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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作家||【归队】◆马云飞

 白云之边 2020-08-06


作者简介

 

马云飞,男,出生于1960年,辽宁人,80年代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曾就读于辽宁文学院,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中国诗歌》《诗潮》《绿风》《诗歌月刊》等发表诗作300余首另有中短篇小说、散文、文艺评论等见于国内报刊。出版《鸭绿江风物》《杜鹃花开》《我坦白》《奔流一样活着》等著作。

归  队【原创】

1

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的鸭绿江畔。

昨夜里云儿娘又听到队伍的声音了,早些年打小鬼子的时候,这方圆地儿只要夜里有队伍过,云儿娘准能听得真切,只要她的耳朵挨着枕头。

昨夜里她又听到了,云儿娘心里有了些惊慌,惊慌了之后在心里思量了再思量,是做了梦吗?云儿娘把头抬起来,竖起来耳朵再听,还真就没了声音,除了风声,还有鸭绿江水流淌的声音。可这耳朵一挨上枕头,那脚步声就一浪一浪地压过来。云儿娘在心里想,这得多大的一支队伍呀!

上河口村的早晨,弥漫着浓浓的晨雾,隐约可见远处起伏的群山。一条懒洋洋的公路,很不情愿地从上河口村延伸出来,一直延伸到鸭绿江边,跟那条被废弃了很多年的铁路交叉后,就不顾一切地沿江而下了。

两条并行的钢轨,一路并行着从远处来,又一路并行着向远处去了,就好像这条江从哪儿来,这两条钢轨就从哪儿来,这条江往哪儿去,这两条钢轨就往哪儿去。两条钢轨,虽已锈迹斑斑,可细看却能发现有磨蹭过的痕迹,莫不是昨夜里有火车从这里过?这条铁路可是有些年没见跑火车了,自从打跑了小鬼子,就再也没怎么见过。

还真的是有火车从这里过,就在昨夜。此时这列火车就在附近。过了前面那片玉米地,再穿过那片林子,再钻进山洞,再从山洞出来,一眼就能看见。是一列长长的闷罐列车,在鸭绿江边,那儿是一片开阔地。这庞然大物,像是从天而降。

灰黑色的车皮上,挂满了一滴滴晶莹的露珠,集体辉映着初生的朝霞。细细的虫鸣此起彼伏,让鸭绿江畔的寂静更加寂静。

轰隆隆咣当!像是雷声突然从头上滚过,近在咫尺。鸭绿江畔这么多年的寂静,突然被这轰隆隆咣当的声音打碎了,碎得稀里哗啦。受惊了的野鸟,扑棱棱从林子里升起来,然后选择各自的方向,四处逃散。

伴随着轰隆隆咣当的巨响,闷罐车的车门被拉开,紧接着又一个车门被拉开、再一个车门被拉开,一个接着一个,一个接着一个……沉寂了多年的鸭绿江畔,顷刻间仿佛山摇地动。第一个身背行装的战士,从闷罐车里跳出来,第二个身背行装的战士,从闷罐车里跳出来,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无数个战士鱼贯而出。

这空旷的野地里,一时间聚集起了千军万马。脚步声、呼吸声,像鸭绿江水面上的波纹,一轮一轮向外扩散。

向右看——齐、向前——看、稍息、立正、报数、12345……

坚定而清晰的口令,此起彼伏,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声音很低,但听上去却坚定有力。

一轮红日蓬勃而出,晨雾正在大规模撤退。朝霞映红了江面,粼粼波光,分外耀眼。突然传来高亢、悠扬的唢呐声。复员军人李国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军装,牵着一架老牛车,晃晃悠悠从上河口村出来。牛的脑袋上,顶着一朵大红花。牛车上坐着三个老汉,一个吹唢呐,一个打鼓,一个敲锣。

咚咚当当有节奏的打击声,伴随着唢呐的欢乐,也给这一江的绿水,增添了一道道喜色。

今天是上河口村李国强娶亲的日子,去接亲的牛车离开没多一会儿,乡亲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出了家门,有的端着新买来的脸盆,有的抱着新买来的暖瓶,还有的拎着鱼、肉、两颗大白菜,说说笑笑来到李国强家。

上河口村太小也太安静,容不下太多说笑的声音,这声音挤满了上河口村的天空,并在天空上来来回回震荡。

国强家的院子里,已经摆满了座椅板凳,乡亲们自觉在院子外排好队,等待记账先生记好了账,才能进院落座。

一张小方桌摆在院子门口,戴着眼镜的王先生,在账本上一笔一划地写清楚每一个人的名字。这记好了的账本可是要一直保存下去的,接下来的每年谁家有红白喜事,要按照这个账本,一家一家还礼的。

小方桌傍站着的这个人,就是大管事王良。王良的声音高亢且富有个性。李春红家花被面一床!王良看着王先生把“李春花”三个字写上,后面再写上“花被面一床”,然后再收下一个。汤伟强家活鲤鱼两条!记账先生记上了。宝麻子脸盆一个------。“宝麻子”三个字,王良叫得很响亮,也很有底气,可接下来“脸盆一个”却像是皮球撒了气,有一多半的声音,被王良给憋进肚子里。因为他看见了宝麻子的眼睛,那眼神儿看上去,恨不能伸出来两只爪子,把王良给撕碎了。王良赶紧把一脸褶子的笑陪上去说,宝、宝、宝麻子,你叫宝什么来着?王良知道自己又说秃噜了嘴,赶忙用手扇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虽没用上多大的劲儿,但发出来的声音还是很脆响的。宝麻子气得脸色发紫,尖声尖气地骂道,你二大爷的,老子的大号都忘了?王良满脸歉意地说,都叫了好几十年了,真想不起来了。王良拍自己的脑门子。王先生写着字,一脸正气地自言自语说,宋兆宝。王良眼睛一亮,赶忙高声喊一声,宋兆宝,紧接着又把声音提高了八度喊,宋—兆—宝!王良实在是压不住憋在内心里的笑,被笑呛得一个劲儿咳嗽,把眼泪都给咳出来了,气得宋兆宝咣当一声把脸盆重重地放在桌子上,继续冲王良瞪眼睛。王良赶紧止住咳嗽,顽强地一本正经地又报了一遍,宋兆宝,脸盆一个!这一声过后,再看宋兆宝的脸色,比刚才好看了许多。

记过了账,乡亲们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说笑,天南地北聊天:

前两天有队伍从咱这过去,喃们都没看见?队伍?没有呀,不可能,队伍到咱这儿干什么?连这儿都不知道,拉练呗!拉练?拉练是干什么?不是又要打仗了吧!打什么仗?仗不都打完了吗?老蒋都跑台湾去了,就是打仗也打不到咱们这疙瘩呀!

一个小伙子扛着麻袋过来,让一让来、让一让喽!几个乡亲抬起屁股靠边站着,让扛麻袋的小伙子过去。刚坐下另一个挑一担子碗碟子的年轻人也进来了,别碰着了,让开一点儿了!几个乡亲再抬屁股起来让挑担子的人过去。

外面的院子里忙活得热火朝天,国强娘却躺在里屋的炕上,一口一口艰难地喘气。国强妹妹李翠翠,正跪在娘的身边,手里端着饭碗给娘喂药,娘,感觉怎样了?国强娘呻吟着说,好了、好了!话音未落,柜子上座钟发出咣咣咣洪亮的钟声,接下来是窗外呼啦呼啦的风声。国强娘像是忽然来了精神说,窗户外面的“囍”字被风吹开了。翠翠说,我出去给沾上好了。

李翠翠从屋子里出来,一手拎着板凳,一手端着装浆糊的盆儿,正要踩板凳上去重新把“囍”字贴牢靠,却被从新房里出来的小姨妈看见,哎呀呀,这活哪有自家人干的?快给我!翠翠说,不用了,咱哪有那么多的讲究!小姨妈说,这该讲究的那还是要讲究的。小姨妈接过翠翠手里的浆糊盆儿,踩上板凳,很麻利地抹上浆糊,把红“囍”字摁到窗户上。

在上河口,小姨妈也是一个能主事儿的活跃人物,谁家有个大事小情,少不了这个小姨妈。小姨妈不是什么人的小姨妈,全村老少都叫她小姨妈。那个年月人们还没有今天的“大姨妈”一说,所以这个小姨妈不可能跟“大姨妈”有什么挂链。

一阵风吹过来,小姨妈刚贴好的“囍”字,还是被风吹开了,继续发出呼啦啦的声音。不过这个时候,小姨妈已顾不过来再贴“囍”字了,她正在忙活新房里面的事情。

小姨妈脱了鞋子在炕上爬来爬去,把大红的被褥铺开得整齐。地下站满了看热闹的乡亲,像是在看小姨妈表演节目。花生准备了吗?小姨妈说。花生?花生!乡亲们跟着喊。李翠翠从外屋捧着小篮子进来说,准备了、准备了!小姨妈说,拿来,快拿来,哎呀,真磨叽,麻利点儿,快!李翠翠把小篮子递给小姨妈,小姨妈接过篮子,先扒开一颗,把花生豆塞进嘴里嚼着,然后一只手掀开被子,另一只手把花生塞进去说,花生、花生,先生男,再生女!枣准备了吗?李翠翠愣了一下说,枣?来不及了,没准备。乡亲们议论,哎呀,没枣怎么行?没枣可不行。小姨妈回头对李翠翠说,没枣怎么早得贵子?不是早得贵子吗?没枣怎么行?没枣怎么办?翠翠脸有难色,不知说什么。小姨妈转了转眼珠子说,有板栗吗?翠翠高兴地点头,爽快地说了声有,便立刻转身出去了。小姨妈自言自语地说,那就用板栗替代吧,早得贵子早得栗(利)嘛!     

李国强要娶的女人叫柳云儿,是下河口村老柳家的独生女。上河口村位于鸭绿江上游,下河口村位于鸭绿江下游。上下河口村相距虽然不算远,但路途也不近,要翻过一道山岗。到了下河口村,小半天的时间过去了。李国强表情平静,慢慢悠悠往前走。吹唢呐的人拿起来唢呐试吹了一下,愣愣地扭过头来说,伙计们,吹打起来!唢呐再一次吹起来,锣鼓再一次敲打起来。

2

云儿娘站在家门口,踮起脚抻长了脖子往远处遥望说,云儿,我怎么听到哪里在打炮!云儿在屋子里回娘的话说,打炮?好好的打什么炮呀?云儿娘继续遥望着远处说,不是又要打仗了吧?云儿,不是又要打仗了吧?柳云儿哈哈哈笑得爽朗说,娘,大白天的,你做梦了吧?屋子里传出来几个姑娘的笑声。云儿娘忧心忡忡地说,这几天夜里我好像总听到有队伍从咱这儿过的声音。云儿说,队伍?哪来的队伍?你咋知道是队伍的声音呀?云儿娘转身进屋说,叫你说的,打鬼子那回,队伍从这里过来过去的,我一听就知道。云儿坐在镜子前,小红和青儿在为她梳妆打扮。柳云儿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说,仗早就打完了,哪还来的队伍呀?云儿娘进来,继续为柳云儿准备随身要带走的嫁妆说,不能再打仗了!可不能再打仗了!

小顺子站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手里拿着块玉米面饼子,一边吃一边翘脚望着远处。隐约有吹打声传来,小顺子看见接亲的牛车,从树林子后面出来,便立刻来了精神,从大石头上跳下来,飞快往村子里跑,一直跑到柳云儿家院子门外,没头没脑地扯着嗓子喊,奶奶奶奶,过苗岭了过苗岭了!云儿娘在炕上为柳云儿准备出嫁的红包袱,听小顺子在外面喊叫,回小顺子的话说,是小顺子吧?快进来!小顺子在外面继续喊,过苗岭了、过苗岭了!坐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的柳云儿立刻激动起来,转过身子说,小顺子说的是国强吧!云儿娘恍然大悟说,可不,这也该到了!小顺子趴在院子门外,紧皱眉头十分焦急地喊,是李国强来接我云儿姐了,过苗岭了!云儿娘立刻紧张起来,赶紧下地说,这么快!云儿,赶紧点儿吧,人都过苗岭了,别磨蹭了,哈!

李国强牵着老牛车,还是那么缓慢地走着。他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今天的天空很蓝,几朵白云静止着,像缓慢移动的羊群。牛车上的吹打手,吹打得更加起劲儿了。  

小红和青儿听说接亲的就要到了,赶紧抓紧时间为柳云儿梳妆打扮。云儿娘出去了一趟,又急匆匆回来,直奔大红柜子去,嘴里一直嘟嘟囔囔的,说出嫁这就出嫁了,也没个准备!柳云儿正照镜子摆弄头卡子说,还用准备个什么?俺都等三年了,还不够呀!云儿娘几乎把脑袋都拱进柜子里了,在柜子里发出闷闷的声音,你个死丫头,哪还有你这么说话的?小红和青儿互相看了一眼,偷偷笑。柳云儿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娘,不着急,来了让他们等着呗!云儿娘从柜子里拿出来什么东西假装生气地说,反正也是要嫁,等什么?趁早儿走!柳云儿撒娇地说,娘,看你……云儿娘瞅了一眼云儿说,姑娘大了不由娘,走吧走吧,泼出去的水!柳云儿心里一阵难过,泪水含在眼睛里,扭动着身子叫了声娘,小红给柳云儿擦眼泪。云儿娘打开从柜子里面拿出来的包袱,从里面找出来一个漂亮的红肚兜,红肚兜上精心锈着“平安”两个字。云儿娘眼睛红了,双手捧着红肚兜说,云儿,来,娘给你把这个戴上。云儿娘的眼睛更红了,泪水在眼眶子里打转转。小红和青儿帮云儿脱掉上衣,露出来细嫩嫩白光光的后背。云儿娘把红肚兜给云儿戴好了说,这是你八岁那年过生日,娘给你做的,一直戴到长成大姑娘了,戴上吧,戴上它就贴着娘的心了!柳云儿怕娘难过,强装笑脸站起来,扭动着身子说,好看吧?小红和青儿拍着手欢呼,好看好看,真好看!小红十分羡慕地说,云儿姐,给我戴一下行吗?就戴一下,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戴过肚兜兜呐!柳云儿说,行,给你戴,柳云儿要解下来红肚兜,却被云儿娘阻止了,快别闹了,都什么时候了?柳云儿冲小红做了个鬼脸儿,小红冲云儿娘伸了下舌头。

柳云儿指着放在炕上的一双新解放鞋说,小红,你把那双解放鞋给我拿来!小红惊讶地瞪大眼睛说,云儿姐,你还真穿解放鞋呀?青儿说,我心思你就说说,还真穿呀!柳云儿脱下脚上的绣花鞋说,解放了不穿解放鞋穿什么鞋呀?云儿娘生气地说,解放了就穿解放鞋呀?你看谁家闺女穿解放鞋出嫁?柳云儿说,我就穿解放鞋出嫁,这鞋是国强哥从部队上寄给我的。云儿娘说,穿一双男人的解放鞋,磕碜死了,哪像个新娘子,叫不叫人笑话?柳云儿换上解放鞋说,谁笑话让她笑话去,没有军装,要是有军装我就穿军装嫁过去,笑话能怎样?云儿娘为柳云儿整理穿在身上的红褂子,把语气放平和了说,你这死丫头呀,部队上不要女的,要是要女的,我看你还能当兵去?柳云儿调皮地说,可不是?花木兰还从军呐,要是那年征兵要女的,我一定就跟国强哥一起走,说不定我们还一起打到海南岛了呐!云儿娘笑了笑说,死丫头,犟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来!

3

新娘柳云儿身穿红嫁衣,头蒙红盖头,怀里抱着个红包袱,侧身坐在老牛车上。一双穿解放鞋的脚,在半空中有很悠闲地摆动着。鞋太大怕掉,用一根红绳捆着。小红和青儿跟在老牛车后面,再后面就是三个吹打手。小顺子手里拿着一块玉米饼子,快快活活地跑来跑去。忽然柳云儿惊叫起来,哎呀,快停停,快停停,我鞋掉了,我的解放鞋!老牛车停下来,吹打声也停下来。柳云儿掀开盖头说,我的鞋,鞋掉了!解放鞋被压在车轮子下面,小顺子跑得快,赶紧过来把解放鞋从轮子下拽出来,拍打拍打上面的泥土,跪下来给柳云儿穿上。老牛车继续前进,吹打手继续吹打。柳云儿没有再把红盖头蒙上,而是拎在手里,微笑着望着蔚蓝的天空。

江边奔跑的孩子们,见到接亲的队伍回来了,兴高采烈地欢呼着。柳云儿向孩子们挥舞着手中的红盖头唱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亮的天……吹唢呐的憋不住笑,吹跑了调儿。表情一直保持平静的李国强,回头看着柳云儿,也嘿嘿嘿乐起来。    

李国强家的院子里,乡亲们在喜气洋洋地等待新媳妇到来,帮忙的人里里外外不停地忙活。国强爹换上了新衣服,看上去有些拘谨,正站在院子门口向远处张望。国强妹妹李翠翠搀扶着病怏怏的国强娘走出屋子,太阳照在国强娘脸上,国强娘眯缝着眼睛,蜡黄的脸上露出开心的笑。王良赶忙迎上来扶国强娘坐下,关切地说,老嫂子,你怎么出来了?翠翠说,今天是我哥大喜的日子,你们看我娘是不是精神多了?国强娘冲大家伙笑。小姨妈嗑着瓜子说,你还别说,这喜事儿呀,真能把病给冲走了!宝麻子迎合着说,就是、就是,你看这气色不好多了吗?都能下地出门了。国强娘有气无力地说,谢谢大家了、感谢乡亲们了,谢谢、谢谢了!王良说,快坐下,嫂子!我昨天见到你家国强了,比走的时候可壮实多了,这一晃三年都过去了,真不抗混。小姨妈冲大家伙说,可不是?部队上就是锻炼人,当上几年兵,人就大变样了,走有个走样儿,坐也有个坐像儿,真好!宝麻子说,人家国强是入伍前定的亲,回来就成亲,什么事儿都没耽搁。小姨妈很认真地说,你说这俩人拢共也没见过几次面,晚上好意思睡一个被窝吗?大家伙哈哈笑。宝麻子哈哈笑过了说,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吧!王良冲国强娘说,定亲那年我见过,那闺女长得水灵,干等了国强三年,不易呀!宝麻子装模装样地说,咱怎么就找不到这么好的媳妇。王良笑着说,别不知足,你家大敏子那日子过的,谁不知道?话音未落,忽然传来巨大飞机轰鸣声,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猪狗鸡鸭到处乱叫乱跳,所有的人都恐惧地仰望着天空。   

接亲的人一阵紧张,立刻停止吹打,所有的人都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天上的飞机。吹唢呐的,用唢呐指着天空惊叫,飞机,飞机,是飞机!轰鸣声更加巨大,震耳欲聋。柳云儿也仰脸看天上的飞机,一张好看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光彩夺目。

李国强眉头紧皱,看着天空自言自语说,这好像不是我们国家的飞机。吹唢呐的有些失望地说,看、看,飞走了、飞走了。柳云儿深情地瞅了国强一眼,羞涩地笑,迅速用盖头蒙上脸。人们还傻呆呆地看着远处的天空,此时的天空,除了几朵白云,什么都没有。李国强用手遮住阳光,忧心忡忡地看鸭绿江的上空。吹唢呐的喊,走喽,快走喽!接亲的人继续吹吹打打走起来。柳云儿穿解放鞋的脚,继续很悠闲地摆动着。

李国强家的院子里,饭菜已经都摆上了桌,乡亲们都坐好了,就等着新娘子一到,马上开席。国强爹站在院子门口的土堆上面,翘脚伸长脖子向远处看着,兴奋地嚷道,看见了看见了,来了来了!国强爹一激动,不小心失足,从土堆上滚下来,滚了一身的土,惹得乡亲们又是一阵哄场大笑。小姨妈哈哈笑着说,看把你乐得,都乐得翻跟头了。还没等国强爹从地上爬起来,巨大飞机轰鸣声又传来,乡亲们不约而同仰起脸来看天。国强娘翻着眼睛看着天说,这是干什么呀,还没完没了了?翠翠神情紧张地说,娘,咱还是回屋里去吧,这动静怪瘆人的。小姨妈双手捂住耳朵大叫着往屋子里跑。乡亲们纷纷站起来,似乎感觉到要发生什么。  

飞机轰鸣声越来越大,李国强和接亲的人仰望着天空。李国强看天空又看四处。草地上山花烂漫,不远处的树林枝叶茂密。

不好!大家快隐蔽!快隐蔽!李国强忽然感觉出来危险,指着不远处的树林喊。李国强使劲拽牛车,但受到惊吓的老牛,坚定地站在原地,哞哞叫个不停,就是不肯挪动,任凭李国强死拉硬拽。柳云儿一把扯下盖头,跳下车喊一声国强,然后跑向李国强。接亲的人都还傻呆呆地看着天上的飞机,李国强焦急地朝他们挥手喊,隐蔽呀!快隐蔽呀!吹唢呐的说,隐蔽?那不是飞机吗?什么隐蔽隐蔽的?吹唢呐的还在乐呵呵地观赏天上的飞机。李国强抱起来柳云儿顺势抗在肩上喊,快点儿,炸弹,飞机要扔炸弹了!趴下都趴下!李国强扛着柳云儿,在草地上往树林子里跑,大家忽然明白了,学着李国强穿过草地往树林子里跑。

开满鲜花的绿草地,瞬间炸点四起,一颗一颗炸弹落下来,接二连三地连续爆炸,激起来泥土、野草和鲜花。柳云儿在李国强肩上颠簸得厉害,飞机在低空扫射,子弹追随在李国强的身前身后,发出令人毛孔悚然的声音。一只解放鞋挂在柳云儿脚上,甩来甩去,最后还是掉了下来。鞋、鞋,我的解放鞋!柳云儿大声喊叫。人们似乎感觉出要大锅临头了,扔下手里的东西,拼命往树林子里跑。

飞机疯狂扫射。

小红发现柳云儿的解放鞋掉了,转回身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跑回去把解放鞋捡回来。李国强发现小红往回跑,立刻站住回头高喊,小红,回来!小红冒着爆炸和飞机扫射去捡鞋,青儿看小红跑回去了也跟过去。李国强急了,把柳云儿放下,也跟着往回跑,青儿回来,危险,都回来!子弹打在乡路上,激起烟尘,打在江水里,激起浪花,打在树林子里,树枝被折断,树叶纷纷落下。炸弹激起的泥土,掩埋了解放鞋。

小红一时找不到解放鞋,用手去扒泥土,扒开了泥土发现里面没有,又换个地方继续扒。找到了、找到了!小红举起解放鞋兴奋地高呼,几颗子弹打进小红的胸膛。青儿大叫着扑上来,李国强和柳云儿也跑过来,小红!小红!李国强蹲下来抱起小红,一串子弹扫射过来,李国强赶紧把小红护在自己的身下高喊,都趴下!

小红睁开眼睛,看到柳云儿笑了,说,云儿姐,鞋!柳云儿哭着喊小红。小顺子从远处跑过来,一颗炸弹落在小顺子身边,轰隆一声巨响,小顺子身子四分五裂溅起在空中,很快散落到四处,还有他手中的玉米饼子。

国强家院子里的乡亲们,眼睁睁看到飞机轰炸扫射,国强爹拍着大腿叫喊着,哎呀妈呀,这是要干啥,怎么还冲下来了!王良焦急地说,这可是对着人去的呀!翠翠扶着娘担心地说,不会是闹着玩的吧!小姨妈抻着脖子说,哪有这么闹的?这是要出人命的呀!国强娘眼巴巴地说,国强啊,可别出什么事呀!翠翠看着娘,安慰她说,娘,出不了什么大事,我哥他当过兵,见过大世面。

巨大轰鸣声渐渐远去了,国强爹和乡亲们还呆呆地站着,像一棵棵木桩一样,愣愣地看着刚才飞机轰炸扫射过的地方,都还没有从惊恐中醒过来。

飞机飞走了,四周一片寂静,蛙鸣突然显得有些吵杂了。老牛躺在地上哞哞叫,发出痛苦的呻吟,肚子里的血和肠子流了出来。小红躺在国强的怀里,小顺子的玉米面饼子,还有一只鞋散落在草地上。

快救人呐!国强爹领头朝出事地点跑。

国强娘回屋躺在炕上,继续一口一口喘着气问,飞机都飞走了?翠翠给娘擦着脸回答,走了!国强娘强打起精神又问,你哥回来了?翠翠说,我爹他们接去了。翠翠为娘擦完脸离开,国强娘叹一口长气,闭上了眼睛。

院子里的座椅板凳锅碗瓢盆乱七八糟。

李国强抱着小红回来,光着脚的柳云儿,哭得很悲伤。乡亲们个个木然地跟在后面。国强爹突然跪在地上,摊开双手大声呼喊,我的老天爷呀,这是怎么了呀!李国强异常冷静,面无表情地说,爹!云儿,过来叫爹。柳云儿泪流满面,努力平静了一下,叫了声爹。国强爹悲痛地拍打着地面,这、这可怎么办呀!王良忽然说,都别站着了,快,快把凳子摆上,都摆上!乡亲们忽然明白了要干什么,大家一起动手,摆好了一片凳子,整整齐齐。乡亲们把一床褥子铺上,李国强缓缓地把小红放上去,柳云儿跪下来,为小红擦洗着脸上的泥土和血迹说,小红,姐对不起你!青儿惊魂未散继续哭喊着,翠翠慌里慌张从屋子里跑出来喊,小红!

国强娘躺在炕上呼哧呼哧喘气,看样子病情更重了。翠翠从外面跑回来,跪在炕上,为娘捋顺胸口说,娘,你觉得怎么样?好点儿没?国强娘呼吸急促,用手扒拉一下翠翠说,快出去忙乎吧,我、我、我一时半会儿还没事儿。翠翠叫了声娘,国强娘生气了说,快去!

李国强牵着柳云儿的手进来,翠翠赶忙直起来身子叫了声,哥、嫂子!李国强站在炕前,俯首看着娘的脸说,娘,我把云儿给你娶回来了,柳云儿叫了声娘,然后就上了炕,也跪在国强娘身边说,娘,你好点儿了吗?国强娘睁开眼睛叫了声云儿,脸上露出了笑。柳云儿握住国强娘的一只手又叫娘。国强娘叫了声国强,然后用目光寻找国强的手。李国强答应一声,赶紧握住娘的另一只手,泪水从国强娘眼角儿流出来。翠翠哭着叫了声娘,为娘抹去眼角儿的泪水。这时,国强爹在外面喊了声,国强,你出来一下!

院子里的人都在议论刚才发生的事情:

哎呀,真是吓死个人了,那飞机,贴着人的脑袋皮儿飞,我都看见开飞机的人了!净扯蛋,说些没影儿的话,你当真看见驾驶员了?可不是?我真看见了,大鼻子、蓝眼睛的!

青儿突然放声大哭。

真可怜呀!这些王八羔子,不得好死!

国强爹看着小红尸体痛不欲生,这让我怎么向孩子家人交待呀!

4

灯光昏暗。

国强娘躺在炕上,呼哧呼哧喘气,国强爹坐在旁边一口一口抽闷烟,柳云儿在地下,从脸盆子里扭出湿毛巾,递给跪在炕上的翠翠。翠翠接过毛巾,放到娘的脑门上。国强站在地上,两手摁在炕沿上,认真地观察娘脸上的表情说,娘,好点儿吗?国强娘缓慢睁开眼睛,柳云儿赶忙凑上来说,好点了吗?娘!翠翠看娘醒过来,激动得流眼泪。国强娘冲国强和柳云儿摆手,发出微弱的声音,睡吧,快回去睡吧,我一时半会儿还没事,去吧!国强娘闭上眼睛,柜子上的座钟发出巨大的响声。

李国强和柳云儿回到自己的新房,柳云儿赶紧上炕铺被褥,打着哈欠说,快睡吧,天都快亮了。李国强脱了衣服躺下说,困死我了。柳云儿也赶紧脱衣服,躺在国强身边,这时,国强已经开始打起鼾声来了。柳云儿翻来覆去睡不着,瞪着眼睛想心事儿。飞机炸死小红、小顺子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柳云儿眼前。  

东方的天空开始亮了起来,银灰色的天光,洒满了李国强家的小院。突然国强娘那边的房门被推开,翠翠披着衣服,慌慌张张跑出来,直奔隔壁哥哥国强的新房。

亮光透过窗户,照亮了正在熟睡的李国强和柳云儿。云儿戴着红肚兜,国强的手放在云儿的肚兜兜上。云儿醒来,甜蜜地看着国强睡觉的样子。有心想挪开国强的手,但一触摸到国强那只有力的大手,她的手也不动了,轻轻地摁住国强的手,让这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继续留在自己的心窝上。

咚咚咚!传来急迫敲门声,哥、哥——,柳云儿一翻身坐起来,神情紧张地说,翠翠,是翠翠!李国强醒来,朦朦胧胧地问,翠翠,怎么了?翠翠声音急促地说,哥,娘不行了!

深秋的早晨,收割后的田野,一片凄凉。远处村庄传来吹吹打打办丧事的声音。李国强家的院子里搭起了灵棚,紫红色的棺材摆放在院子中间,吹打手还是接亲的那三个人,小唢呐换成了大喇叭。李国强、柳云儿还有李翠翠,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头前。国强爹目光呆滞,立在棺材一旁。

还是来参加婚礼的那些乡亲们,这次是前来吊唁的,在棺材头前磕头。记账的王先生变成了风水先生,扯着嗓子主持丧事,一叩首送亡人逍遥西去!来人跪在棺材头前磕头。二叩首送亡人路上得安!来人磕头。三叩首送亡人成仙得道!来人再磕头。磕完头的乡亲,过来安慰国强家的人,说些节哀顺变的话。国强结婚时架起来的那两口大锅,还没来得急撤掉,现在正排上用场。两个大师傅正在忙乎炒菜,座椅板凳排满了院子,乡亲们坐在院子里等着开席:

国强他娘真是苦命,这好日子刚开始。可不是,人争不过命呀!刚强了一辈子,落了还不是都一样?

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乡亲们不约而同看吉普车,吹打也立刻停下来,大家不知道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车门打开,从上面下来两个人,其中还有一个是穿军装的。跪在棺材头前的李国强,一抬头看到军人,立刻站起来,拽扯掉身上的麻孝,立正在军人面前,给军人一个标准的军礼说,首长好!另一个没穿军装的地方干部向军人介绍说,他就是李国强,刚刚从部队复员回来,在部队上的表现相当不错!谢首长!李国强声音很洪亮。军人一脸威严地问,你就是李国强?伸过手来跟国强握手,上下打量李国强说,你们这是……李国强有些悲痛地说,我母亲,她昨天夜里去世了!军人和地方干部对视了一下后,同时来到国强娘的棺材头前,看样子是要给国强娘鞠躬。国强爹惊慌失措地上来劝阻说,使不得呀使不得!乡亲们也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使不得呀!使不得!李国强拦在军人面前说,首长,还是免了吧!军人很坚定地推开国强,低声说了句,一鞠躬!两人同时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鞠躬完毕,军人转身从地方干部手中接过来一张纸,很严肃地说,这是队伍上的命令,命令你马上归队!声音坚定而有力。李国强说,归队?首长,部队已经批准我复员了。干部上前拍了拍国强的肩膀,加强语气说,这是部队上的命令,你再好好看看!李国强又仔细看命令说,这、这,首长,这能不能是搞错了?乡亲们都围上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王良大着嗓门问,这、这,不是要打仗了吧?乡亲们立刻兴奋起来。小姨妈挤上前直接问军人,还真的要打仗了?王良看了一眼小姨妈说,哎呀妈呀,我说这些天飞机怎么老是飞来飞去的,还扔炸弹,原来还真是要打仗了呀!王良也把目光转向军人。宝麻子站在人群后面喊,谁的飞机?不是说是从江那边飞过来的吗?王良冲乡亲们喊,哎呀,国强这是要回部队上战场的呀!柳云儿挤进来搂住李国强一只胳膊,被李国强轻轻推开。柳云儿有些不高兴地站在一边,眼睛直直地看着那个表情严肃的军人。国强爹上前拉住军人的手,眼睛里含着泪水说,怎么,你们真的要让我儿子去打仗?军人表情冷峻地说,部队命令李国强归队。国强脸上的表情一直都很平静,什么时候走?军人看了一眼地方干部,犹豫了一下说,最晚明天天黑前,必须到达指定地点报到!柳云儿瞪大眼睛,惊讶地说,明天?明天就走呀,这么急?李翠翠冲着李国强说,哥,娘还没出殡呐!军人和地方干部眼睛都盯着李国强。李国强回头看了一眼翠翠,声音低低的说,这是部队上的命令!

夜已深。

国强爹坐在国强娘的棺材头前抽烟,翠翠跪在棺材头前烧纸,火光一闪一闪,映红了翠翠憔悴的脸。柳云儿和国强从屋子里出来,跪在翠翠傍边,国强拿过来纸,放进燃烧的火里说,翠翠,和爹回屋睡一会儿吧!我和你嫂子再守一会儿。国强爹冷冷地说,你们回吧!翠翠站起来,过去搀扶国强爹回屋,爹,咱们回吧!国强爹一动不动地说,你们回!国强也站起来,哽咽着说,爹,你可要保重呀!国强爹的声音还是那么冷,你们回,明天还要回队伍上呐!你们回!李翠翠蹲下来继续烧纸说,嫂子,还是你和我哥先回吧!柳云儿看了眼国强说,我俩再待一会儿。国强爹冷冷地说,回吧,快回吧!李国强不声不响地把柳云儿拽起来,一起回屋去了。

柳云儿回到屋里,便抓紧时间为李国强准备明天出发的行李。柳云儿说,部队上的命令就那么重要?李国强坐在炕沿上看着柳云儿收拾东西说,那当然!李国强站起来,心疼地捋着云儿的头发。柳云儿直起腰来,让李国强捋她的头发。柳云儿依偎在李国强身上说,真的要打仗?李国强继续捋着柳云儿的头发说,也许是吧!柳云儿抬起头来看着国强说,那……李国强把脸贴在柳云儿的头上,两人沉默。

柳云儿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国强说,能不去吗?李国强愣了一下,盯着柳云儿坚定地回答,不能!柳云儿眨巴眼睛,泪水还是止不住流下来。柳云儿点点头说,是命令!李国强抱紧柳云儿说,命令!柳云儿把脸贴在国强的胸口上,哽咽着说,我知道,我懂!

5.

天刚亮,灵棚灵幡还在,棺材还在。乡亲们陆续从四面八方聚集到李国强家,在院外等李国强出来。国强换了一身更新一点儿的军装,背着行李推开屋门出来。柳云儿打扮得漂漂亮亮跟在后面,国强爹和翠翠赶紧迎上前去。

国强爹也显得精神了不少,说,这就走了?天儿还早!翠翠迎上来说,哥!和哥拥抱在一起。乡亲们围过来,像当年送子上前线一样,拿出自家的好东西送给国强。李国强很感动地说,谢谢父老乡亲了、谢谢了!王良把一篮子鸡蛋递给翠翠说,拿着!翠翠说,大叔,你这是干什么?王良没回应翠翠,转过来冲国强说,到了队伍上可要当心啊!小姨妈拿出一双新袜子送给国强说,俺就这点儿心意,你拿着!国强不要,小姨妈强行把袜子塞给国强说,嫌少是不是?国强爹情绪激动地说,大家伙一大早来送国强,我就感激不尽了,这些东西……你们看这国强还要赶路,不可能带走这么多东西,还是都拿回去吧!拿回去吧!柳云儿跟上一句说,心意俺们都领了!

国强爹把柳云儿扯到身边说,今儿个俺让俺这儿媳妇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按照老理儿这万不该呀!国强他娘还躺在这儿呐!可是乡亲们呐,国强回队伍上是好事情,咱总不能让云儿披麻戴孝送国强回部队不是?那也不吉利呀!大滴大滴的泪水,从国强爹的眼睛里淌出来。王良说,国强他爹你说得在理儿,乡亲们今天来就是送国强回队伍上去的!小姨妈说,这送出来的东西怎么还好拿回去?云儿还有翠翠,你们都给收下,就全当乡亲们拥军优属了,大家伙说好不好呀?王良说,对!全当拥军优属了!还是收下吧!乡亲们的一片心意!当年打小鬼子、打土匪,咱们哪差过事儿?国强,安心去部队上吧,家里的事儿有大家呐!放心,去吧!乡亲们把东西都塞给了翠翠、国强爹和云儿!李国强回头看了一眼娘的棺材,和柳云儿双双跪在棺材头前。李国强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说,娘,儿不孝不能送你最后一程了,部队上有命令,娘!儿给你磕头!柳云儿也叫了声娘,两人磕头。

王良站在一旁看着国强和云儿说,自古就有忠孝不能两全啊!乡亲们恋恋不舍送国强归队。翠翠搀扶着老泪纵横的国强爹,不停地冲国强和柳云儿招手。国强爹声音沙哑着喊,到了部队上别忘了给家里来信!国强转过身退着走说,知道了,爹!回吧,都回吧!

精心打扮的柳云儿,一直都是笑着,但眼睛里始终有泪水,时不时擦一下眼泪。国强看她,她仰起脸看国强,脸上还是笑,但泪水实在是控制不住,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国强捧起云儿的脸蛋儿,用大拇指给她抹掉挂在脸蛋儿上的泪珠说,看看你!看看你,一点儿出息都没有!柳云儿打了国强一拳说,谁没出息了!两人牵着手,大踏步往前走!柳云儿忽然大声唱起来,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山上(里格)野鹿,声声哀号叫,树树(里格)梧桐,叶呀叶落光,问一声亲人,红军啊……

柳云儿一直仰着脸看着李国强,而李国强始终坚定地目视前方! 

远处蓝天白云、青山绿水,近处江水平静,有水鸟在自由飞翔,依稀可见江对面的村庄。李国强和柳云儿手牵手,站在山岗上看着美丽的鸭绿江。

国强的一只胳膊搂着云儿,柳云儿把身子紧紧地靠在李国强身上说,国强,你还记得接到入伍通知书那年,我们也是在这儿吗?李国强说,记得,怎么不记得?你看这鸭绿江多美!云儿闭着眼睛不说话,沉浸在幸福之中。李国强望着鸭绿江不动声色。柳云儿闭着眼睛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回来!回来,每天我们都到这儿看鸭绿江,看一辈子!李国强说,好,你等我回来!柳云儿一动不动,李国强看了一眼柳云儿说,时间不早了!柳云儿继续闭着眼睛,依偎在李国强身上说,不嘛,再待一会儿!李国强把云儿搂得更紧,好像是和远处的鸭绿江说话,时间不早了!柳云儿靠在李国强身上,还是一动不动。突然,柳云儿转过身翘起脚来一把搂住国强的脖子,两人亲吻,国强顺势把柳云儿抱起来。

鸭绿江水清澈见底,两只小鱼在友好地漫游。

李国强坚定地往前走不回头,柳云儿站在原地不停地挥着手喊,国强!保重呀!李国强不回头,继续往前走,举起来的手在空中挥着、挥着……

蓝天、宽阔的草地、国强挥手的背影。

柳云儿忽然想起来什么,喊了声,国强!一路下山坡跑过来,两脚在满是石头的山路上飞奔,看上去身体已经失去了控制,情况十分紧急。国强转过身大声说,当心云儿!话音未落,云儿几乎是从半空中投进李国强的怀抱。国强顺势抱起云儿,顺势倒地在草地上翻滚,幸福、爽朗的笑声在这寂静的山间回荡!

河水清澈,几朵火红的山野花在风中频频点头,一对蜻蜓在花间相互追逐。

寂静。只有小溪流水哗啦啦的声音。

李国强和柳云儿两人仰卧在草地上,两人的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天空高远、蔚蓝、几朵白云静止。柳云儿跪起来,敞开胸怀,露出来鲜艳的红肚兜说,这个你带走。李国强说,什么?柳云儿说,你说什么?你看,兜兜呗!李国强兴奋起来,立刻伸手去摘红肚兜,柳云儿挺起胸脯,仰起脸微笑着看着天空。

忽然传来飞机轰鸣声,李国强说,不好,是飞机,快隐蔽!李国强拉起来衣衫不整的柳云儿往树林子里跑。

飞机轰鸣声渐渐远去,柳云儿站起来,捋了捋弄乱了的头发,突然转身抹着眼泪跑了。李国强叫了声云儿,从地上爬起来,手捧红肚兜,长时间看着云儿的背影说,云儿,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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