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原载邓名著《一诗一吟》，上海三联书店2020年6月第1版） 这里列举一首邓名先生的自由诗《如来如去》，借以说明其诗偈形上境界和形下文学画面的区别。《如来如去》第五节写道—— 你我真含一如， 明珠俱足， 脱落云淡风轻。 一颗心在红尘， 一颗心在净空。 一莲绽放， 一叶飘零。 如来如去。 这首诗境界很高，智根不及者看了可能很痛苦，因为有个明确的理想、目标、境界，然而无法实现，巨大的差距、矛盾一出来，岂不委屈烦恼、痛不欲生？一个在商场身经百战、入世很深的人，怎么能够出世很高“如来如去”呢？这不是撕裂自己的大矛盾、大痛苦吗？却原来，是做功夫定在了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的无为之境，怀有真修实证的“一如”明珠，不搞方圆、大小、有无的矛盾对立，脱落掉妄想、分别、执着的习气，于是便“云淡风轻”一身轻了。“心在净空”、“一叶飘零”，难免高处不胜寒，那就独自担当、自己承受吧，还好尚有“一颗心在红尘”而“一莲绽放”。这即是邓名先生《咏怀》偈所写“高高禅峰立，深深红尘行”的如来境界，“禅峰立”是因，“红尘行”是果，其间有实修功夫为缘。正是所谓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自在无碍，效益翻番，红尘之行无比杰出。 《如来如去》的形象画面较多，如“云淡”、“风轻”、“红尘”、“净空”和“一莲”、“一叶”等，但在形下则是破碎、抽象的，有如抽象派的画作。而在“站成一片”的功夫境界中，这些片段却是圆融完整的出世间法相，非尘世俗眼所能照见。 邓名的习拳偈《随感》，也可用来说明他力行对立而须统一、阴阳而须和谐的高明主意，以及形上、形下的殊别—— 一 萌动亦初心，寂寞藏真情。 繁花满世界，红尘真如行。 二 遇神勿守神，遇鬼勿杀鬼。 空明冲和处，一团春意存。 这首偈用来说明世间、出世间法相，也非常入微精到，都是得了儒家世法、释家佛法“冲和”、“一团”的精华神髓。这个“真情”、“春意”，即是非生非灭的自性，它支配生灭法，却不会受生灭法影响，因此能够“遇神勿守神，遇鬼勿杀鬼”，能够“不思善，不思恶”而持有中道，因此虽然“繁花满世界”，而确然能够“红尘真如行”。易经有句话叫“居贤善俗”，你不搞贤俗的阴阳对立，烦恼在哪里呢？根本没有。同样这两段诗的境界最高，而世间法的文学性较次，颜值不高，一般爱看热闹者读了没有印象；而发心修行、走到自性门前的人，读了则会刻骨铭心，大开心门，悟道成智。 邓名先生是商场上日理万机之人，写作不会啰嗦，惜墨惜字如金，语言质朴简约，精粹到了极点。读他的诗文，可留意两句经典经文。第一句是老子《道德经》第八十一章讲的“信言不美”。还有《道德经》第二十一章讲的“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信”在哪里？就是他把珍珠宝贝都给你，是教人问道、寻道、见道的，而且任意挑一首、选一篇来读，都会开卷有益。 第二句是《坛经》的“与义作仇家”。有创作实践的人，能体会到那种虚华浮美的言词，常常与真义相悖。看到华美文词，舍不得扔下，就曲义逢迎，对世间俗好邀宠迎合，于是就离题万里了。邓名先生成天忙于商务，哪有闲工夫绕山绕水，用那些虚词空话来啰嗦呢。虚华浮美的言词与真义相违背，跟真理、真知就像有仇似的。有很多人给我推荐很多书，说太精彩、太畅销啦，可是看了三分钟热情，过后毫无受益，这就叫离题万里，“与义作仇家”。 所以真修行人，无论希求世出、世间的成就，都要修忍德。对于启人本性、救人真命的真金白银文字，要耐住性子，静下心来认真品味阅读，并身体力行证悟检测，才能得其真义，得到大受用。 邓名先生的诸多武道功夫诗偈着重在功法、境界上，用词往往不作文学雕饰，基本上是“干货”，很难挤出“水分”。今年元月初，师父张礼义大师给我讲了一个富有启迪的智慧故事——有个拳学家写了一本很厚的书，文字功夫很高，表达能力绝好，但师父说他没看完这本书，太繁琐啰嗦，看不下去。师父说很多人写文章，池子里就一条鱼，掺水很多，让看书的人捞不着鱼。我说师父写的著作开门见山，一针见血，言简意赅，阅读时间少，读后收获大。师父说：“我写东西，不是在池子里加水，而是把水放干，让你一眼看到鱼，并很快抓到鱼。” 师父只用几句话，讲一种“水鱼关系”，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写作课。感觉师父是在教育我，但不直接说，而用“水鱼关系”来提示，比直接说更让我领会和牢记。读邓名先生诗文，我也经常感觉是在听无声的“放水捞鱼”写作课。写作其实有个态度或姿态问题。如为读者考虑，站在学生角度，希望其很快领会、掌握，老师一定会提供“干货”，而不会掺“水分”。如作者想要显摆自己，那就不管读者是否能领会、掌握，而只管自顾自写，自顾自说。邓名先生造偈作文，我想首先不是姿态问题，而是没有时间，他的文字，多是在飞机和高铁列车上写的，根本没有时间“掺水”，故而常常“信言不美”。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