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桂云,笔名,浅墨。文学爱好者。阅读、写作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 那么,我是谁?(原创) 《一个人的朝圣》是英国作家蕾秋·乔伊斯2012年出版的小说。在当当网庞大的书系当中涉猎,这本书的书名时常吸引我的注意,直到有一天我打开它的主页,继而将它纳入囊中。 经常从网络上淘书的人都知道,除了大家耳熟能详的名家作品可以不加思考地买入之外,对于其他书的购买,关键的是要凭借个人的主观判断。通常,吸引我们的,或是书本精彩的网页介绍,或是其精美的书面设计,亦或单单是一个美丽的如梦似幻的名字,总之,总有一个理由,促使我们当初兴致勃勃地将它买下。于是,这其中,有好书,也有烂书。当然,好书烂书仅仅单对个人而言,其中有一半的原因是基于一个人的喜好,或者,读了它有无收获。 所以,我说,《一个人的朝圣》这本书,之于我是本好书。 哈罗德·弗莱,六十五岁,在啤酒厂干了四十来年销售代表后默默退休。他跟妻子住在英国乡间,生活平静,夫妻疏离,日复一日。 退休后,他除了修理草坪之外,似乎没什么事情可做,而莫琳,每天都是永无止境的打扫。 那封改变了一切的信,是星期二寄到的。 奎妮,哈罗德以前啤酒厂的同事,好多年了,以至于莫琳已记不起有这个人,虽然,奎妮在信中还向她和她的孩子问好。如今,她得了癌症,她是写信来告别的。 在拆信读信的过程中,哈罗德先是疑惑谁会写信给他,接着辨别信封上的字迹会是谁的,直到将它拆开看到名字,想起多年前他们曾一起共事,继而又得知名字的主人现在得了癌症,哈罗德猛然间陷入回忆。 哈罗德一言不发,脸色苍白,有点喘不过气来。他在想,怎么二十年,连一个字都没有写给过奎妮,而如今,她得了癌症,在贝里克郡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他提笔写回信,简简单单的一行字,表明他听到这个消息很抱歉。有点无力,但他不知道该对罹患癌症快要离世的女人说些什么。然后,他取下防水外套,告诉妻子去一趟邮局,到街尾就回来。 然而,经过一个又一个邮筒,他都没有将写给奎妮的信投进去。只一味地若有所思地向前走。 他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都是莫琳把他俩的近况告诉戴维,是莫琳在所有信件、卡片的结尾处替他署下“爸爸”两字,甚至连他父亲去的疗养院也是莫琳找的。接着一个问题出现了,如果一直是莫琳在做着哈罗德该做的事,那么—— “我是谁?” 他就这样走过了邮局,连停都没有停下。 他几乎走完了整一条街,每走一步,哈罗德腿上的肌肉都扯一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打算吃点东西,然后寻找下一个邮筒。 加油站女孩儿告诉他,她阿姨也是得了癌症。她对说他,要有信念,不能仅凭药物什么的,要去争取,相信自己可以改变一些事情。 信念,哈罗德想。他发誓到下一个邮筒一定要停下来。邮筒出现了,旁边有个电话亭。然而,哈罗德发现,一封信好像太不够了,一定还要再做点什么。他走向电话亭,拨通疗养院电话:你好,请告诉奎妮,哈罗德已经在路上,在来看她的路上。请告诉她,我会走路过来,只要我一天还在走,她就一天要活着。 他将信抽出信封,在电话亭的玻璃墙上匆匆加了一句:等我,H。把信投入邮筒。 就这样,哈罗德,开始了他一个人的朝圣。 从英国最西南一路走到最东北,87天,627英里,横跨整个英格兰。只凭一个信念:只要他走,奎妮就会活下去。 那么,这87天,他经历了什么? (一) 哈罗德开始时的旅程还算顺利,除了偶尔的身体上这里那里会感到疼痛。他时常会停下来喘口气,擦擦汗,整整脚下的帆船鞋。在小旅馆过完第一夜之后,他打消了犹豫着要不要回家收拾一下简单的行李,拿落掉的手机,或者下载一张地图的念头。他把他简单的计划告诉一个卖卫星天线的人,“好样的,伙计!”那人着实吃了一惊后,说。 脚下时常变换的路况,对于一个成年在办公室度过,对运动、对地图、对郊外,都一窍不通,退休后走过的最远距离不过是从家门口到车里的六十五岁的人来说,并不怎么好走。尤其是走了几天之后。他也遇到一群装备齐全的徒步旅行者,有几个人微笑着向他挥手。他一步又一步,慢慢接受自己缓慢的前进。每天他能走七八英里,有时多些,有时少些。 路上他遇到许多人,他们是客店旅人、酒保、没有孩子的女人、远足的男人与喜欢简·奥斯汀的女人、银发绅士、骑自行车的母亲、医生等等。在和他们的谈话中,哈罗德多多少少地了解到他们的生活、性格,同时也勾起对自己以前生活的一些回忆,大多数人都能坚定他继续走下去、以拯救奎妮的信心。 而当自己行走在路上,哈罗德回想起更多。有时一整天一整天的被一个回忆纠缠。 他想起了他的母亲。想起儿时的家。母亲的裙子总是扔的到处都是。还有那个不愿意和他对话的儿子,被他辜负的妻子,疗养院的父亲,母亲放在门口的行李,被父亲领回家的不同的阿姨。还有,二十年前就对自己一片真挚的朋友。 他回想起,奎妮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是在财务部,后来不多久,有一次她躲在柜子里哭被他不小心碰见。后来,老板让他做司机带着奎妮去酒馆查账,路上,他们度过许多愉快的时光。之后,奎妮替他背了黑锅遭到辞退,走的时候他都没有见她一面。 他想起,从小好像母亲就不喜欢他,她还年轻,嗷嗷待哺的他是她不必要的负担。他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将他赶出家门自谋生活。 他想起,第一次邂逅莫琳,是在一个舞厅,惊鸿一瞥,不能自拔。刚结婚的时候,莫琳经常会在扣眼里插一簇小花或者是一片秋天的黄叶。 他想起,儿子基本上不和他沟通。在戴维六岁的时候,冲到海里寻求解脱,而作为父亲,要去救儿子时首先低头解鞋带。 他想起母亲走的时候。 他想起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无法摆脱父亲摊在厨房椅子上等母亲回来的画面。那画面一直都在。但哈罗德现在感觉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认真去看。 他想起了疯魔起舞的戴维,想起那个不顾一切往深海游去的男孩。戴维恨他。他想起十八岁的戴维,“我听你母亲说你考上了剑桥。”戴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盯着那片虚无。 路上,他发现竟然这么多地名以“维”开头。戴维想要一条狗很久了。 晚上到达宾馆,他检查自己的双脚,指甲边缘和中间的关节有点疼,脚后跟起了很大的水泡。他贴几张胶布在脚上。 路上,和人聊天,他把计划说给不同的人,几乎所有人都对他产生敬佩之情,祝他顺利,询问他是否需要帮助,食物或者旅行用品之类的。很多人想载他一程。 路上,他经常给莫琳和奎妮分别写封信,或者寄上一张明信片,也不忘给她们买些小礼物。 脚下的路似乎越来越难走了。是他的体力撑不住了。大多时候他一边咀嚼那些令他痛苦的回忆,一边强迫着自己走下去。他想:这样走够快吧,奎妮还活着吗。 他买了一本《野生植物百科辞典》和一本《大不列颠旅游指南》,还有一管药剂师推荐的凡士林药膏,用来涂脚。他把鞋子、袜子都脱了,仔细观察自己的双脚,指头是湿的,红得像火,鞋子一碰脚后跟的皮肤就像烧起来一样,水泡涨的鼓鼓的。他将双脚放在柔软的草地上闭上眼睛。 救他的是一个女人。临近傍晚的时候,他整个人跪倒在雨中。 他不想进她的家,最怕她把他送回去。他想给莫琳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才不会麻烦到她。女人曾经是个医生。她给哈罗德讲话的时候有时很粗鲁。她帮忙照料哈罗德脚上、手掌上的伤口。由于伤势不轻,体力不支,哈罗德还是在女人家里留宿了几晚。你的儿子和奎妮,你辜负了他们俩?她问。 走的时候,玛蒂娜递给他两双徒步专用的袜子和一卷蓝色胶布。又给他背上一个空的登山包,再塞了个指南针到他手里。这些东西一度属于她男朋友,那个也喜欢徒步旅行的男人,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哈罗德坚定不移地走着,平均下来一天八英里。他听了那个女人的建议,买了防晒霜、药用棉、指甲钳、膏药止血帖、消毒药膏、水泡保护膜等等以防万一的东西。还补充了洗漱用品,他相信自己的旅程从这一刻真正揭幕了。每天早晚他都练习一套温和的拉伸动作,每两个小时让身体休息一下。再次审视他的《野生植物百科》,他找到了很多开花灌木的名字,知道了它的用途,哪些会结出水果,哪些可用于烹饪,哪些是有毒的,还有哪些叶子有药用价值…… 他这样坚定地走着,好像等了一辈子就是为了离开椅子,像现在一样,走在路上。 (二) 而莫琳,开始的时候,她根本不相信哈罗德会一直走下去。 起初,她在家里边收拾东西边默默地生着他的气。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哈罗德就会乖乖地回来,继续他们以前按部就班的生活。或者,她随时都会接到哈罗德因为坚持不下去而打来的向她求助的电话。她会开车去接他回来。 然而,这些都没有发生。电话倒是打来了,不过,听上去他的心情好像还不错。 哈罗德在电话里告诉她,他有时候觉得这样做有时也是为了戴维。 莫琳分不清到底哪件事更难以忍受:是刚知道哈罗德要走路去找奎妮时的惊讶,还是随后取而代之的愤怒。那笔他用来养老的退休金看来再过几周就会被挥霍殆尽,门廊上一沓薄薄的写着“H·弗莱先生收”的账单每天都在提醒她:他已不在。 莫琳无时不在感觉自己是在忍受侮辱,虽然她总是强迫自己一如既往的做这做那。她还是向戴维坦白了一切。 莫琳去找了代理医生,她担心哈罗德患有老年痴呆。之后,她从医生急症室冲回家,羞耻得想吐。哈罗德这一决定是疯狂的,不符合他的性格,但绝不是老年痴呆作祟。 看完代理医生,莫琳更泄气了。哈罗德不在的日子,她不知道怎样填满它们。实际上,她什么都不想去做,做了也没有人去看,她想。她问自己过去二十年到底哪里出了错。 莫琳终于将哈罗德离开的消息告诉了每天都在关心哈罗德病情的邻居,雷克斯。最初,在他每天的表示关心的问候中,莫琳告诉他,他之所以一直看不到哈罗德,是因为他生病了。 他当然会回来,雷克斯说。雷克斯建议他们也过去,看看哈罗德是不是一切都好。莫琳坦白,事实上,他们已经不怎么沟通了。她想起了两人的床,分别放在两个房间里。想起他们的对话都浮在表面,没有任何实质意义。 雷克斯开车带莫琳来到一家酒馆。之后,去海边走了一段。喝下的两杯酒让莫琳感觉身体暖暖的,她想起了和哈罗德初次见面的情景,回味着四十七年前令她心动的一幕幕。奇怪怎么能将这些细节遗忘了那么久。 她给自己立了一个挑战,哈罗德不在的每一天,她都要尝试一件新事物。她开始整理那些账单和支票。晚上,她躺在哈罗德他们俩从前的那张大床上,向戴维说着心里话。 雷克斯送给莫琳一个礼物,是一幅钉在硬纸板上的巨型英格兰地图,可以挂在墙上。他让她将收到的哈罗德的明信片订上去。这样,莫琳随时都可以看到哈罗德在哪里,还可以将他剩下的旅程画出来。 雷克斯经常陪莫琳散散步,这使得她的心情越来越好。她将每件自己的衣服都和哈罗德的衣服配对挂起来。那样,好像有许多的哈罗德和莫琳在她的衣柜里闲逛,直等着有机会踏出来。 雷克斯给她买回一些菜豆种子,用绳子将草坪分成一块块长方形。穿着哈罗德旧衬衫的莫琳种下了二十株小小的豆苗。很多年前,哈罗德就给他开出了一块地,她曾经快乐得什么都种。 指甲缝里塞着泥土的感觉真好。重新养育一些东西的感觉,真好。莫琳想。 (三) 你对癌症了解多少,一名肿瘤医生问他。他们是在酒馆相遇。 医生忍不住向他普及了些这方面的基本常识。哈罗德一动不动地听着。之后,无话可说的哈罗德拿起外套,可有一边的袖子怎么都对不准。最后,还是在医生的帮助下,他才把衣服穿在身上。 他要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将一只脚放在另一只脚的前面。而,一整天他都在向着错误的方向行走。他已经走了三个星期,剩下的路还有很长。眼前的所有景物好像都长得没有尽头。心里似乎清楚自己是永远都不可能到达。 为什么要浪费这么多时间看天、看山,与路人交谈,回想已经过去的一生?坐上一辆车不就完了吗?奎妮也不会因为他叫她等待就能延迟结局的到来。他太思念莫琳和戴维了。 他查了一下银行账号,吓了一跳。 电话那头,对方的话令他惊诧不已—— “弗莱先生,奎妮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没有牵挂的病人一般都熬不了多久。我们一直在等你的电话。 “接到你的电话后,我们都注意了奎妮的变化,非常明显。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情:有时她居然能坐起来,还给我们看你寄给她的明信片。 “她在等你,弗莱先生,就像你嘱咐的那样。” 一声惊喜的叫声从身体里爆发出来,把哈罗德自己吓了一跳。他在笑,一直在笑,实在停不下来。他告诉医生他的旅程进度。大概三星期左右吧。他不会让奎妮失望。 哈罗德从下午一直走到黄昏,原来还是有奇迹的。为了省钱,他开始尝试在户外过夜,也开始自己在野外寻找些可以吃的食物。他把钱包、手表和一张印着科茨沃尔德长羊毛的明信片寄给莫琳,说不想带着这么多东西上路。 哈罗德上新闻了。有人将他的故事和照片寄给报社,在报纸上登了出来。在路上哈罗德收到太多的热情招待。 记者也常常守在莫琳家门口,希望得到哈罗德的最新消息。一位公关代表问莫琳:你们的婚姻有问题,对吗? 雷克斯安慰她要对自己的婚姻有信心。哈罗德会回来的,雷克斯说。 哈罗德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是个男孩,还有一只小狗,几乎和男孩同时出现,那是他最初的跟随者。之后,出现了太多要和哈罗德一块的朝圣者,渐渐地,他们组成一个足够大的队伍,这些人都是要为着救奎妮,而和哈罗德一道去贝里克郡。他们夜晚躺在睡袋里,在乡间野外陪伴着哈罗德。开始的时候,大家志趣相投,兴高采烈。 莫琳来找哈罗德了,她要说服他回家。雷克斯同她一块。他们很快找到了哈罗德和那些朝圣者。当她从人群中找到陌生人般的哈罗德,莫琳瞬间放下了所有武装。看着这个满面风霜的男人,黑色牛皮一样的皮肤、卷曲的头发,她突然觉得自己像白纸一样平平无奇,不堪一击。哈罗德突然碰上莫琳的目光,一下子怔住了。在走向莫琳的途中,她一直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笑着。她感觉无法直面他圆满的笑容。 他们选了一家咖啡连锁店,“有这么多可选的,”哈罗德看着那些松饼蛋糕,说,“你确定你不介意埋单吗,莫琳?”除了盯着他,她什么都不想做。已经好多年没从那双蓝眼睛里看见这么多活力了。 虽然已经和这个人喝了四十七年茶,莫琳的手在倒茶时还是无法不微微颤抖。 面对着眼泪一涌而出的莫琳,看着这个那么想他,想让他回家的莫琳,哈罗德终于挠了挠头,“我也想你。但是莫琳,我一辈子什么都没做,现在终于尝试了一件事,我一定要走完这段旅程。奎妮还在等,她对我有信心,你明白吗?” 莫琳说,是她错了。 倒车的时候,她看到了哈罗德。这个做了她丈夫那么多年的陌生人,和一只围着他又蹦又跳的小狗,还有一群她不认识的追随者。但她没有挥手,也没有按喇叭。没有麻烦,没有客套,甚至没有一句再见,她离开了哈罗德,让他继续走他的路。 没过多久,队伍中的人们相互之间产生了很多矛盾。其实,哈罗德并不习惯越来越壮大的队伍,那不是他的初衷。但,他的性格使他不想多说什么。人们想这样做,就这样做吧。他做的更多的是大度的接受。 朝圣者们在野外搭起帐篷,统统穿着朝圣者体恤,捉野鸡野兔剥了皮烤着吃。哈罗德不再和他们一块做饭,也不一块计划着下一天的路线。朝圣者中人们的意见产生了分歧。有些人强烈主张先组建一个先行部队直冲贝尔克,理由是大家的行程太慢了,而奎妮可能快死了。他们从哈罗德闷闷不乐的情绪来断定,哈罗德很有可能到不了贝尔克郡了。的确,这些天来,哈罗德已经被他们搞得筋疲力尽。 队伍分开一周后,报纸上刊登了朝圣者到达贝里克郡的消息,电影新闻也报道了朝圣者到达的消息。他们送花到疗养院,虽然奎妮无法接待他们。记者只简单提了一下哈罗德。 至少那些人放过了他。至少哈罗德现在可以专心一个人走。雷克斯对着一脸不满的莫琳说。 能独自上路对哈罗德来说真是松了一口气。他可以和小狗按照自己喜欢的节奏走,没有辩论,也没有争吵。 强劲的西风夹着雨水打来,冷得人睡不着。哈罗德僵硬地躺在睡袋里,看着遍布夜空的鳞状雨云略过月亮,努力保持温暖。 他开始回想从启程到现在,他见过的人,去过的地方,睡在野外看过的夜空。它们成了他脑海里的纪念品,每次都是这些东西在最艰难的时刻支撑他走下去。他是一个糟糕的丈夫,也没有做好父亲和朋友的角色。他连儿子的角色都没做好。不仅是他辜负了奎妮,他的父母不想要他,也不仅是他把和妻儿的关系弄得一团糟。而是,他就这样走过了一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什么都不是。 哈罗德穿过A696国道往康博方向走去,发现小狗不见了。他一路找回去,却找不到任何痕迹。后来,他在一个巴士站发现了小狗,它趴在一个姑娘的脚边,等巴士来了,它跟着小姑娘上了车。 丢失的东西越来越多,他几乎想不起戴维的脸。日晒雨淋,夜以继日,哈罗德不停地走,再也不清楚到底走了多远。就这样放弃比走下去容易多了。 一天深夜,哈罗德在电话亭里给莫琳打电话。他像往常一样拨完号,在听到莫琳声音的那一刻忍不住说:我坚持不下去了。我走不到了。 哈罗德迷路了。并且情况很不好,莫琳能够听出来。她告诉哈罗德让他给她半个小时的时间。她和雷克斯确定了哈罗德目前的位置,并且给他预定了一家旅店。 “你什么时候过来?雷克斯也会来吗?”哈罗德感觉体内的血因惊慌而热起来。 “莫琳,我走不下去去了。我错了。” “奎妮还活着,哈罗德。你叫她等你,她还在等你。雷克斯和我查了天气预报,整个英国都画着大太阳。明天早晨你就会感觉好多了。”莫琳的音调越来越高,“继续走,别停下来。还有十六英里就到贝里克郡了。你可以的哈罗德。记住沿着B6525国道走。”。 夜里,哈罗德回忆起来太多路上的人和事,他的往事,他不停的哭。白天走了多久,他又哭了多久。 最后一段旅程是最艰辛的。之前右腿的伤痛又发作了。他能看见的就是路,满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他经常会忘记自己到底在往哪里走。走,走,走。这是唯一的语言。 (四) 一个周二下午的三点半,出门寄信至今第八十七天,哈罗德·弗莱来到了圣伯纳丁疗养院的大门外。加上有意无意绕过的弯路,他一共走了六百二十七英里。 哈罗德走过微微弯曲的柏油路,举起手放到门铃上。他希望这一刻可以停一下,像画面一样,从时空当中剪出来:按在白色门铃上的黑手指,洒在肩膀上的和煦阳光,还有头上笑着的海鸥。他的旅程完成了。 哈罗德脑海里闪过将他带到这里来的路。他想起那些帮助过他的人。 然后他想从这里开始会发生什么。他会把礼物交给奎妮,谢谢她,然后呢? 哈罗德重新把背包拉上肩膀,转身离开疗养院。走过草坪时,太阳椅上的几个人影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没有人在等他,所以也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到来和离开。哈罗德一生中最不平凡的一刻就这样来了又去了,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一家小小的咖啡店里,哈罗德向一个女侍应要了一杯水,问能不能借用一下卫生间。他为自己没带钱道歉。那人浑身上下打量他,递给他一个一次性纸杯,说最好快点。他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有个管理人员过来向他指了指“禁止乞讨”的告示,让他离开,否则就要报警了。 哈罗德颤抖着:我想要我的儿子。管理人员很是惊异,“他在哪里?你有在这里见过你的儿子吗?” 有个顾客把手放在他的手臂上,用轻柔的声音问:不好意思,先生,请问你是那个朝圣的人吗? 哈罗德喘了一口气,这个人的好心肠让他崩溃了。可他想不起他儿子的名字了。 哈罗德给加油站女孩写了一封信,告诉她那个完整的故事:戴维是在花棚里上吊的。我妻子受的打击很大。奎妮知道一切关于戴维的事情,但她什么都不说。她很照顾我。有一天我真的失去控制,把整个花棚架拆了,又闯进酿酒厂做了很糟糕的事。奎妮替我背了黑锅。大家都以为我徒步是因为多年前我们有一段罗曼史,但那不是事实。我走这条路,是因为她救了我,而我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谢谢。 写完信,再去看奎妮太晚了。所以,哈罗德在市政公园一张长椅上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在公共厕所好好清洗了一下,用有人丢在洗手盆边的坏了的剃须刀刮了一下胡子。背起背包,向疗养院走去。 他没有犹豫就按下了门铃,等待的时候闭上了眼睛,摸索着扶着墙。不知道来开门的护士会不会正好是接他电话的那一个,他希望自己不用解释太多。他没有力气说话了。门开了。 “我叫哈罗德·弗莱,”他说,“我走了很长的一段路,为了就奎妮·轩尼斯。” 修女笑了。她张开双臂抱住哈罗德。“欢迎你,哈罗德。” “我想你一定很想见奎妮。”她问他准备好跟她走没有,他点了点头。 他们顺着蓝色的地毯往前走,一点声音都没有。没有掌声,没有笑着的护士,也没有欢呼的病人。只有一个哈罗德,跟在一个修女的模糊的剪影后,走过一条空荡荡的、干净的走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带花。 “你还好吧?”她问。 哈罗德再次点点头。 “你刚才说你走了多久?” “哦,”他回答道。跟在她背后走得越久,这段旅程就越感觉无足轻重,“走了很久。” 她说:“恐怕我们没有让其他朝圣者进来。我们在电视上看到他们,觉得这么一大群人有点太吵了。” 房间里只有一扇窗,窗外是遥远的灰色天空。一张简单的床摆在墙上一个十字架下面,床下有一个盆子,床尾是一张空椅子。 “但她不在呀。”他没想到自己松了一口气,有点发晕。 菲洛米娜修女笑了:“她当然在了。”她朝床的方向点点头,哈罗德再看一次,发现雪白的床单下好像是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影子旁伸出一个什么东西,像一根长长的白色稻草。哈罗德留神又看了一遍,突然意识到那是奎妮的手臂。他感到血液一下子冲到了脑子里。 “哈罗德,”修女的声音传来,“奎妮有点迷惑,也受了点苦。但她坚持下来了,就像你交待的那样。” 他向前走几步,然后又是几步,心脏一下一下狂跳。他为了这个女人走了那么远的路,现在,终于站在她身边。她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她的身体在床单下几乎看不出什么形状,瘦小得像个孩子。 他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又一步。奎妮剩下的头发很稀疏,白得像灌木丛中的米兰花,蓬松地盖在头皮上。他看见她头皮上的皮肤像纸一样薄,脖子上贴满了胶布。 他正打算回头,突然奎妮的头开始慢慢地、稳稳地从窗户那边转过来,哈罗德再次怔住了,定定地看着。她的头不对劲。 “你好,奎妮。”走了六百英里,这就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她什么也没说。 “我是哈罗德,”他说,“哈罗德·弗莱。”他又瞟了一眼她头上那个硕大的肿瘤。奎妮唯一睁着的眼睛朝他眨了眨,眼角滑下一滴晶莹的泪水。 “你收到我的信了吗? “明信片呢?” 他无法看他的脸。他拉开背包,将所有东西都翻了出来,“我带了些纪念品,”他拉出那个装着玫瑰石英的纸袋子,递给她。她没有动。 沉默中,他走到奎妮的床边。她把头转过来,找到了的他目光,看着他在旁边坐下。他伸手去握她的手,它微微地蜷曲起来,也碰到了他的手。他笑了。 奎妮盯着眼前一片模糊的世界,看到了从前没有看见过的东西。她眯起眼睛,努力对准焦点。是一道粉红色的光,不知怎样悬在空中,慢慢旋转着。是那个石英挂件,刚刚哈罗德把它挂在窗前。 她几乎什么都不是了。一眨眼,她就不存在了。 刚才有人来过,现在又走了。是她喜欢的人,不是修女。虽然她们都是好人。也不是父亲。是另一个好男人。他说了什么走路之类的话,对,她记得的。 哈罗德·弗莱。她想起来了。他来道过别了。 奎妮张开嘴,想吸入一口空气。空气没有进来,但是另外一样东西来了,像呼吸一样轻松自然。 接完疗养院的电话,莫琳握住了哈罗德的手。她把修女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了一遍。奎妮最后走得很安详,像个孩子一样。 他们站在奎妮的床前,再一次意识到生命可以消逝的如此彻底。都想起了戴维。 “她是个好人,”莫琳终于说,“她是个真正的朋友。” 哈罗德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她说。不仅是为了奎妮,为了戴维也是。她早就意识到,其实,哈罗德一直以来挺关心戴维的。“我错了,我真不该怪你。” 如果我们不能打开心扉,莫琳想,如果我们不能接受无法理解的东西,那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五) 这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直到故事结束,仍令人感觉意犹未尽,舍不得将书合上。 哈罗德,87天,627里。一个人的朝圣。表面看来,哈罗德是为了拯救旧日的朋友奎妮而走这条路的,而事实上,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思绝非如此单一。这条路漫长、曲折,正适合用来回忆一生。八十多个日夜,风里雨里,一路上,他所有的回忆、思考、认识、忏悔、解脱以及救赎,到最后都画上了完美的句点,这些是他朝圣的全部意义。 这些天,一路走来,当他身心遭受不同的考验与折磨,当他的灵魂反反复复地在各种回忆中涤荡与徘徊,当他得到路人的称赞与认可,当他受到朝圣者们的追捧与抛弃,整个过程,他似乎慢慢想通了许多事情。最终,他原谅了自己,从所有的事情上原谅、解脱了自己。他终于知道,有些东西真的不是自己所能左右,即便当时他不曾施与行动。 正如莫琳所说,他做的已经够多。他的朝圣,给奎妮以希望,使她最后走得安详。虽然,他步行到这的目的就是为了向她说声谢谢,而最终,当他看到她不忍直视的现状,并没有说的出口。虽然,当他终于站在奎妮的床前,她没有回应他一句话,对于他的所有行动与话语,她几乎无法做出哪怕是微乎其微的表示,但,最后,她终究还是看见了他,并且回应了他。 而哈罗德对奎妮是怎样的感情,这个悬念似乎贯穿整个故事,但是,随着情节的一点点铺展开来,我们发现,事实上,并不是路人所想的,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一段罗曼史。莫琳曾经担心过的事情,其实并不曾发生。即便她固执地将奎妮当年在走之前,曾来和哈罗德道别这件事对丈夫瞒了这么多年。 所以,从哈罗德的角度来说,这看似充满浪漫感情色彩的长途跋涉是一趟单纯的拯救昔日朋友的旅程。 然而,对于奎妮而言呢,我想,一直以来,她是爱着哈罗德的吧? 那么,如此,在她生命的最后,能握到自己倾心多年的、心中的好男人的手,在生命垂危的时刻感受到他的存在,在生命消逝的瞬间带着这个安慰离去,之于她孤独落寞的一生,已是难得的完满。因为,她走的时候,安详得像个孩子。 故事最后,哈罗德完成了对于朋友的赎罪。与此同时,妈妈的遗弃、爸爸的驱逐对他幼小的心灵曾造成的创伤,以及它们长久以来遗留在他漫长一生当中的阴霾,于此时此刻,随着旅程的结束也慢慢愈合、渐渐消散。而对于妻子愧疚,还有他最最放不下的戴维的死,到最后,那种难言的无助和痛苦,在他的心底深处,在他们夫妻两人紧紧相握的双手中,似乎也渐渐消融了。是的,最后,他从所有的事情上,所有这些他以前似乎有意无意逃避着不曾认真去想,而实际上又无时无刻不在如影随形地折磨着他的所有往事上,原谅了自己,解脱了自己。此时此刻,他整个身心得到了救赎。 那么,哈罗德的这趟旅程,除了帮助了奎妮,拯救了自己,之于其他的人呢?对于他至关亲近的莫琳来说,她虽然一直待在家里,却也历经了一次心灵上的朝圣。这个过程当中,她发觉自己错怪丈夫太多。她把戴维的死归罪丈夫一人,一直以来,她都用无言的沉默来惩罚他对孩子关心太少。在她的印象里,哈罗德没有参与戴维的成长。而恰恰是在这些他不在的日子里,她从戴维小时候刚刚学会站立的一张照片中,发现处在背景之外的哈罗德的一只手。她很惊讶地发现,这只手的主人,正在画面之外保护着儿子。人就是这样,特别是常年累月生活在一起的人们,虽然在日复一日的柴米油盐中积攒下太多的埋怨与怪罪,但,往往一个小小的细节,便足以消释常年的积怨和不满。 除此之外,我特别想说的还有,这个故事对于不同的读者所带来的影响。生活中,每个人都有困扰和烦忧,但大家在生活的摸爬滚打中习惯了将这些东西深藏心底,然后不露声色地潇洒过活。而,有些痛点,任它有多顽固,多揪心,即便是面对最亲近的人,我们也无法敞开心扉,甚至是对自己都是有意无意逃避着的,就像哈罗德。 或者,我们经常会不由自主的对生活感到迷茫,有时也懊恼地埋怨自己的平庸或碌碌无为,在人生中的岔道口、众多选择面前举棋不定,或者一路走来又后悔了当初的决定,诸如种种。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就和哈罗德一样,来一场朝圣吧。心灵的朝圣。当你真正地把那些自以为过不去的坎、无法挽回的过错;或者是说不出口的对于某个人的感激或亏欠;迷茫、无助,向朋友、向家人,哪怕是向自己坦诚揭开,你就会获得和哈罗德一样的好运。发现那些长久地困扰人心的事情,其实远没有想象的那样难缠,差的只是一次自我心灵的透彻剖析,或者是对自我的认可与接纳。 那么,我是谁?答案就摆在你的面前。 感谢蕾秋·乔伊斯。 发掘文学新星、培育潜力作者、推出知名作家,是《时代作家》的担当。 投稿须知: 一、栏目设置为诗歌阵地、美文视线、小说在线、散文诗苑等栏目。 四、来稿请以正文加附件形式发送,务必注明作者简介、详细通联和本人照片一张。投稿邮箱:ludongwenxue@126.com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