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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作家||【我的妈妈鬼柳杨】◆赵宏建

 齐鲁文学 2020-08-06
作者简介

赵宏建, 1968年出生于江苏如皋。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中寓研究会闪小说委员会会员。迄今已在《民间文学》、《民间故事》、《乡土》、《故事大王》、《通俗小说报》、《小说精选》、《精短小说》、《小小说读者》、《新聊斋》、《故事报》、《古今故事报》、《检察日报》、《作家文苑》、《扬子晚报》、《关心下一代周报》等报刊发表民间故事、新故事、散文、小小说。

  我的妈妈鬼柳杨【原创】 

枫杨树在乡间是一种普普通通的树。在我们这儿,人们又称它为“鬼柳杨”,我不知道这个名字的真实由来,也许是因为它和杨柳一样命贱容易成活,生长速度极快,几年之后,就长成了参天大树,在缺衣少食的年代,鬼柳杨既能打家具,又能当柴火。我家门前就有一棵鬼柳杨。

5岁时,父亲死了,死在挑河的工地上,父亲打了一夜的摆子,一口气从河底将一担泥颤颤巍巍挑上来,一口又甜又腥的的血涌上喉头,父亲没憋住,吐血不止。把父亲送到地里后,妈妈不吃不喝像呆了一样。三天后,她一把铁锁把我锁在屋里,自己强撑着到队里上工,也不去大队文艺宣传队了。妈妈变了,圆润的脸瘦削了,下巴尖尖的,月牙一样,妈妈的嗓子哑了,也听不见她唱歌。队里几个上工的妇女看见妈妈走过,总是在背后指指戳戳,几个光棍汉子有事没事找妈妈搭讪,眼光里透着淫邪。那个麻子队长手里拎着广播筒子,总在我家门前转悠,嘴里哼着,“正月里探妹正月正,我和那小妹子看花灯,看灯是假意呀妹子,向你试真情…”,妈妈忍不住啐了他一口。夜里,睡到半夜,有人往屋顶扔东西,屋顶发出“轰隆”声响,瓦片砸破了,我吓得哇哇大哭直往妈妈怀里钻,妈妈从针线匾里拿出剪刀紧紧攥在手中,一只手搂着我,盯着窗外,眼睛里像蓄着泪珠的池塘,不时珍珠一样滚落下来,一串一串的,掉进我嘴巴里,又咸又涩。

一年后,妈妈决定改嫁。男的是本大队的,在徐州煤矿挖煤。妈妈去的那晚,天空黑蒙蒙的,没有一丝亮光。妈妈抱着我,亲了又亲,脸上泪雨滂沱,不停对我说:“丫呀,妈实在熬不过去,妈不想抛开你,明天,明天妈就回来接你。听话。”我哭喊着:“我不,不,我要和妈妈在一起。”妈妈终于还是要走了。庄子里的大狗小狗黑狗黄狗叫个不停,接妈妈的人已到了前面,妈妈把我锁在屋里,一步三回首,她走到屋前那棵鬼柳杨树下,抱着那粗壮的树干转了3圈,嘴里喃喃道:“天成,天成,我走了。我的魂就在这棵树上,陪着你。”天成是我父亲的名字。那一刻,我明白了枫杨为什么叫鬼柳杨了,那是再嫁寡妇魂灵的化身啊!妈妈脱下了脚上的孝鞋,换上人家准备的新鞋,抢亲的人们拉起妈妈就走,我叫喊着疯狂地拽门,头朝门上重重一撞,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又黑又瘦的男人怀中,她冲我和善地笑笑说,丫呀,别怕,从今以后,这儿就是你的家。男的就是我的继父,是他把门开了把我抱起来带到他家,我是妈妈带过来的“拖油瓶”。继父远在几百里外的煤矿不常回家,家里就我和妈妈两人,有时他会回老家看一看,老家没人住,又霉又潮,妈妈在老房子前一站半天,什么话都不说。门前的鬼柳杨又长粗了,上面结着饺子似的绿果子,有几颗掉到了树脚下,我抓起来放进嘴巴里,又苦又涩,“哇”地哭了起来,妈妈制止说,丫呀,别吃这东西,有毒。眼泪扑簌簌掉落下来。从此,我知道了鬼柳杨的果子是世界上最苦的。

弟弟6岁那年,继父在煤矿出事了,死于塌方。到矿上处理好继父的后事后,妈妈一滴泪也没流。

到了秋天开学的季节,妈妈把我和弟弟叫过来,说,孩子,我们家穷,只能供一个人念书,这样,你们抓阄,谁抓到“上学”就谁去上学,抓到“不上”就在家。我看看弟弟,抢着说,好的,不过,我要先抓。妈妈说,行,你先抓。我满怀信心地抓了一个捏成团的纸蛋蛋,打开后看到:不上。我惊呆了,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妈妈异常平静,对我说,丫呀,弟弟的这个就不要看了,肯定是“上学”,明天我就送弟弟去上学,你到地里割猪草。她转过脸去,我见她的眼睛红红的,嘴巴里塞什么进去,喉头滚动了几下。我恨命运对我不公,我恨妈妈无用,恨她是个鬼柳杨。那年,我15岁。

在邻居的撮合下,妈妈和一个劳改农场留场就业的释放犯结合了,招赘那人上门当我的继父。那人长相猥琐,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看着我,我见了他就有猫见老鼠的感觉,说不出的害怕和厌恶。可是没办法,弟弟上学需要钱,继父每个月有固定的70多元工资。妈妈老了,40岁的人脸上刻满皱纹,腰已经有些驼了。我要为她分担一些,忍忍呗。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了2年,一件事情打破了平静。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白天劳动的疲惫使我很快入睡,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沉重的东西压在身上,睁开眼,一下看见了继父丑陋的脸,他正趴在我的身上,用臭烘烘的嘴巴拱着我的嘴唇。我一下子惊醒了,我高声叫着妈妈,劳改释放犯狞笑道,你叫破天也没人听见。我这才想到,妈妈去舅舅家做小工没能赶回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猛然一掀,继父摔落床下,我顺手抄起床边的笤帚劈头盖脸地打过去,打得继父落荒而逃。我闩上门,吓得瑟瑟发抖。妈妈回来时叫我开门我也不知道。妈妈抱着我母女痛哭。事后,劳改释放犯再也无颜上门,妈妈和他分手了。

弟弟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考上了省城的名牌大学,这一年,我已是30岁的老姑娘了。我嫁在本村,丈夫是个木匠,待我不错。出嫁那天,妈妈把我拉到一边说,丫呀,我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当年…我说,妈,我早就知道了,我不恨你。妈妈开始贺轿。哭得凄凄婉婉,哀哀绵绵。哭得好多人抹眼泪。

弟弟毕业后留在省城工作,娶了个城市姑娘当媳妇,我侄子出生后,妈妈去带孩子,去了3月,弟媳瞧不起乡下人,婆媳间龃龉。那天,妈妈回家了。弟弟中午下班,到了小区门口,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坐在地上的老奶奶指指点点,老奶奶头发花白,额角青紫,被扯破的衣袖在风中飘飞,那正是妈妈。妈妈告诉弟弟,她误了回程的车,想回来再住一晚,到了小区门口,看到有个人的三轮车上装着她睡的小铁床,就去找那人理论,说他是偷的,那人说是收购的废品,争执起来,那个人就动了手,妈妈挨了打。弟弟含着眼泪,抱起妈妈,打车赶往医院。弟弟一怒之下,就和弟媳离了婚,孩子归弟媳妇。

那天,弟弟突然从省城回来找我借钱。我问弟弟为什么要钱用,弟弟阴沉着脸说,孩子患了白血病,需要花一大笔钱医治,已把房子卖了,还不够,还吩咐我别让妈知道。我把家中的5万元积蓄给了他,弟弟说再去找几个亲戚想办法,出去转了一圈,弟弟回来了,朝我摇摇头,说姐我先回城了。第三天,我去看妈妈。她说,闺女,你来得正好,这有5万块,是人家预支的工资,你王婶介绍我到城里人家当保姆。这个老头子,退休干部,孤身一人,子女都在国外,想找一个保姆,做做饭,管吃管住。说完,拿出一个蓝布包着的东西塞给我。我说,妈,你别忙,让我了解一下王婶再做决定。妈妈说,不用,一会儿车子就来接我。我匆匆忙忙去找王婶,找了半天才找着,王婶知道我的来意后,说,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个老头70多了,想找个人白天给他做饭,晚上陪他睡觉。我听后头都要炸了,飞一般地往妈妈那儿赶,门前除了车辙印,妈妈已经不在了。屋里,桌上留着一张纸条:我什么都知道,钱给你弟,救孩子。妈。我的泪水哗哗地淌,纸条淋得湿漉漉的。

我冲出屋,发疯地给弟弟打手机,可手机那头总是嘟嘟的忙音。我对着手机喊,弟弟,快回来找妈妈!

我那可怜的妈妈、苦难的鬼柳杨妈妈,我们能找到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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