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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三次碰瓷】◆杨盛芳

 白云之边 2020-08-05

作者简介:杨盛芳,广西桂林人,兰州大学学生,热爱文学,业余写作。



作品欣赏
三  次  碰 瓷

一、路上

深夜的高速上商务车飞驰在黑暗中,像深海的潜艇照亮了未知的世界,瞬间的光亮之后又归于死寂。窗外的雨飘着,两旁的村庄早已入睡,偶尔听得几声狗吠。雨刷不停地来回摆动,与驾驶座上金飞的烟成为这场景下为数不多的运动物体。风雨在侵蚀着这辆车,阻碍了它的前进速度,金飞嘴中的烟难道要熄灭?不,烟头时而更加猩红,时而喷出烟雾袅袅,而身躯确实在风雨的侵蚀下消逝着。前座上烟灰散漫了金飞一身,一旁副驾驶上熟睡的贵妇人是他的妻子,此刻在这黑暗压抑的空间里她睡得如此闲适,令人羡慕。后排原本宽阔的空间此刻如此狭窄,虽然只有三个人,但毕竟躺着那人是此行的目的。躺着的那是具死尸?凌乱灰白的头发下是苍白的脸,满脸皱纹可比黄土高原的千沟万壑,紧闭的双眼里散发不出丝毫生气,透明的氧气罩下像死神的魔爪般抓住老太太的面庞,看不清她的口鼻。薄薄的被毯的上部分露出朴素的衣服,在浓重烟味中发出陈旧的气息。唯一露在外面的是插着冰冷针管的手,干枯见骨。点滴一滴一滴地注入她的体内,下落的药液在计算着她剩余生命时光……

“哥,到哪了?”,那具“尸体”旁的男人低沉的嗓音回荡在车内,双手紧握着那具“尸体”的手,神情疲倦,凝重,向着金飞询问到。

金飞又是一口悠长的烟吐出,“差不多到贺州了,快了。”叼着烟的嘴里含糊不清的吐出字来“鑫飞,你也眯一会吧,到家还要一会”。

“下个服务区休息一下吧,半夜从广州开了这么久的车你也累”鑫飞将“尸体”的手放回被毯里。

“休息?算了吧,万一老太婆等下断气……”那支烟在金飞嘴里上下抖动着,思忖了一会说:“行吧,等下你下车透透气,我看着咱妈。”

……

车缓缓驶入服务区,深夜的高速只有这里明亮的灯光才能让人感觉到世界存在的真实性。鑫飞叫醒一旁高价请来的随行的医护人员,检查了一遍老太太的情况,确认没问题之后鑫飞迫不及待地下车寻了个角落点燃了一支烟。贵妇人也醒了,和医护人员一起下车到便利店里觅些食物来打发这难过的时光。

金飞下车走到后排接替了鑫飞的岗位,凝视着此刻虚弱的母亲,思绪起了关于他母亲的一切:他的母亲——现在正躺在车上的他的母亲,他正赶着送她回她一生生活的土地上度过死之前最后时光的母亲,我的母亲,她在田里插秧时生下我杨金飞的女人。她,她用沟里抓来的泥鳅喂养大我们兄弟,靠卖菜送我们读完高中,甚至把家里用来劳作的老牛卖了给我凑了去大学的路费……她是个笨母亲……等我现在开了公司发达了却不愿沾我一丝清福,不愿到我这享受剩余的老年生活,在那个穷乡僻壤里呆了一辈子,现在呢?大病将死,才让鑫飞带她来找我救她最后一命。呵,恐怕是担心鑫飞付不了那医药费吧?活该,真活该,不活该的恐怕是她还能让我送回到她眷恋的土地上瞑目吧……金飞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懊恼,越想越后悔,越想越气愤!他不能忍,他看不得,看不得老太婆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安然的面庞,他要让老太婆解脱!对!要让老太婆解脱!

金飞从老太婆手上拔出了针管,针管上冒出的药液亮了他的眼泪,他粗壮的手死死地向老太婆颈部握去,掐牢了她的气管。老太婆挣扎着睁开了眼,看清了眼前的情景,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大儿子,微微一笑,减缓了挣扎,或者是她放弃了挣扎。金飞被吓得一颤,深吸了一口,将冰凉的针管刺向了老太婆的眼,偏了,在老太婆的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慢慢渗出来,金飞咬紧牙关,再一次将针管向眼里又刺了几次,微弯的针管勾出些眼白,带着眼白与血的针管不断落在老太婆的脸上、眼里,刺开了一朵血盛开玫瑰……老太婆不知何时已经断气,金飞仍不放弃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发泄在一次次刺与拔中,他手上的血也越来越多,越来越浓,混杂着烟灰沾满了他的衣服与被毯,野兽般地宣泄让他彻底地兴奋了……

他终于筋疲力尽了,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与释怀,狂笑着,流着眼泪从座位上瘫倒在地,笑,大笑,不自觉地流泪,笑与哭混杂着。他疯了,他亲手结束了他母亲的生命?他亲手结束了他母亲的生命!他的疯换来了他母亲的解脱……

金飞疯狂地跳下车去,车外的黑暗被他无视,他像头疯牛般狂奔融入到夜的无尽里。手里的血滴落成了他奔跑的轨迹,从车边一直延伸到高速上……突然他眼前充满了光明,照亮了他沾满血的脸与衣衫。砰!巨大的轰鸣后他的身躯被抛向了天际,他身体冒出的血与他手上母亲的血团聚了!他看见自己的心肝或是其他红得发黑的内脏在空气中绽放着,一瞬间后他的一切沉重地砸在地上,血顺着路上的雨水摊开了一朵巨大的玫瑰……

金飞身子一颤,他醒了,他太累,刚刚看护母亲时爬倒在母亲的身旁,像个孩子。原来一切都是梦。他的妻子,那个贵妇人在副驾驶上玩着手机,嚼着槟榔。医护人员看了看挂着的点滴,鑫飞在外面小雨中来回走动。金飞整了整神,下车让鑫飞回到车中,自己去洗手间洗了洗脸。

二、家中

老杨头——金飞的父亲,独自在金飞家里的洗手间里抽着烟斗——这是老杨头从村里带到广州的为数不多的现存物品,其他都被贵妇人——他的媳妇给“置换”了。这一大整套烟斗:柚木削成的木烟斗,自家种的烤干烟叶以及一支用来填装烟丝的小竹条,被老杨头用黄绸缎包了两层藏在金飞家里两年没动过了,因为金飞妻子讨厌烟味,以及考虑他们考虑到老杨头的健康,所以老杨头不得不放弃这陪伴了他半生的烟,像舍弃了自家的牛犊,荒废了自家的稻子,遗弃了自家的娃一样。

老杨头习惯性地将厕所锁死即使整栋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就是个偷糖吃的孩子。他带的两岁的小孙女被送回外婆家了,金飞夫妇从老杨头的老伴被鑫飞送到广州医院来看病来就没在家里住。这几天老杨头心里被塞了铅一样难受。几次向金飞问起老伴的情况,金飞总是说只是“三高”有点严重,一两天就可以出院了,不用担心。直到某天深夜发生的一切让老杨头听到了什么,让老杨头心头的铅更加沉重了。

第二天,老杨头又点燃了烟,只是拿在手中,烟像村里屋顶烟囱里的炊烟轻飘着。电视里播放些百无聊赖的新闻:大学生扶老人又被讹了,某某明星又传出离婚消息了……昨天晚上听到的对话让他手足无措。任随电视里的新闻和农村大舞台上的节目一样轮换着。忽然,一个新闻像点燃炮仗的火星一样映入老杨头眼中,炸亮了他的双眼,他知道他能做什么了,他决定他该做什么了……

第三天深夜,老杨头蹲在小区路边的草丛中,大口大口地吞吐着烟,不时地像前方路口张望。他知道他所期待的一定会来,像蹲守着一只偷了几天自己地里菜的野猪一样有信心。来了!老杨头灵敏的双耳听到了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老杨头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动着,像百米运动员等待发令枪响一样。慢慢地,老杨头蹲着的草丛对面墙壁有了光,微弱的光,是点燃的火堆,逐渐照亮了老杨头的眼。终于来了!两束光束!老杨头是只扑火的飞蛾,他冲了上去。那是金飞生意伙伴的儿子,那个富二代少爷的红色奥迪驶来了,那也是团火!火里那人脸通红着,迷糊的眼神面对眼前出现的黑影,让火里的两人瞳孔瞬间增大……老杨头等到了,等什么?等死!他如愿了,那辆红色奥迪像头野牛撞向了老杨头……富二代慌忙下车打电话给他父亲,打120……血泊中的老杨头没想过,从来没想过这就是他一生的结束。然而,他也想不了了……

老杨头那晚到底听到了什么?

老杨头那晚开始在厕所偷偷点燃了两年来没碰的烟。加之广州闷热的天气,让他今晚格外有精神。酒气促使他裸身起来到洗手间打开喷头让水流划过他的全身他向上仰头张开了大嘴喝了几口喷头喷出来的,满带消毒液气味的水,顿时觉得像久旱的土地得到了暴雨的临幸。冲完澡的老杨头又裸身回到卧室中,关上了灯,打开了窗,让风吹进来抚摸着他身上每一根毛发,像田间的晚风拂过水稻一样。老杨头就在这样的田野夜风里躺下了。

田里守夜人都是很机警的,老杨头这样的老庄稼人也不例外。他听到两个脚步声,是野猪踏在岩石上清脆的声音,突然整个世界闪了一下,晴夜里的闪电。接着是一串喃喃地对话,“野猪”在互相交谈着——金飞夫妇回来了,打开了客厅的灯,客厅里的光亮从门缝挤了一丝进老杨头的卧室,给老杨头报信了,他醒了,没起来。听着外面窸窸窣窣地谈话。

“幸好咱爸睡了,要不然他又问起咱妈的情况,我都不知道怎么说。”

“你真的打算这样做?妈也老了,万一……”

“不管一万还是万一,她,是我亲妈!卖了公司我再想办法凑够钱来给妈做手术,能让她继续活下去就行……”

“公司刚开始盈利,现在卖了会亏几十万啊”金飞妻子身上的肉仿佛被割掉了一块,“万一手术后还是没有用,那这个钱窟窿只有我们自己填……这样我们以后的生活就和鑫飞家一样了,更何况为什么鑫飞不出钱?……以后女儿去不了兴趣辅导班,只能上普通学校,你也没钱送我衣服,我也买不了化妆品,一家人也不能出国旅游……不能……不能……”

啪!这声音肯定是金飞孔武有力的巴掌扇在了金飞妻子脸上了,夜,顿时安静了,一切又安然入睡了。

三、医院

金飞夫妇和鑫飞从老杨头老伴(也就是他们的母亲)的病房里来到了停尸房,金飞、鑫飞进去了,留着金飞妻子在门口,他们看到了老杨头残破不堪的尸体,血肉模糊。他们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父亲为什么会深夜外出,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撞?为什么撞他的是金飞生意伙伴的儿子?……为什么?……

金飞生意伙伴来到停尸房门口,跪在了金飞妻子面前,金飞妻子“啊”了一声,被吓到了。金飞、鑫飞出来了,生意伙伴紧握着金飞的手,不停地向金飞道歉,说了一堆诸如他儿子不是故意的,不要告他儿子,这样他儿子和他的事业将受到毁灭性打击之类的话,金飞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想给他一拳。生意伙伴拿出了张银行卡塞到金飞手里,说:“这是一百二十万,密码在背面,你拿着,看在我们共事那么多年上,你手下吧,让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过去?过去?死的又不是你爸,说过就过?”鑫飞怒不可遏,咆哮着,张牙舞爪地要上去撕碎眼前的仇人“老子打死你!”。

金飞拦住了鑫飞,金飞似乎知道了什么。

“放开我,哥!放开我!让我打死他。”鑫飞怒吼着,哭泣着……

生意伙伴跪着,金飞、鑫飞抱成一团,三个人都哭泣着……

金飞知道了什么,上去拿了卡,给了他妻子,说了三句话。

“拿去付了咱妈的手术费。”

“不要告诉妈,爸不在了这件事。”

“把爸火化了,骨灰带回家乡。”

………

家乡医院,老杨头老伴被送回家乡了,可是病情仍在恶化,身体也愈加虚弱。

终于,她终于死了,死前只说了一句话:“让老杨头好好活下去……”

老杨头老伴死后也被火化了,夫妻俩的骨灰都用青花瓷骨灰罐装好,放在一起,埋在了家乡的山上。

金飞将两个青花瓷骨灰罐放入墓穴中,两个陶罐稍微滚动了一下,碰到了一起,一起都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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