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历史随笔|| 刘明江：刺客曹沫

新用户91238811 2020-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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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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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一明

刺客曹沫

刘明江

公元前681年的初冬，对于鲁国人来说无疑是一场噩梦。当寒风吹过鲁国大地的时候，鲁国国都曲阜城开始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鲁人畏惧的不是那彻骨的寒风，而是同北风一起呼啸而至的齐人。鲁人三战皆败，齐人已经兵临城下。北风裹挟着落叶和不远处齐人肆无忌惮的狂笑，涌进这座城池，在城里的街道上横冲直撞，冲天的煞气让城里的鲁人开始因恐惧而颤抖不已。

鲁国这次负责指挥战争的将领是曹沫。曹沫是靠勇敢和力量得到鲁庄公赏识的。在那个冷兵器时代，勇猛而力大无穷的人无异是最受欢迎的。许多诸侯身边都喜欢豢养着一些大力士。如齐之彭生，宋之南宫长万，秦之杜回等。无疑鲁庄公是非常信任曹沫的，他将鲁国的边防交给了曹沫。但是打仗仅凭个人的勇力还是不够的，所以曹沫根本不是齐国的对手。曹沫在受命到达边境不久，齐人便来了。齐人是来复仇的。三年前，在长勺之战中，齐人大败。以少胜多，那是一场干脆利落的胜利，这是许多鲁人引以为豪的事情。那场战争是曹刿指挥的。曹刿是周文王第六子曹叔振铎之后裔，虽然到曹刿一代已经没落了，但身体里流淌的贵族血统还是让他有别于一般平民，所以曹刿仍属于“士”的阶层。当时曹刿只是个藉藉无闻的文弱且年长的读书人，看到国家局势危急，知道‘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于是主动请缨，为鲁国谋取了一场力量悬殊的胜利。

曹沫和曹刿虽然从姓氏上同出一宗，但对战争的态度和认知差别却很大。春秋时期早期的战争是一种贵族化的战争，参战的必须是贵族，最低的也是一个“士”。直到春秋后期秦国执行了征兵制，平民和奴隶才大量的参与了战争。当时战争是极其讲究礼仪风范的，它有着许多奇葩的规则，如不鼓不成列。也就是对方没摆好阵势不可以打别人；如果有人受伤，不能再继续攻击第二次；最后一条更为奇葩：如果对方逃跑不可以追赶，要追最多追赶五十步。这种规定让现在的人没看来简直是一个笑话，这哪是打仗，简直是一群老爷们在做游戏。但这却是当时许多人们自觉遵守的规则。

曹沫对长勺的胜利嗤之以鼻，他认为曹刿不是一个遵守规则的人。长勺之战时，两军对垒，摆好阵势，齐人按照常规呐喊着发动进攻。曹刿却出乎意料，不让应战，只是命令弓箭手放箭阻挡，车马兵卒按兵不动。齐人冲锋了两次，看鲁人并不迎战，也就笑鲁人的懦弱，便松懈下来。当齐人心不在焉地发动第三次冲锋时，曹刿突然出其不意挥动旗帜，庄公擂响了战鼓，发出了攻击的命令，早已按耐不住的鲁人嗷嗷地冲向齐人，齐人竟一时阵势大乱，一败涂地。是的，曹沫不喜欢这种小聪明，打仗么，就要摆开来战，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才是君子之战。他要摆开阵势与齐人一决高下。当齐人的猎猎战车冲锋而至时，曹沫驾车奋先，率队冲锋，可是凭个人之勇怎么能抵挡住齐国的虎狼之师，自己的士兵一触即溃。三战皆败。勇士曹沫竟被齐人追着屁股打，一路败退到国都。此时的曹沫面对的不是死亡的恐惧。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战败的的耻辱就像一座大山，已经压弯了他庞大的身躯。

鲁庄公并没有怪罪曹沫。是啊，齐国太强大了！我不是小白的对手，你更不是，鲁庄公在心底叹息。面对齐国，鲁庄公有着复杂的情绪。齐国是鲁庄公的母舅之国，却有着杀父之仇。齐襄公是鲁庄公的舅舅，母亲文姜是齐襄公同父异母的妹妹。父亲鲁桓公就是死在一场难以启齿的阴谋之中，关于它的流言还像瘟疫一样在巷头陌上飘荡。现在他可以想象得到父亲恒公在死亡之前的绝望和羞耻。公元前694年，父亲鲁桓公带着那个美艳无比的妻子文姜受邀踏上齐国的国土。满心欢喜的他并不知道踏上的是一条永无回头的道路。在齐国，他竟然发现齐襄公和文姜媾和的不伦关系，他做梦没想到，毕竟是兄妹呀。他痛骂文姜的淫荡和无耻，并狠狠地打了文姜一巴掌，并决定迅速逃离这个让他蒙羞的地方，谁知齐襄公和文姜竟动了杀机。翌日，齐襄公特意召开盛大的欢送筵席，拼命为鲁桓公灌下一杯杯的酒。然后一个叫彭生的家伙向鲁桓公走过来，像拎小鸡一样抱起沉醉的他，然后他听到自己全身骨骼脱离肉体的卡嚓声！鲁桓公就这样在痛苦和耻辱中死去。鲁庄公有点恨自己的母亲，做出如此不齿的事情，让他抬不起头来，但他恨不出来，他还要感激母亲这些年精心辅助自己襄理国务。文姜虽为人淫荡，却也颇有理政之才，庄公主政甫初，内外交结全仗文姜襄理呀！

这些年齐桓公小白像一个巨大的阴影已经笼罩在鲁庄公的心中。和小白的恩怨是在公元前685年结下的。在此前的一年，荒淫的舅舅齐桓公被其堂兄公孙无知杀掉，国内大乱，众兄弟纷纷逃离齐国，其中公子小白逃到莒国，公子纠则在管仲保护下逃到鲁国，寻求庇护。鲁庄公收留了公子纠，公子纠的母亲是鲁国的女儿，有了这层血缘关系，鲁庄公想如果来日能帮纠能登上齐国王位，对鲁国来说意味着有了一个铁杆的盟友。公元前685年，雍林人杀死了无知。鲁庄公听说后急忙派兵一边护送纠回国争夺王位。一边让管仲带人埋伏于途中截杀赶回齐国的小白，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竟让小白伪装伤毙抢先回到齐国登上王位。不甘心的鲁庄公亲自带队杀向齐国，他一定要把公子纠推上齐国的王位。然而他错了，乾时之战，他一败涂地，还差点被齐人俘虏，多亏了御手秦子及车右梁子持着自己的旗帜，在道旁诱骗齐军，方才逃回国内。现在兵强马盛的齐军为报长勺之仇，卷土重来，且已兵临城下。他真的后悔，没有听取施伯的话杀掉管仲，不该放虎归山呀。

怎么办？他内心开始恐惧了。他决定向齐桓公低头，“乃献遂邑之地以和“”。齐桓公答应了，他并没有吞并鲁国之意，主要是报复鲁国帮助公子纠同自己争夺王位，同时打击一下鲁国这个还算强大的姬姓国家，为称霸天下号令诸侯而树立威严，于是齐桓公爽快地答应了鲁庄公的求和，并约定在柯地会盟。

眼看约定的日子到了，鲁庄公要动身了前往柯地。前往齐地，他还是有点担忧，有种羊入狼口的恐惧。他决定带上曹沫，毕竟曹将军天生神力，虽不是一个好将军，却是一个最好的保镖。

当曹沫得知鲁庄公要带他去参加会盟时，曹沫的心里充满了感动。这种巨大的信任让这个粗犷的汉子流下了激动的眼泪。在出发前的夜晚，他辗转反侧，他想赎罪，想回报鲁庄公对自己的知遇之恩，经过一夜的思忖，他心中做出了一个决定。

动身那天已经是深冬了。田野一片荒芜，汶河蜿蜒而去，河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成片的芦苇在寒风中瑟瑟而抖。马车上的旗帜，发出猎猎的声响。曹沫挺立在庄公车前，寒风吹得他脸颊如刀割般生疼，‘汶水汤汤，行人彭彭’，他忽地平胸荡出一层豪气来！

齐桓公摆出了盛大的仗势来迎接他们。到处是林立的士兵，耀眼的甲胄与戈矛。齐桓公高踞坛上用傲慢的目光俯视着来客。鲁庄公在引导下走向高坛，他突然觉得自己矮了许多，走起路来腿也虚了起来，一高一低，几乎走不成路来！曹沫亦步亦趋跟在庄公后边，袖子里拢着的匕首被他的汗水浸得有些滑，冰冷的刀背将一层寒意沁入身体。到了坛下，庄公登上高坛，双方随从分别两侧站立于坛下。

曹沫环视四周，高坛之下四周站满了齐国甲胄整齐的虎贲，他们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台上正在举行盟誓的齐桓公和鲁庄公。曹沫突然跃起身形，飞身冲到坛上，一把揽住了齐桓公。一枚冰冷的匕首抵住了齐桓公的脖颈。一时举场哗然，反应过来的齐国虎贲呼啦啦涌了过来，但不敢向前。齐桓公脸色煞白，身体在发抖，他颤声问：你想干什么？曹沫望着这个刚才还不可一世，现在却缩着身子用可怜怜巴的眼神望着自己的人，不由信心倍增，厉声道：齐鲁本为姻亲之国，齐强鲁弱，你们却恃强凌弱。现在你们侵占我们大片国土，请问是何居心？齐桓公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愿退还所占鲁国的所有疆土，可以吗？我要你向着天下所有人说出这句话，曹沫将手中匕首轻轻压了一下说。我愿退还鲁国所有疆土，齐桓公面向着台下喊到，他急促而尖锐的声音响彻在上空。曹沫哈哈大笑，他看到身边的鲁庄公脸色从惊惧开始变得欢愉起来，他放开齐恒公，扔掉匕首，昂然走下高坛，回到就群臣之中，神色自若，就像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刹盟、宣誓，一切仪式继续进行。齐桓公似乎瞬间又变成了那个高傲自信的家伙，似乎一切都没发生。

礼毕，齐桓公召开了盛大的宴席，两国使者欢聚一堂，气氛依然很和谐。趁间隙，齐恒公把管仲喊到一边。他的脸色异常难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竟然当众要挟他，他很生气，他决定要杀掉他以解心中之恨，并收回自己的承诺。管仲望着小白因生气而变形的脸，笑了。他缓缓地说：曹沫匹夫而已，您怎能与他计较，您不是要称霸天下吗，信义是最好的旗帜，今天他给了您彰示信义的机会，我们虽失去土地，但赢得了天下。齐桓公点点头，也笑了。

曹沫端坐在帐内同众人一起大碗喝着酒，眼睛一直观察着一切动静。当齐桓公走出帐外时，他的手心开始渗汗，他不离庄公左右，开始盘恒一切退路。

很快齐桓公微笑着同管仲一起步入帐内，他愉悦地频频与庄公喝酒交谈，他是那么自信而从容，庄公则诚恐诚惶地坐在旁边。这时，齐恒公向庄公身边的曹沫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笑。一阵风从帐篷的缝隙里吹过来，曹沫不由打了个寒噤。望着眼前这个强大的对手，他知道，他失败了，庄公也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