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洪湖,荡漾着盈盈绿水,绿水深处有淤泥,淤泥里埋着故事。
一朵荷花,两朵荷花,数朵荷花,破土而出,破水而出,昂首挺胸,欲向世人诉说封存已久的故事。
洪湖的荷花,其实就是故事的主角。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在万顷碧波之上,在层层的叶子中间,荷花以各种妖娆妩媚的姿态站立成一道道风景,或紧闭心扉,或含苞待放,或开得如观音菩萨打开的温柔手掌。一朵朵粉红色的花蕊向内卷曲,把黄色的花蕊衬托得越发娇艳柔弱。黄色的花心,白色的花丝,粉色的花瓣,三种颜色互相依托,和谐地统一在一朵花的国度里,彼此之间,相得益彰。这究竟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莲花本身的蕙质兰心?
七月的季节,多雨。细密的雨丝前仆后继,争相跃入池塘,很多雨丝被阔大的荷叶中途截获。那些墨绿色的叶子如一个个托盘,大大小小,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把池塘围得密不透风。雨点落在荷叶上,审时度势之后,乖巧地汇聚到荷叶的中心地带,在凹陷处形成一汪透明的晶莹。微风一吹,这一汪晶莹左右晃动,努力保持着平衡,像技艺高超的杂耍艺人,始终不让标的之物掉下来。漫步在河堤之上,极目远眺,整个湖面,笼罩在清濛的茫茫雨雾之中,湿气氤氲。雨中的小生灵们都偃旗息鼓,不再鸣叫,只听见细密的雨声敲打着荷叶,发出有韵味的笃笃之声。我迈着碎步,小心翼翼地躲避着路两边延伸过来的绿草,走向荷花深处。我不知道,此时此刻,这满湖的荷花,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雨停了。太阳还没有开工。午后的风,突然大了起来,中间夹着一丝的暑热。荷叶的凹陷之处,汪着的一片片晶莹,已经不胜风力,维持不了原先的平衡。一阵风过,荷叶终于倒向一边,哗哗的落水之声此起彼伏。那些雨水,短暂地小憩之后,还是奔向最终的结局。
◎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如果说荷花像一个个妩媚动人的仙子,那一个个莲蓬,就像一个个眉清目秀的侍童,谦恭肃立。绿色的莲蓬,抬起虔诚的脸颊,捧出一颗颗七窍玲珑心,等待世人检阅。莲子的味道,清香,略苦,败火,去燥。细细品之,余味绕舌,百转千回,欲诉还休。
诗人陈志岁在《咏荷》一诗中写道:“身处污泥未染泥,白茎埋地没人知。生机红绿清澄里,不待风来香满池。”这一湖的荷花,只需要一片水域,只需要植入一些种子,它就开始发芽、生长,长出来的全身各个部分都能为人类提供需要。荷花、荷叶、莲蓬不仅可以观赏,还能食用,莲子可以入药。在层层淤泥里,还埋着荷花的茎——莲藕,莲藕和藕尖,都是百姓餐桌上的美味佳肴。荷花是正直的,是高雅的。它是宋代文学家周敦颐的心爱之物,曾经被他的目光长长久久地凝视,然后,才有了那些名垂千古的佳句:“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荷花又是亲民的,是接地气的。在革命战争年代里,这一湖的荷花为洪湖赤卫队提供了取之不尽的果腹之物。直到现在,荷花还在为人类提供餐桌上的美味。这一瞬间,我对着这一湖的荷花,究竟该报以什么样的表情?
太阳出来了。柔和的光线打在荷花和叶子上,仿佛给它们披上了一层圣洁之光,满湖的荷花立刻活泛、生动起来。一朵花,两朵花,成千上万朵花共处一湖,绵绵密密,浩浩荡荡。看上去,每一朵荷花都形单影只,实际上,荷花大家族却紧密相依,团结一致。阴云散去,虫儿们的鸣叫渐渐密集,一曲大合唱即将开始。我站在木桥之上,伸出手去,抚摸一朵近在咫尺的荷花。这朵花,应该从宋代穿越而来,被周敦颐的手抚摸过,被革命年代里的炮火洗礼过,如今,它停留在我的手中。我知道,我手中握住的这朵花,并不是它的全部,在水下,在深深的淤泥里,还埋藏着它的另一段清白之身。
在洪湖,我俯下身去,探访一朵荷花的前世今生。它在悄悄打量着我,正如我在认真打量着它。我们默然相对,寂静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