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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老王的逆袭

 生命的探讨 2021-05-17

在这个人口不算多的小县里,高级中学已经是最高学府了。能在高级中学工作的似乎都是文化人,许多的人都架着一幅大眼镜,走起路来斯斯文文,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总能让人觉出一股子书生意气的样子。当然,这一切美好的印象与王老师无关。

王老师已经在学校打杂、搞后勤十多年了,总是穿着一件廉价的西装,春秋时节西装里面也会穿衬衣,但很少打领带。夏天多数是T裇,而冬天多数是高领毛衣。裤子当然不在乎了,捸着什么穿什么,鞋子也是如此。甚至有时候还来一搭“西半球”,即上身是西装,下身是半截裤,再配上球鞋。不过在小城里这样的打扮不光是王老师如此,好多人都是这样,大家都不以为然,见怪不怪。

王老师的眼睛本来就不大,还总是眯着一双小眼睛,眼睛仁总是那么闪烁游离,一幅猥琐的样子。让人看到总觉得不舒服,却又说不清楚不舒服在哪里。虽然许多在学校人进进出出的人都会与王老师打招呼,但没有人真正与他做朋友不仅仅是因为他外表猥琐,他骨子里的那些与文化人似乎不匹配的邪气也让人倍感不舒服。

王老师也是大学毕业,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能够杀出一条血路来,考上大学,那可真是不易,至少说明他的智商不低。大学期间试了几次竞选学生会干部,但都以失败而告终,因为那些个对手真的是太牛了,说起话来干脆利落,不管真假,都一幅满怀信心的样子。要练到这一层,得有深厚的阅历和背景作为功力。毕业那阵,也想能够留在城市,但留城市谈何容易?那可拚的是钱和爹,这两样他都不具备,于是又回到了小县城,当了一名老师。

按说能在县城里当老师也是相当不错的,更何况是县里的“最高学府”?但对于心气较高的小王来说,始终有些失落,觉得社会对他不公,老天对他不平,没能让他也有一个有权有势,甚至有些钱的家庭。就这么,小王变成了王老师。

王老师本来是给学生上课的,而且教的还是热门的英语。教书的水平也还过得去,对学生们都还算客气,当然对那些家庭条件好或有后台的学生更加客气,学生们总感觉王老师对学生厚此薄彼,自然就对他的尊重打了几分折扣。得不到照顾的人不喜欢他,但不知为什么,那些得到他照顾的人也不喜欢他。

王老师坚持着自己的理想,不光上课认认真真,对曹主任的追求攻势也是勤勤恳恳。要说这曹主任倒真还是一个大美人,高挑的身材,俊秀的脸蛋,匀称的身体,该凹的凹,该凸的凸,倒是惹火得很。面对比她小几岁的王老师的追求,曹主任总是嗤之以鼻。

这么优秀的女人却没有成家,据暗地里传言,有人看到过几次曹主任半夜在汪县长的宿舍出入,而汪县长从外地来这里任职,在县里就孤身一人。后来又传出曹主任又与黄部长搞在一起,这黄部长还引以为荣,几次醉酒后与朋友说起。王老师不管这些,他渴求的正好是曹主任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关系。尽管这些传言已经在学校里传遍,唯一还没有传到曹主任耳朵里。王老师依旧殷勤地传递着爱意,每天早上出去跑步回来都不忘带上一束野花。

再后来,汪县长与黄部长交恶,吵了两架,互不相让,还将对方与曹主任那些龌龊事儿抖了出来。这些事儿捅到了对方家里,两家夫人倒很搞笑,团结起来对付曹主任,在个小城里闹得满城风雨。没多久,汪县长调走了,黄部长调走了,曹主任也调走了,据说曹主任是调到了省城里,谁知道又是哪里构建的关系。

小城平静了,王老师更加失落。失落的不是因为丢掉了爱情,因为他与曹主任根本就还没有开始什么爱情。他失落的是失去了一次能与头头脑脑们搭上关系的机会。王老师的名声似乎有些臭了,看看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于是找了一个做小生意的女人,草草地成了家结了婚。

不知道是哪个学生把王老师上大学期间的烂事儿挖了出来,在学校迅速就传开了。王老师总是陪着笑脸想要解释,但有谁愿意听一个道德有损的人的解释呢?老师们也排挤他,学生更是直接不听他的,他根本不敢批评学生,还没等他开口,学生就开始抖他那些烂事儿,哪里还管得住?学生们甚至开始反感听王老师的课。多次受到学生们抗议和举报后,学校安排王老师不再上课,开始在学校搞后勤服务说是后勤,其实他主要负责的却是守守门,搞搞收发。

王老师很不爽,但对于学校的安排只能执行,无权无势无后台的他,只能尊崇一个字“忍”。他老婆的生意也不好做,最多够赚点小钱贴补一下家用,如果没了他这一份工资,还真就难以度日,忍忍至少还是保住了饭碗。

他不敢对校领导有意见,总认为这一切都是那些个混蛋学生造成的。于是对那些调皮的学生更是如同眼中钉肉中刺,除了周县长和方主任的儿子,其他学生都像是他的仇人。每次看到这两位少爷过来,他都会从那烂沙发里站起来,堆满笑容迎上去,巴结地打招呼,琢磨着哪天能从这两少爷身上找到联系他们家庭的路子。总看到的是这两位少爷对他视而不见,甚至有些鄙夷,从他眼前潇洒地飘过。王老师也不说什么,还是那幅热情的样子,只是在两少爷走远后,分明在他眼里充满了无奈与惋惜,时不时还会暗暗骂一句“狗日的”。

对待老师当然也是有区别的,王老师虽然不对老师发脾气,但对一般老师,他会把事情问得清清楚楚,一遍一遍,让人烦却发不出脾气。若是年轻美女教师或校领导,哪怕是小得连级别都无法定的小领导,那肯定例外,尽量为对方大行方便。若是校长有事,只需要鼻子哼一声,王老师就会完全会意去落实办理。

有人对王老师表现出鄙视,但王老师总是我行我素,自得其乐,坚持着他的宗旨。不过没有谁会过多地去记住王老师,一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头,会弄得出什么幺蛾子?

终于有一天,王老师找到了出头的机会。

教育局张局长的儿子在校门口与几个社会上的流氓打架,被几个小流氓追着打,王老师一眼就认出了张局长家的公子张小筑,想都没想,提着一根拖把棒子就冲上去,帮着张公子解围。看到突然冲出来的王老师,那几个小流氓一,给了张公子逃跑的机会。想要追张公子的人被王老师拦腰一棒,打得直叫唤,一群人就放弃了张公子,改为追击王老师。

毕竟对方人多,手里有棍棒也无济于事,很快王老师被打翻在地,打得头破血流。幸好被正好赶来上课的老师看到,冲上去解围,才赶走了小流氓,将王老师送到医院去缝针。脑袋满是血迹的王老师出现了几次呕吐,好像轻微的脑振荡,不得不住院观察。

正当王老师躺在床上痛得呲牙咧嘴,心中还在懊悔自己怎么那么傻,明知道张局长的儿子本来就是一个惹事生非的主,小小年纪,吃喝嫖赌都是能事儿。学校不敢开除,但也基本不怎么上课,这次不知道是欠赌债还是与人家抢女朋友,竟然被人家追着打。

正想着,听到门外闹轰轰的,一群记者跟着校长、老师,又是鲜花又是水果,冲进来看望王老师。校长高度赞扬了王老师这种舍己救人的精神。并且现场表示,王老师可以在医院好好休养一个月。王老师的工作由其他老师先接替。从王老师记事起,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差点儿就要激动得哭。

没过一会儿,公安局长带了几名民警也来了,嘘寒问暖后,简单采集了一些证据,做了笔录,扬长而去。学校老师们也都各自散去,留下两名老师专门侍候王老师。公安局长刚走两分钟,教育局张局长亲自登门看望,激动的王老师差点没有从床上弹起来,才发现手上连着输液器。张局长并不说王老师帮了自己儿子的事儿,而只是表扬了王老师见义勇为的行为,并说要号召全县的老师向王老师学习,敢于和邪恶势力作斗争,并当场决定,奖励王老师1000元。再看王老师的脸,笑又不敢笑,笑起来伤口会疼,只是那眼睛更加眯成了一条缝,也不知道是肿了还是高兴的。

  住院期间,张局长又来看过王老师两次,私下里还透露了自己是牛县长的小舅子,自己那“小祖宗”就是牛县长的母亲牛县长的丈母娘宠坏的。牛县长虽说是一县之长,还是有点怕老婆,怕丈母娘。于是王老师斗胆给张局长提了个小要求,其它什么他都不想要,想换一个工作,一份体面点的工作。张局长说会考虑,王老师也没有报太大的希望。

 王老师出院那天,可谓双喜临门。不光痊愈回家,还接到了任命通知。由于他的见义勇为精神,他被破格提拔当了副校长。虽然这副校长不过就是个副科级,这一消息却把把王老师乐得几天睡不着。

  当了副校长了,当然要有副校长的样子,得穿上西装,打上领带,外加一个黑色公文包。那1000元奖金就这么派上了用场。从来都不戴眼镜的他,却突然戴上了金丝眼镜,当起了真正的文化人。你别说,王副校长这一打扮,还真有几分官相,也还有几分帅气。

  这种快乐日子很快就过够了,接着而来的是不断的学习、考评、讲话、开会。现在的王副校长可不能落后,虽然五十岁了,要保住最后的前程。王副校长越是小心,老师们却越是在背后指指点点,有人说张局长的儿子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已经换了好几个学校,都没法让他学好,他爸是教育局长,姑父是县长,听说他叔还是市里的市长呢。难怪那天公安局长会亲自带人来了解情况。

  人们说王副校长是投机,靠巴结才上位的。王副校长虽然不爽,但却无法反驳,因为他自己内心也清楚,别人的言语也是有根据的,就这么浑浑地过了两年,王副校长也没有想过还会有什么更大的前程。倒是这副校长当得越来越顺,工作的内容基本已定,还是每天开不完的会,学不完的习,搞不完的活动。

  有一天,市里来人到县里开会,要听听民众对各级领导的考评意见,特别是对张市长是否提拔重用的意见建议。校长正好有事参加不了,当然是王副校长去代会。

  张市长来了听说是来让大家给自己提意见的。谁都知道张市长为人霸道,是有仇必报的主儿,为人很高明,整人于无形。谁都惹不起,也不敢去惹。

  参会人员坐了两圈,张市长那胖胖的身体就嵌在最中间那张椅子里。眼睛也不抬一下,总在那里不耐烦地翻弄着一叠文件。主持会议的人说明了会议的内容和意义,主要就是给张市长提意见,有什么工作作风、生活作风方面的问题,大家都可以提。说到这,只看到张市长脸色一变,啪地一声将文件丢在桌子上,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众人。每当眼光扫到谁,谁都会低下头去,不敢去接那道锋利。

  看大家都沉默寡言,张市长终于发话了:大家怎么不说话呀?有什么意见就提嘛,我的为人大家是知道的,是不会打击报复的。尽管我是你们的上级,但我绝不会以权谋私。今天省里的同志也在,我更不可能对你们怎么样的,你们尽管提吧。听完我还要回市里开会呢。

  大家还是都缄不作声,早就听出了张市长那几句话的用意和份量。张市长又环视了一圈,说:嗯?怎么都不开口呀?不是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吗?

  所有人的都开始起了毛毛汗,只听坐在后排的王副校长站起身来,说:“”既然大家都不说,我就来说几句吧。其实也不是我一个人这样想,大家在私底下经常都在议论呢,今天大家又不提了,那我就讲吧。

  张市长突然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睁大眼睛瞪着眼前这个糟老头,搞不清楚他要说些什么,难道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当面洗刷我?于是没好气地说:“你说吧,我有什么问题?”

  那字里行间,每一个字都射出了火。

  王副校长慢慢地说:“这可是张市长自己让我说的,我今天也不怕了,就当面给您提提意见。”

  张市长打断了王副校长的话,“我有什么问题,你说吧。怎么那么啰嗦?”

  “好,我说就说,您别生气哦,这是大家在背后议论的,不光是我个人这么认为。”

  张市长的脸色更加难看,几乎变成了猪肝色。嚯地一下站起来,再次打断了王副校长的话:“我好像认识你,就是学校的副校长吧?你说呀,我有什么问题?”

  “大家都说您不负责任。”这一句一出,把在座的大伙都吓了一跳。

  张市长被彻底激怒了,猛一拍桌子,“你必须对你说的话负责,我哪里不负责任了?”

  大家都对王副校长的大胆直言感到震惊,想想这王副校长今天是怎么了?都觉得当初小看了王副校长,没想到他能这么忠烈,敢直面强势。

  王副校长继续说:“大家都说您不负责任,总是加班加点地工作,从来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要知道您的身体并不是您自己的,关系到我们全市人民的前途和命运啊,您这样拼命工作,不顾身体,万一累垮了,您让我们怎么办呀?所以大家都很着急,但又不敢提,都知道您是火爆脾气,怕挨您批评。我今天算是当您面提出来了,希望您改正。”

  在场的人又是一惊,连张市长都惊得张嘴无言。脸色也逐渐转变,竟然堆上了笑脸,频频点头说:“我虚心接受,是我做得不好,做得不够,让大家担心了。我今后一定处理好工作与休息的关系。”

  大家接下来提的意见都大同小异,基本都是围绕王校长的发言展开讨论。秘书飞快地记录着,省里来的同志也兴高采烈。会议就热热闹闹地结束了。

   一个月后,张市长又一次高升。再过一个月,王副校长变成了王副局长,张局长变成了张副县长。王副局长再也不用受那些老师们的白眼了,而每天接受着各种膜拜。

   又过了几年,王副局长退休了,整天扛着根鱼杆去钓鱼,尽管鱼塘边人很多,但又很少有人主动将退休了的王副局长当回事儿。甚至连称呼上都在发生小转变,有些人已经不再称他王局长,称起了老王。老王心里有些失落,但还是乐呵呵地忍着。

  退休后的两三年,有一天老王又去钓鱼,为了挖蚯蚓,不小心,掉进菜地里的粪坑淹死了。

  花圈摆了一地,学校的老师、教育局的同事,都排着队来看老王。转着圈从老王的棺材前经过,然后与老王的老妻挥挥手,远去。夜半里,只有老王的两位邻居和他的老妻,整个灵堂,阴森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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