活,还是在牲口圈里喂牲口,都常常看到爷爷背着手哼着小戏。我想一下那画面,也会会心地笑一笑。奶奶说,二婶的奶水好得很,一天到晚嘟嘟往外流,把姚强喂养得是白白胖胖。没想到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瘦瘦弱弱的二婶生育功能那么强大,第二年居然又怀孕了,姚强刚两岁多,二婶又生下了老二,二叔给老二起个名字叫姚亮。虽是添丁进口的喜事,但这日子过得可是越来越紧巴了。奶奶在院子里养了一群鸡,每天能从鸡窝里拾几个鸡蛋,这些鸡蛋就都让奶奶煮了给二婶她们娘仨吃了。

奶奶说,二叔有了俩儿子还不满足,光想再要个闺女。又过了一年,二婶又怀孕了,奶奶瞅着院子里的几只老母鸡开始发愁,不只是愁鸡蛋够不够吃,更是愁计划生育罚款,乡计生所和村长都黑着脸来几次了,爷爷偷偷给村长买了一条烟两瓶酒晚上给他送家去了,可是没有用,村长叉着腰说,现在形势那么紧,你们不但要交罚款还得去结扎,要不然计生所来了房子都得给你家拆了。爷爷因此天天愁眉苦脸唉声叹气,这二孙子的问题没想到办法呢,没成想儿媳妇第三次怀孕了。这是老天爷不给路走啊,爷爷和二叔商量了一下,一咬牙一跺脚,躲起来吧,然后把家里面值钱的东西也藏起来,叫计生所和村长都没办法。于是,二叔把家里还值点钱的东西收拾收拾用车子推到了二婶的娘家,二婶大着肚子开始东躲西藏,今天住娘家明天住大姑家后天去她远方亲戚家,我想了想,二婶那个时候真的就像耗子躲猫一样。

可没想到的是,眼看着二婶快要临产了,意外发生了。

6

说起这意外,主要怨我的二叔。

那一年,二婶带着老二出去躲计划生育,奶奶照顾着大孙子,二叔倒没事人似的。他不知道从哪天起,无所事事的他开始去镇上打牌赌博,开始是块儿八角,慢慢一块两块,最后是十块二十块。八十年代初,几十块钱对于一个农村家庭都是很大一个数目了。家里爷爷奶奶紧巴巴地一分钱能掰两瓣花,外面二叔居然开始借钱赌博,渐渐地债台高筑,等到二婶快要生了,他已经欠下了五六百块钱,想借钱翻本也借不到了,天天让债主追得没地方躲。二叔开始害怕,家里有俩儿子,媳妇还又快要生了,住院都得借钱,自己却不知不觉欠下了几百块钱的赌债,他怕爷爷奶奶和二婶会知道他赌博欠债的事,于是他经常都是天黑了才溜回家,饥一顿饱一顿的连顿囫囵饭都没有吃过。

这一天,二叔本来是准备去大姑家接二婶去医院检查一下的,没想到刚出门就让几个追债的堵住了。他们冲进家里也没看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围上来七手八脚地狠狠揍了二叔一顿,顶门的棍都被打断了,等爷爷奶奶和我的父亲母亲赶过来,几个债主已经扬长而去,他们留下话说十天内不还钱,就把二叔家的房子给点火烧了。二叔疼得在地上打滚,满脸都是血,父亲要把他装上架子车拉医院看看,二叔挣扎着怎么也不去。爷爷气得说不出话来,姚强怯怯地躲在奶奶怀里,娘俩哭成一团。天还不黑,二婶就知道了消息,她挺着大肚子把小儿子扔在大姑家踉踉跄跄往家赶,没想到在村后的水沟处不小心绊倒了,当时已是初冬,二婶就滚落在了冰凉的水里。

二婶凄惨的喊声惊动了家后的堂叔,他跳进水里咬紧牙关将二婶拖了出来,二婶冻得浑身发抖,都已经说不出话了。堂叔堂婶一边差人来告诉爷爷奶奶,一边把二婶放上架子车又盖上床被子拉起来就往医院跑,虽然一会就跑到了医院,但孩子还是早产了,又是个男孩,那孩子生下来就没反应,大姑匆匆忙忙赶过来的时候,孩子身上都发青了,大姑喊了一声我的乖儿啊就泣不成声,哭了一阵,她咬咬牙脱下身上的衣服把孩子包上抱了出去……

孩子没了,二叔赌博欠债被打得鼻青脸肿,二婶躺在病床上不吃也不喝,除了哭,一句话也不说。奶奶黑天白夜一个人照顾着两个孙子,眼睛也都哭肿了,二婶的娘家兄弟咬牙切齿地要给二叔算账,爷爷就磕头作揖地给二婶的娘家兄弟赔不是,等人家走了,他就一直蹲在病房门口。到第三天傍晚,二叔来了,他挣扎着跪在了二婶的病床前,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两个耳光,告诉二婶,赌博欠下的账已经一笔勾销了,不会有人再来要账了,他也不会再去赌博了。

奶奶说,二叔在二婶的床前跪了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二婶大哭了一阵,算是原谅二叔了。

奶奶说,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出生了。她说我母亲身体不好,结婚三四年吃了不少中药,又回娘家养了大半年才生下了我,我小时候身体很弱,父亲给我起了个名字叫姚壮,就是希望我能长得壮一些。奶奶说,后来因为我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就没有再要孩子。

从那一年开始,爷爷奶奶就有了三个孙子。

那一年,家里的经济情况确实已经很是捉襟见肘了。日子实在是太艰难,二婶身体恢复了之后,两个人把俩儿子扔下,投奔二婶的亲戚去干活挣钱养家糊口了。

奶奶说,二叔二婶走后,最艰难的时候,一个鸡蛋掰开了给俩孙子吃,可一个鸡蛋毕竟太少了,两口就吃完了,大的也哭小的也闹,奶奶就一边掉泪一边搅些面糊糊喂俩孩子,往嘴里抹一口就掉一滴眼泪……奶奶说,家里多了我和俩堂哥,那些日子过得就像五八年似的,是一段最难熬最黑暗的日子。

在这个家里,还有一个人我一直没有说,她就是我的小姑。为什么我没有说她,因为那个时候她一直在上学,我感觉我爷爷最伟大的地方在于,无论这家里是不是还能揭得开锅,他都支持孩子上学。我大姑当时是没机会上学,我父亲和我二叔都没有学好,但爷爷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他把最后的希望就放在了我小姑身上。他从来不当着小姑说家里日子有多艰难,每次交学费的时候,也不知道爷爷想的什么办法,从来没有耽误过小姑交学费。小姑知道家里难,虽然岁数很小,但是她很懂事,所有这些她都看在眼里,有时候放学回来,拿一个煮熟的红薯吃着就去上学了,她也从来没有要过新衣服,一年四季的衣服大都是补丁摞补丁的,但小姑的成绩在班里从来都没有考过第二,一直都是考第一。那些艰难的日子里,爷爷只有看到小姑拿着奖状回来了,才会蹲坐在院子里拿着奖状看了又看,脸上难得地露出笑容。

腊月底,二叔二婶回来了,爷爷奶奶这才松了一口气,二叔二婶要不能挣几个钱回来,别说给俩孩子做件新衣服了,就是顿饺子,都很难能吃得上。

那个春节,孩子穿上了新衣服,门上贴上了红对联,奶奶和二婶还包了一案板饺子,这个家,日子总算稳定了些日子。孩子渐渐大了,二叔和二婶挣钱养家,奶奶照顾孩子,农忙的时候俩人回来帮爷爷夏收秋种。两年后,想要闺女的二叔终于又不折不挠地让二婶生下来了一个闺女,二叔用挣来的钱交了罚款,二婶也让计生所带走结扎了,躲计划生育的经历算是彻底结束了。这日子,似乎越来越好越来越有奔头了。但,这个家注定了不会一帆风顺,二叔和二婶,又将给这个家带来重重的一击。

7

当时二婶生下来我的堂妹姚园的时候,我的堂哥已经能捏着五毛钱去小卖部打酱油了。爷爷奶奶几年里的艰辛付出总算让这个家挺过了难关。

其实原来我蛮佩服我二婶的,二婶不光长得俊,而且为了爱情愿意嫁到姚家沟这个小村里。她娘家的条件比我家强多了,她娘家在镇上做点小生意,当时如果不是在棉花厂看上了我二叔,人家也是要嫁在镇子上的。镇子上的小伙子家里大都有门面,两口子做点生意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日子肯定不会像跟着我二叔这样作难。最难得的我感觉是家庭情况那么不好二婶还愿意为二叔生那么多孩子,如果不是二叔赌博挨打,二婶也不会伤那一次心。有了闺女后,俩人在外面挣钱就把孩子带着,奶奶岁数越来越大,照顾不了那么多孩子。于是,平时就是二婶看孩子做饭,二叔去干活,下班了一家三口聚在一起,虽是粗茶淡饭倒也其乐融融。

但是,“狗改不了吃屎”这句话在我二叔身上又印证了一遍,二婶他俩一起干活的时候,二叔从来没有打过牌,二婶在租来的房子里看孩子,二叔一个人去干活。不知道哪天手痒痒,二叔下班后居然又偷偷摸摸和工友打起了牌,回来还骗二婶说他加班呢。一次,两次,三次,五次,二叔交给二婶的工资越来越少,二叔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二婶忍不住下班后躲在厂子外偷偷跟着我二叔,当她发现二叔居然又犯老毛病了,二婶气得当街大骂了二叔一顿。二叔要面子,赶紧拉二婶回去,二婶哭了一路,二叔求了一路情,二婶说啥也不原谅二叔,二叔有短处,也不敢吭。

这件事的最终结果是二婶带着孩子回来了,二叔也垂头丧气地跟着回来了,但是二婶就是不搭理他。这件事最终遭罪的还是我的奶奶,因为待了没几天,二婶把姚园扔给了奶奶,她一个人出去挣钱去了。走的那天,二叔居然不知道,二婶是摸黑起来,将孩子用小被子一裹,送进了奶奶的屋里,然后跑到镇上的车站坐了车走的,等二叔被奶奶叫起来穿上衣服弄明白情况,他这才火急火燎地赶到车站,但是车已经开走了。镇上去县城的车那个时候就那一辆,二叔只好沮丧地回来了,他想,二婶就是没有消气,自己停一天再去追她,然后一起好好干活,用不几天,二婶就会原谅他的。

二叔从镇上回来的时候,爷爷就黑着脸坐在门口,三个孩子都已经起来了,奶奶抱着哭哭啼啼的姚园在哄,姚强姚亮你追我赶地在院子里疯跑,惊得几只鸡也绕着院子扑棱着翅膀跑个不停,一个院子里真是鸡飞狗跳。

二叔知道自己的事,耷拉着头在爷爷面前站住了。爷爷说,你有能耐我知道,你有能耐得往正地方用,当年的事你都忘了……二叔没敢吭,爷爷叹了口气,当年要不是……二叔腿开始发抖,爹,你……你别说了,我知道我不对,我明天就去找她……

第二天,二叔就走了。我小时候一直跟着母亲,父亲外出挣钱,因为就我一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好多了。姚强姚亮兄弟俩经常跑到我家来,也常常就在我家吃饭,我母亲从来都没有烦过他们,我吃什么,就给俩堂哥吃什么。正是因为这样,我奶奶才算勉强将照顾孙子的日子撑了过来,可是二婶突然把刚一岁多的姚园也扔家里了,这让奶奶有些措手不及,但奶奶心里再难再苦也没有说啥。后来我听奶奶说,二婶走的时候,姚园刚刚断奶,这丫头一连哭了几个晚上,奶奶基本上都没敢合眼,她说那几年,她就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晚上都不敢脱了衣服睡,缝补浆洗,做饭刷锅,喂猪喂羊,她落下了一身的毛病,这些毛病一直跟随她到离开这个世界。三个孩子,奶奶实在照顾不过来,于是,大一点的姚强就被母亲带到了我家里,我和姚强我俩一起睡,这还让我兴奋了很久呢。

家里安定了下来,让我们都没有想到的是,二叔居然没有找到二婶。二叔到了原来干活的地方一看,二婶并没有回去。找到二婶的亲戚打听,亲戚也说没有见二婶回去。二叔这才慌了脚,他日夜不停地在原来干过活的地方转悠,可是怎么样也找不到二婶。

三天后,胡子拉碴眼窝深陷的二叔回来了。院子里,姚园坐在爷爷腿上,奶奶正端着半碗鸡蛋膏在一小勺一小勺地喂姚园。

爷爷和奶奶看到二叔都愣了,奶奶说,她当时看到二叔回来心里咯噔一下子,又看了看二叔的样子,她手就直发抖,手里端着的碗啪嗒一下摔到了地上,半碗鸡蛋膏也都洒了出来。

二叔扑通一声,跪在了爷爷奶奶的面前。

8

似乎一点征兆都没有,二婶就这样消失了。

那个时候,我隐约已经记事。我的二叔从那一年起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媳妇丢下他和三个孩子跑了,这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就是奇耻大辱。村子里的人看见二叔甚至我家人都会指指点点,他们说,二婶对二叔太失望了,跟着镇子上的一个男人远走他乡做生意去了。后来我想,应该这就是事实,因为二婶走了,二婶的娘家兄弟并没有来闹,我想,他们应该知道我的二婶去了哪儿。

二叔又陆陆续续找了二婶几次,在二婶的娘家,挨了几次骂,二婶也依旧杳无音讯。几个月后,疲惫不堪的二叔就开始抽烟喝酒,身上的衣服也极少换下来洗洗,奶奶照顾三个孩子还有院子里的猪羊鸡鸭,也顾不上再管他这个浑浑噩噩的儿子。二叔没钱,想喝酒了就常去村里的小卖部赊最劣质的酒喝,啥也不吃就只喝酒,有时候一杯酒一仰头就干了,然后摇摇晃晃地回家,回到他和二婶结婚的屋里去。我看到醉醺醺的二叔开始害怕,一喝酒他的眼睛就会变得红红的,满脸胡子拉碴,喝多了看人的时候眼神都直勾勾的,所以,我每次遇到他一身酒气回家就会躲起来。有一次我不知道他喝了酒在屋子里,我推门进去了,我看到二叔正拿着二婶的照片在哭,一脸的鼻涕眼泪……

爷爷越来越老了,但是他每一天都在干活。常常天不亮他就会起来,扛起锄头去下地干活。二叔清醒的时候,就也去地里干一会,爷俩什么话也不说,等日上三竿了,俩人一前一后回家来。奶奶常常是抱着一个孩子扯着一个孩子在灶间忙碌,饭桌上也常常就是几个馒头几块红薯一碟咸菜。爷爷劝了二叔几次,二叔依旧常常喝得醉醺醺的,爷爷也渐渐心灰意冷了。

几个孩子一天一天长大,姚强、姚亮哥俩陆续被奶奶牵着手送进了村小学,我也被母亲送进了学校,她从街上的缝纫部要了半袋子碎布,给我和姚强姚亮都缝了个书包,我们仨一路背着书包去上学,都别提多开心了。姚强姚亮上学了,奶奶刷好锅洗好碗也就累了,她就常常坐在院子里看着姚园满院子地跑,左邻右舍婶子大娘常常夸这个小姑娘长得俊,和她的妈妈长得一模一样。

二婶跑了的第三年,居然一声不响地出现在了村头。

二婶回来的时候,二叔正在村里的小卖部喝酒。在村口放羊的姚大喇叭一路飞奔地跑到小卖部,气喘吁吁地告诉二叔他跑了的媳妇回来了,二叔根本就不信,回头看了看姚大喇叭,又端起了酒杯。姚大喇叭气咻咻地对我二叔说,你真是个半吊子二百五,媳妇回来了还在这喝酒,活该媳妇让人家领走……二叔气得起身就追,想揍姚大喇叭一顿,等摇摇晃晃跑到村口,二叔看到二婶真的回来了,他的酒一下子就醒了,怔怔地望着二婶,半天都没有动。

二婶回来了,一时间,左邻右舍都涌家里来了。姚强牵着姚亮,姚亮牵着姚园,三个孩子怯怯地望着他们的妈妈一动也不敢动。邻居们七嘴八舌地叹息了又叹息,这个说这下可好了,三个孩子又有了妈妈,那个说孩子的奶奶终于算熬到头了,这几年可没少作难……我回头看看奶奶,她的嘴唇在抖,她手里握着条毛巾也在抖,两行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不停地往下流。

二婶比走之前胖了些,衣服也穿得干净整洁,看来,二婶在外面的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二婶的回来让二叔重新振作了起来,他刮了胡子理了头发,还换上了干净的衣服。然后拿着大姑塞给他的几十块钱去了街上,二叔买了菜买了肉还买了两瓶酒,二婶能回来已经让他忘了当初二婶离他而去的耻辱,他很兴奋,走路也不再摇摇晃晃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二叔那天满脸的笑容和轻快的脚步。

那天,爷爷奶奶、大姑、我的父母、二叔二婶聚在了小院子里,大家吃了一顿难得的团圆饭。二叔给我的爷爷倒了杯酒,爷爷接在了手里,二叔又给我的父亲倒了一杯。那天,谁也没有问二婶这三年去了哪儿,爷仨那天都喝了不少,在爷爷看来,这个经历了风风雨雨的家,是该好起来了。

仅仅一个月,二婶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这一次,她带走了姚园。

奶奶从那个时候开始,断断续续开始偶尔精神不正常。这个孙女,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了三年,夏天的晚上热了奶奶给她扇扇子,冬天的晚上冷了奶奶给她暖被窝,这个乖巧的小丫头突然从她身边带走了,也是剜了她心头的肉……奶奶屋里还有她给姚园一针一线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奶奶看着这常常絮叨,说二婶是个心狠的女人,她跟别人跑了又回来,根本就没有想回来跟着二叔好好过日子,她那是因为结扎了,不能生育了,回来就是为了带走姚园的。奶奶说这些的时候目光呆滞,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水,这辈子的眼泪,她早已经流光了。

我的二叔,这一次彻底被打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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