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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篇小说||韩勇:乡村中学(下)

 新用户91238811 2020-08-05

文学人生 诗意生活

        第25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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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责编  汪葆夫

上文回顾:中篇小说||韩勇:乡村中学(上)

乡村中学  

韩勇

早春的天气还很冷。由于是新学期的开始,不到上课时间 ,老师是很少进班的。吃了午饭,我和赵清河在操场上打乒乓球。我的球技不怎么样,我紧握球拍,猫着腰,眼睛紧盯着赵老师发球的手,不知道他这一球又将旋向哪里。正在全神贯注时,“啪!”不知从哪里飞来一个排球狠狠砸在我脸上,我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围在球台边的几个学生都哈哈哈大笑起来。我狼狈地爬起来一把抓住脚下的球,摸摸火辣辣的脸,真恨不得一脚把它踢到太空去。

“哎——扔过来!”一个陌生的女青年立在不远的地方向我吆喝。她的长发胡乱地披散在胸前,粉红的毛衣紧紧裹在细挑的身体上,随着胸脯急促的起伏,口里一团团白气涌上潮红的脸蛋。

“喂,说你呢,”见我抱着球傻愣愣地不动,她指着我喊。我心里一股火气腾地升上来——砸了我还不说道歉的话,还这样横。我把球一抛,紧跟着一个狠狠的飞脚,球腾的一下冲向天空去了。她倒利索,像燕子掠水一样朝着球落的方向斜剌剌扑过去。

“没教养,哪里来的疯丫头?”我问赵老师。

“见识了吧,咋样?这是王胖子的千金,大学生,叫王帅,够味吧?”赵老师撇着嘴说。

“王校长的千金?大学生?我以前咋没见过?”

“往后就天天见了——”

“啥意思?”

“啥意思,听说要在咱学校代一段课。你可别小看她,标标准准的大学生,四年本科,去年才毕业的,年前到上海实习去了,听说几个单位抢着要她,她倒楞没相中一家。这一段时间在家陪老妈呢,张丽刚好请假,她倒好,稀罕起咱这臭老九了......

我的眼又移向操场,王帅捋起半截胳膊,正和学生疯抢呢。这哪里是大学生的样子,我心想。

开学后的第一个例会很是隆重。王校长首先总结了上学期的工作,接着就给上学期县竞赛中获奖的老师颁发了证书和奖金。几个获奖的老师手拿证书和红包,一脸庄严地站在主席台上示众,那架势好像个个都是才华横溢的教育家。想想赛前部分人为一个偏科生而吵得面红耳赤的情景,想想部分人为作假成功而沾沾自喜的笑容,我真不知道,他们是可敬还是可卑。如果没有竞赛,如果没有晋级,老师们还会如此吗?是他们生性如此,还是制度有问题,我在想。

颁奖完了,王校长又作了演讲:“瞧瞧!功夫不会白费,下劲教的,咱就叫他名利双收,竞赛倒数的,教不出成绩的,你啥也没有,现在社会就是这,竞争,残酷的竞争!不搞平均主义,不撒胡椒面......

“我反对!”一个响亮的声音忽地冒出来。全场都吃了一惊,只见王帅——临时代课的校长千金站了起来。会场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投向她。她如瀑的秀发泻在脑后,黑色的呢绒大衣紧紧绷在细腰上,女性的曲线淋漓尽致,不说她的惊人举动,单就这靓丽的身材也足以吸引所有的眼球。

“死妮子,你坐下,你坐下,哪有你说的话!”王校长涨红了脸。

“别,叫我王老师。我现在也是咱中学的一员,有权发表个人意见。”她大大洋洋地说。

“你............”王校长用手点着她,却说不出话来,脸气得活像一幅猪肝。业务主任见状,忙打圆场:“人人都有发言权,你有什么看法可以谈,可以,可以,你说吧。”他用手拉拉王校长,王校长气得把头扭向一边。

想出啥风头?对王帅,我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吭——”她旁若无人地清了一下嗓子:“仅以一次竞赛成绩来评定一个老师是不公正的,现在国家正提倡素质教育——素质教育懂不懂?德智体美劳各方面的素质都要培养.......况且竞赛只是一小部分学生参加,代表不了整体,我还听说......

啪!王校长一拍桌子——“散会!”

乖乖,真想不到这黄毛丫头如此大胆,而且竟然有如此见解,这下倒令我刮目相看了。

几天里,老师私下里谈论的话题几乎全是王帅。说她在大学整日逃课却门门功课全优,说她谈的男朋友有一打,说她对分配的单位不满意,竟然炒了老板的鱿鱼,说她......

连我和阿春在一起时也不由得谈起她。“瞧那样,打扮得像个狐狸精似的,还大学生呢,有本事在咱这乡旮旯蹲啥?”阿春一说起她,就忿忿地耸起鼻子。我知道,面对这个突然闯进学校的公主,阿春一定打翻了小醋瓶。

“对,还是我的阿春好!”我捧起她的脸,在她光洁的额上响响地吻了一下,她又现出了妩媚的甜笑。

嘀嘀,一日下午,一辆黑色小轿车驶进校园。几个正办公的老师赶紧挤到窗户跟前看。车门打开,一个戴着墨镜,身穿皮夹克的青年走出来。

“嘿嘿,是贾乡长的公子。”和我对桌坐的李老师回头说,“知道不,他还是我的学生呢,这小子上学时吊二郎当的,不过却摊上个好爹......”李老师的样子有几分不平,还有几分羡慕和炫耀。

黑夹克直朝着我们办公室走来。几个老师赶紧退回到位子上。

“王帅在这办公不?”他立在门口朝里问。

李老师慌忙站起来:“咦,这不是贾伟吗?里面坐,里面坐......”他亲热地抓住那青年的手,仿佛是自己家里来了尊贵的客人。

“噢——是李老师,你好,你好。”贾公子头发抹得发亮,看不清墨镜后面的眼,两腮疙疙瘩瘩的小豆豆倒是醒目。他掏出一盒烟,熟练的抽了一根递给了李老师,李老师接了来,拿眼睛瞅了瞅,不由得说了声:“乖乖,还是红塔山呢!”说罢,又凑上鼻子嗅了嗅,小心地夹在耳朵上。

“您爸爸还好吧?”

“好着哩,就是忙,整天开会。”

“那是自然,大乡长嘛,哪能像俺穷老师一样清闲。”

李老师把贾伟让在凳子上,自己弯在他面前说话,而且那脸笑得像一朵皱巴巴的老花,好像认识贾大公子是他无尚的荣光。

我和几个老师装作办公,只拿冷眼瞅他。

“王帅在这办公不?我找她有事。”

“她不在这里,好像在西头,你先歇会儿,我去找,我去找......”李老师颠颠地跑去了。

“是贾伟来了吗?”李老师刚出门,王校长就闻风过来了。

“王叔,你好,”贾伟见是王校长,慌忙起了身,手又往腰里掏。

“哎,你坐,你坐!”王校长一把按下他,顺手拉了一把椅子坐下来。

“你爸好吗?”

“好着哩,好着哩。”

“回去代我给你爸问好,”平时一脸严肃的王校长此时慈祥的很。

一会儿,李老师回来了:“王帅正上课呢,她说让你先还回去。”

王校长一听急了:“那哪成呢?这死妮子,不会先叫学生上会自习。我去叫她,我去叫她。”

一会儿,王帅来了,手里还捏着一支粉笔。贾伟见她来了,忽地站起来,迎上去握她的手。王帅把手一背,贾伟的手尴尬的伸在那里。

“你来学校干啥?我还上着课,有事以后再说吧!”

“今天我爸的车刚好闲着,我想拉你到县城玩。”

“谁爱去谁去,我可没这闲工夫。”说完,王帅头一甩,转身蹬蹬地回班了。

“这死妮子,这死妮子......”王校长朝着王帅的背影发这恨,回头又换上了笑:“回头我让她找你去。”

贾伟大方地手一摆:“没事,王叔,我先回了。”

王校长和李老师把贾公子送到车上,嘴里还不停地嘱咐:路上开慢点,注意点......

——小轿车一溜烟开去了。

晚上,阿春来找我,闲话竟扯到结婚上面。我说结婚后我俩就在这学校住,也和东面的家属院一样,或者,我跟阿春到她家里住。谁知阿春一听却急了:“你还想在这乡旮旯呆一辈子啊,乡下的还拼命往城里钻,你倒好,相中这鬼地方了。何况你家就在县里,你得想法往回调,我可不想跟你在乡下熬一辈子......

不知道阿春如此热衷进城。我翻遍脑中所有的记忆,也找不出我们那个小县城一丝儿的魅力——灰灰的楼房,热辣的油路,匆匆的人群,喷着黑气的汽车......

“乡下多美,青树绿草,鸡鸣犬吠,人性淳朴,空气清新,再说工作起来多方便。”

其实,我是真的喜欢这儿,每一天都生活在快乐之中,至于以后的去留,并没认真的想过。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阿春几乎要喊起来,“我和我那帮老同学都说了咱俩的事,她们都眼红的不行。如果你不回城,我们在乡下生活的话,她们岂不是要笑话死我,即使你不调回城,结婚后我们也要到县城住......”阿春板着脸,一脸严肃的样子。

我瞪大了眼睛,仿佛面前是一个陌生人。这是阿春吗?这就是我那个妩媚、温柔、令人朝思暮想的阿春吗?我一直以为她是那样的质朴、单纯。其实回城并不困难,我本身就是城镇户口,况且局长有言在先。只是我顾忌家里的住房,爸爸原来是火车站上的一名普通巡道工,妈妈在纺纱厂上班。退休后他们就住在纱厂不大的一个家属院里。如果,我们婚后在县里住,那我那多病的父母又安排在哪里?另外买房吧,我到哪里去弄至少也得三四万的巨款?再说,对小县城的拥挤、喧嚣,我真的是毫无留意。我真的不能满足阿春的要求,起码不会高兴地、爽快地答应。

“你知道,城里我家的院子太小了,还有我爸妈......”我为难的向她解释。

“他们不能搬到你姐家?”

“什么,你说什么?!我几乎吼起来。”

阿春可能也觉得不该说那样的话,她不再说什么,低着头,眼睛只盯着鞋尖。

“结婚的事,以后再说吧,”我有些生气,想不到阿春有这样的想法。

“好吧,以后再说吧。”沉默了一会,阿春轻轻地应了一句,轻轻地拉开门,慢慢地去了。

经常见贾公子的轿车停在办公室门口,可每次回去时,仍是他一个人。我不禁暗暗佩服王帅的傲气。

一日下午快放学时。我正要回宿舍,贾公子的小车急急地驶来,差点撞到我,我赶紧闪开了。嘎,车停了,车门打开,却见阿春从车里钻出来,嘴巴还涂得红红的。我刚要叫她,却见贾公子的油头从车窗里探出来:“喂,春妹,下次再上城说一声,啵——”他还夸张的送出一个飞吻,恶心得我真想一巴掌把他脸上的糟疙瘩扇下来。不想阿春却对他笑笑,并柔声说了句:“再见,有空来玩。”

嘀嘀——小轿车掉了头,喷了一口黑气,风一样去了。

“阿春——”我想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可阿春却没看见我似的扭头朝办公室走去。自从上次争吵后,阿春已经几天没到我的小屋来,几天不见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什么。晚饭后,就什么也干不下去,批作文吧,往往看了几遍还不知学生写的啥;睡觉吧,却满眼都是阿春的甜笑......现在见阿春从贾伟的车里出来,心里就像有一个大醋坛子被哗啦一下打烂。我不再回宿舍,我得找阿春谈谈。阿春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阿春,到我那儿去,我有事跟你说”我堵在办公室门口。她把几瓶化妆品装进一个我以前从没见过的小挎包里——这一定是今天才买的。

“韦哥——”她脸上又漾起了往日的笑容,但我却觉得今天她的笑似乎很陌生。

“有事?”她歪着头看着我有些扭曲的脸。

“你是问刚才的事吧?其实没啥,贾伟是来找王大小姐的,她有课没空,我今天刚好没课,就顺便搭他的车去城里买些东西。你别多想,他和王帅正处对象呢,我只是顺便搭车,不坐白不坐么。”

“我不是说这个,不是这个......”我心里好受了一点,赶紧给自己打掩护。

“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吧,我给俺爹捎了瓶药,得赶紧送家去。”她挎了包,推起了自行车。这时,放学铃响了,下了课的老师纷纷往办公室走来,我还能再说什么?眼见她推了车,从我身旁挤了出去。

一个中午我去伙房打饭,见王帅也和学生一起挤在卖饭的小洞前,手里还拎着碗筷。她混在学生中间,颇有鹤立鸡群之势。这丫头片子,放着家里现成的饭不吃,怎么跑到这里凑热闹。我打了饭,刚走进宿舍,身后便传来“哐”的一声,“烫死我了,烫死我了,”回头看时,只见王帅弓着腰,一手拿馍,一手端汤,踢门走进来。她不顾我的愕然,径自把碗放在我桌上,还和我的碗紧挨着,“吁——吁——”她夸张的吹着手,又跺了几下脚,终于开口说话了:“韦老师,借你个地儿吃饭行吧?”她甩了一下头,半拉脸上的秀发便飞向身后。

“好的,好的,”我有些慌乱,赶紧把碗挪了挪。

饭有些热,她用筷子胡乱地搅着,眼睛却四下里瞅。她要借什么东西吗?趁这当儿,我偷偷细看她,真美啊:白净的瓜子脸,像一汪春水,细长的柳叶眉,眉笔描摹的痕迹还隐约可见,葱段似的小鼻子白嫩的像刚出生的婴儿,小嘴微张着,鼓润的双唇简直让人冲动......她忽地回过头来,双眸突地定在我脸上,像正在行窃的贼被人突然逮了正着,我的脸腾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咯咯咯......她开心地笑起来。真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在她面前我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自卑。

“我想知道学生吃啥饭,所以就去挤大伙,又怕端家去老妈骂我,所以借你这地儿......”她向我解释。噢,原来如此。

“没事,没事。”我还沉浸在刚才的慌乱中,她又笑了,脸上现出一对迷人的酒窝。

“你这屋也太寒酸了,咋不叫我爸给你布置一下?”

“挺好的,挺好的,只是住一下,没必要太好......

她又笑了。女孩子的笑都是甜美的。我不由得放松下来。我们边吃边聊,当然,基本上是她说我听。说了一阵,她又扯到学校上来。她说学校的管理不够科学,缺少章法,“如果让我当校长......我要请乡政府扩建校舍,我要重新调整领导班子,我要让校园充满歌声,充满活力......”她滔滔不绝,俨然一副教育专家的样子。我不由得佩服起来。在这方面,我们倒有共同语言。埋在心里许多的不满我也不由的牢骚起来。像相识已久的朋友,我们忘情地谈论着。窗外,不知何时,挤满了几个饭后的学生,他们探着脑袋,眼睛骨碌碌地瞅,活像一窝小燕子。我见了,又不好意思起来,便朝他们喊道:“去,去,瞅啥哩,进班吧!”

“别,别,进来玩吧,”她却亲热地邀请他们,学生听说请他们进去,反倒一下子跑开了。

一到傍晚,就不由得想起阿春。想到那日的争吵,我有些懊悔。她爹妈供她上学不容易,一个农村女孩子向往城里的生活是应该理解的。现在我是她进城的一个机会,可我却无情的粉碎了她的梦。我是不是错了?家里的小院如果翻盖一下,改建成二层,不就可以解决问题了吗?没钱,不能想办法吗?我怎么这么糊涂呢?我怎么就不能满足她呢?想起那日阿春沮丧的可怜样,我不禁一阵心疼。明天,明天我得找她去。

不想阿春却成了一个大忙人。上课明明听见她教歌的声音,待到下课却找不到她人,一连几天都是这样。满肚子要给她说的话却天天憋在心里。饭间,我懒得去打饭,晚上也翻来覆去睡不着,阿春,阿春,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不停地看办公室的挂表,离下课还有十分,八分,五分,两分......我收拾好办公桌上的东西,快步向阿春上课的班走去。铃响了,学生们闹嚷嚷地涌出来。阿春拎起讲课桌上的挎包正要离去,我拦住了她:“还有课吗?”

“没了。”

“我想跟你谈谈,”我压制住急切的心情,语气很平静。

“我还有事。”她说,略迟疑了一下,她又说:“好吧。”

我便往宿舍里走,还不住往后看她,真怕她 再一下消失了。关了小屋的门,我真想一下抱住她,告诉她我想她,几天来每时每刻都在想她。她只静静地站着,把头别想一边,双手不停地摆弄挎包的皮带。右手无名指上赫然一枚光灿灿的戒指在发光。我的血一下凉了,到嘴边的话一下全卡住了。

“阿春,这几天你咋不来了,咱结婚的房子,我想,我想......

“韦老师,别说了,上次我也是说着玩的,你别当真,再说,我们都还小,这几天,我忙着改行,正找人跑呢......

什么?韦老师?她竟叫我韦老师?我不再是她的韦哥了吗?改行?改什么行?找人跑,找谁跑?我一下坠入云雾中,满头雾水。

嘀嘀,学校门口传来几声车鸣,阿春看了我一眼:“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我呆呆的坐在床沿上,脑袋一片空白。

我吃过早饭,便到办公室去,刚走近门口,却见阿春的爹蹲在那里。花白的头发又脏又乱,破旧的衣服上还打着补丁。见我过来,他便站了起来:“小韦——”

“啊,是大伯,你咋来了,有事?

他回头往办公室里看了一下,办公室里几个早到的老师正在谈笑。他把我往外拉了拉,低声说:“你见到阿春吗?”

阿春怎么了?我的心咯噔一下。

“她这几天都没回家了,是......是在你这吗?”他吞吞吐吐地问。

我不禁想起这段时间她每日忙碌的身影,想想校门口的小轿车,想想那个令人作呕的疙瘩脸,善良的大伯啊,我该怎样对你说呢?

“噢,她没事,每天的课都还上着呢,听她说,她有个女同学过几天结婚,她晚上大概去同学家帮忙去了吧!”我只好编个谎话安慰他。

“是这样啊,那没事了,这丫头,有事也不回家言一声,叫她娘担心。小韦,这一段咋不上俺家吃饭了,有空去啊。”阿春爹眉头舒展开来,“没事了,你进屋吧,进屋吧。”

他蹒跚地离去了。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我心里不禁说:阿春,阿春,你太过分了!

王帅时常到我的宿舍来,有时吃饭端着碗就来。她说自己在家呆不住,一会没人听她说话她就难受,她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大学里的男女艳事,自家的风波,学校的张三李四......她的小嘴吧嗒吧嗒,也不管我的反应,一会说,一会笑,一会牢骚。但我多半会走神,心里只在想阿春和贾公子此时在干什么。

不觉大半学期又过去了。校外农田里的小麦正在扬花。空气里洋溢着麦花的香味,一阵风过,麦田便漾起一阵阵绿色的浪头,今年又将是一个丰收年吧。我和王帅漫步在大堤下的田埂上。她总是欢快的像一只麻雀,嘴儿说说笑笑,手脚也不闲着,掐个麦穗,摘朵野花,亦或将一块小砖块踢滚得老远老远......我则静静地享受着阳光,享受着田野的气息,享受着这宁静的安闲。

“阿春怀孕了,”她突地冒出一句话来。

“嗯,嗯,”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习惯的随口敷衍她。

“啥,啥?你刚才说啥?”我回过神来。

“阿春怀孕了。”她又说了一遍。

我停了脚步,满脸惊诧地望着她。已经淡漠的身影,一下子又浮现在眼前,她的颦,她的笑,她的眉,她的眼,她温润的双唇,她温暖的怀抱......

“你咋不早说!”我质问她。

“不——是——你的?”她盯着我的脸,小心翼翼地问。

“你你你......”我简直要气昏过去。

“那就是他的了,”她肯定地说。

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我眼前立刻又浮现出那个令人作呕的疙瘩脸。

“我找他去,我找他去!”我冲动起来。

“找他,找谁?你和阿春结婚了?”王帅问。

“没有。”

“订婚了?”

“没有。”

“那你凭什么啊?”

我停了脚步,定定地看着王帅,是啊,我凭什么啊?严格说来,阿春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她有恋爱的权利,有追求幸福的自由。我像泄了气的皮球。

日子像往常一样平静。大家上课、下课、吃饭。我的眼却不由自主地又把阿春当作目标。奇怪,这一段时间,她竟像其他人一样有规律,按时到校,上课,放学,骑车回家。往校门口看时,也没了那黑色的小轿车,没了那油头的疙瘩脸。有时碰巧与她迎面而过,她也礼节性的点一点头。把我的冲动死死地按在心里。但她那日渐粗大的腰身却一次次刺激着我的冲动。

找她?不找她?晚上,我躺在床上,两个念头不停在打架。

一天下雨,雨下得很大。没课的老师大都没来,办公室里空荡荡的。我坐在办公桌前,作业早已批完,教案也已写好。我无聊地翻看一些资料,可竟看不进一个字去。我知道阿春今天有课,找她的念头又强烈地滋生出来。

终于放学了,雨水催着大家,不让人在校园里停留,往日好一阵的喧闹,今天一会儿便消失了。我的眼始终在搜寻这人群,阿春竟然没有走。我赶紧向她办公室走去。

阿春趴在桌子上,像是睡着了。

“喂”我走过去,却不知喊她“阿春”还是“王老师”。

“下雨了,你用伞吗?”我问她。

她抬了头,见是我,笑了一下:“不,不用,等雨小一点,我再走。”

我拉把椅子坐下来,她却站了起来。

“阿春,我跟你谈谈。”怕她再走掉,我不再绕圈子,声音也严肃起来,她又坐下来。

“你怀孕了?”

“是,”她低低地答。

“是他的?”

“是。”

她回答的如此干脆,我竟沉默了。说呀,说呀,我催促自己,但又不知说些什么。

“他,他真的对你好吗?”我结结巴巴的。

她不再回答,但我发现她眼圈慢慢红了。

“如果你觉得他真的不错,就赶快结婚吧。”我的眼又不由自主地盯向她的腹部。

“韦哥,你是个好人,我配不上你,你以后再找个好的吧,我的事,你以后别管了。”

她快速起了身,推了车,冲向雨里。

我呆呆的望着门口,我知道,我们的纠葛,以后,恐怕真的结束了。但愿她能在他那里找到幸福吧。

十一

一日,刚进办公室,就见几个人围着李老师。

“这小子还真有良心,竟没忘了我,唉,这喜酒也不是好喝的,又得三十块......”李老师眉飞色舞地说。

“你不去我去,咱还真没进过县委招待所的门呢!”张老师羡慕地说。几个人又嚷嚷了一阵。

等我上完课回来,见李老师桌子上摆着一张请柬,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恭请李景玉老师赴长子贾伟婚宴。时间:===日,地点:县委招待所。

阿春要结婚了吗?怎么没听其他老师说起呢?想想她的肚子,我也不再奇怪,再不结婚,可要出丑了。听王帅说,一些女老师早就发觉了,而且还议论了好一阵呢。

吃过晚饭,王帅推门进来了,手里还握着一本杂志。

“好消息,好消息,”一进门她就嚷。

“拾钱了,这么高兴,”我搭上一句。

“比拾钱还高兴,喏,咱俩的论文发表了!”她翻开杂志给我看。果然,我和她合写的《农村中小学如何实施素质教育》变成了铅字,粗黑的标题下醒目地写着:韦天、王帅。我高兴地读了一遍,后面还有编者按呢,说我们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想法很有价值,并希望我们继续撰稿探讨这一话题。我高兴极了,真想扑上去拥抱她。但我只是使劲的来回搓手,嘴里不住说:“不错,不错。”

“知道吗,那个贾大公子要结婚了,”停了一会,她突然改变了话题。

“人家结婚关我什么事?”我已经知道了这消息,并不奇怪。

她看我反应平淡,又说了一句:“不是和王春。”

“什么?!”这下我惊异了,“不是阿春是和谁?”

“听说是县人事局副局长的千金,还是离过婚的。”

“啥?!”我愤怒了,“那阿春咋办?”我气凶凶地对着她,好像她就是那个该千刀万剐的贾大疙瘩脸。

“贾伟那个花花太岁,哪会真的和她......”她叹了口气,“王春太幼稚了......

“那阿春咋还不做了呢?傻,真傻!”我痛心极了。尽管现在事实上我和阿春已没有任何关系,但在心里,我一直认为阿春是我的,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那段美好的日子,那是我的初恋,刻骨铭心。

“我曾跟她谈过,她说她要跟他闹,他不娶她,她就叫他全家丢人......太幼稚了......”王帅幽幽地说。

我不再说话,只觉心痛。阿春,阿春,我可气可怜的阿春。

早上阿春没有来,中午又没见她人影,我打算到校长室问问情况。刚进校长室,就见王校长正和业务主任正说话:“音乐课暂停了吧,王春请假了,估计得一段时间,要不把音乐课调成语文吧......

我装作没事似的赶紧退了出来。

阿春请假了?她想干嘛?找贾伟大闹一场吗?我心急如焚,从校园里抓起一辆自行车便朝着小王庄飞去。

还是那座小院,还是那扇破门,还是那些鸡鸭,老母猪也依然躺在污泥中。

“王大伯,王大伯......”我大喊,但家里竟没有一个人,只有鸡鸭在回应我。我站了一会,只好调转车头,刚出门,便见阿春爹扛着铁锨从地里转回来。

“呦,小韦来了,快进家去,快进家去。”阿春爹热情地招呼我。

“大伯,我来找阿春。”

“阿春上县城了,昨天去的,她说有个同学结婚,要她帮忙,得几天呢,怎么?她没跟你说......

天啊,阿春真的去闹了。我更急起来。阿春爹见我脸色不对,也纳闷起来:“出啥事了吗?”

“没事,没事,我想让她捎些东西。”

善良的大伯啊,你怎么一点都没有觉察呢?

从小王庄出来,我想骑车去城里,可贾伟住哪里,我一点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她呢?我只好回学校找王帅商量了。

回到学校,我快要急疯了,正要到她班里去,却见王帅从我的办公室里急急走来:“韦老师,我正找你呢,你有课咋没上呢?

我迎上去:“我也正找你呢,阿春请假了........

“我知道了,刚才和她一个办公室的刘大姐要我转你一封信。”

她把一封信递给我,信口封的好好的,信封上却没写什么字,我急忙拆开,抽出信来看。

“走,到你的宿舍再说吧。”她提醒我。

我已顾不得,急切的想知道阿春的消息。拆了信站在原地,急急地看起来:韦哥,(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好!

感谢你大半年来带给我的快乐,真的,和你相处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当中最幸福的时光。那时,我终日被幸福包围着,并憧憬着我们今后的美好日子。但现在,一切都破坏了,被我破坏掉了。

才几个月的时间,我却仿佛经历了大半生,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是别人太坏了吗?是别人害了我吗?不,是我自己玩弄了自己,是自己的幼稚、虚荣害了自己。唉 ,这一切赶快结束吧。

我知道,你从未放弃过我,一直在关心我。但现在,我已无法再面对你,忘掉我吧,忘掉我这个不值得挂念的人吧。

听说,县里今年有几个支边任务,我已经报了名,我想到西藏去,这也是我小时候的梦想。等手续一办妥,就动身。

至于孩子,我曾幼稚的认为......可不想,他们一家人竟对他不屑一顾。我也曾想做了他,可几次到了医院门口,我却又狠不下心来,我们女人呦......现在我决定留下他,带他到西藏去,让他出生在圣洁的地方......

至于我爹娘,临走的时候,我会向他们说明一切的,幸好二老身体还算硬朗,我哥嫂也比较孝顺......

韦哥,我走了,到圣洁的地方去,到圣洁的地方去。你那么优秀,一定会找到更优秀的女孩子的。

王春

520

读完信,不觉已泪流满面。

十二

又一个暑期的开学。

我放弃了返城的机会,继续留在了故道中学。假期中,乡里对学校进行了大规模的改建,现在它已面貌一新了。学校的领导班子也重新进行了调配,王校长办了病退手续,王帅也离开了学校,听说通过招聘进入了省城的一家外企。

至于阿春,不,还是叫王春老师吧,我想,不久也该临产了吧。祝她们母子平安。

【组稿:张福娟】

作者简介

韩勇,郑集中学。1991年夏邑师范毕业。喜欢阅读,偶尔写作。愿意结识更多的文友,共同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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