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哪一个春天像今年这样，让人无比地渴望听到雁鸣，看到雁阵。
这个早春过得那叫一个憋屈。从大年初一开始，这份紧张兮兮就不离左右，转眼就是农历说法的“八九”中段了。
生活居住的小区紧靠孙武湖风景区。不临山，不靠海，处在黄河三角洲平原南端的小县城，房价已然逼近万元。后边几排是高层住宅楼，十几层、二十几层、三十几层，耸入云天。前边是一排大洋房。再往前是六排几十栋别墅，地上二层或三层。铁栅栏南侧就是碧波荡漾的环城水系。平心而论，除了钢筋水泥的主旋律略显霸道和压抑之外，小区的内设和外部环境还是相当不错的。然而疫情“禁行令”让人只能临河而羡，望湖兴叹。好在别墅昂贵，一般人买不起，闲置的也多。中间的小广场比较安静，既然出入不得自由，我常常趁夜晚无人溜至这富人地盘散散步，踢蹬踢蹬拳脚。
忽然，听到了，我听到了大雁在空中鸣叫！那清脆悦耳的鸣叫，一下子揪紧了我的脖颈子。
“嘎呜儿”，“嘎呜儿”，一声，两声，跟着是呼应，“嘎呜儿”，“嘎呜儿”……我努力睁大双眼，试图捕捉到夜空中那行军队伍的踪迹。长途跋涉而来，沐经风云雨雪，一路担惊受怕，疲惫该不会击穿它们的队形吧？可惜，夜空阴云密布终没有看到这些可爱的精灵。
搜尽词汇内存，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儿来仿拟大雁的叫声：带着和弦，和着共鸣，声音不高，穿透力强，音节短促，爱意融融……体型较大的鸟类居然有如此之美的叫声，禁不住让人心动。然而我分明感觉到它们叫声中的的忐忑、不安，甚或是劫后余生的惊恐。
唉，休说这些灵性的鸟了，人又何尝不是？
我该有多久没看到大雁，没听到雁鸣了呀！去年的春天不曾见，秋冬交汇的季节未曾闻。是我的无心忽视，还是大雁的刻意疏远？竟无法解惑。今晚，这几声久违的雁鸣一扫心中的郁闷，顿觉神清气爽。
第二天，我在同一地点晚练。不同以往，有些心不在焉。冥冥之中内心一直有所期待，不由自主地分心，留意着来自天空的声音。令人称奇的一幕出现了，几乎在同一时间：二十一点零二分——我特意看了手表，空中传来了雁鸣，由远渐近，由低到高。“嘎呜儿”，“嘎呜儿”，自在，柔和，高亢，一声，两声，呼应声，声声入耳……准确地说，那不是鸣叫，是呼唤，是提醒，是加油鼓励，是对自由和生命的歌唱。——这才是我熟悉的雁鸣啊！并且，今晚，我的确看到了雁阵，尽管夜空中不是太清楚，熟悉的人字形、一字型却是没错。领头雁的引领，雁阵的变化自有其科学道理，那是生物学家和物理学家们研究的问题，我想的是人们该从大雁身上学习一些什么。
很快，它们从我的头顶上空掠过，渐渐远去。
今晚这一队大雁肯定不是昨晚的那一队。不知道它们从哪里起飞，不知道它们选择在哪里栖息，不知道它们有过谋划还是默契的巧合。它们选择了在相同的时辰，借着夜幕的掩护，匆匆踏上归程，匆匆忙忙赶路，匆忙飞越小城上空。我为自己庆幸，也为大雁庆幸。但我知道，它从南方来，要到北方去，正确的方向是它不变的旗帜。可爱的生灵啊，祝你一路平安。
大雁无疑是鸟类中的强者。且不说大雁高洁傲岸的本性，单说它一年年秋去春来，虽前方遥遥万里，风雨未卜，我独往之的气概和精神，便足以令人“高空仰止”。迁徙是大雁的习性，也是它种族得以延续的法宝。来来回回的迁徙，千里万里的搏击风雨，练就了大雁的翅膀，培养了它们坚忍不拔的意志。大雁家族的凝聚力，团结协作，奋勇向前的意识不断得到强化。
乡下的老家处在洰淀湖外沿一带，在这片有着红色基因传承的土地上，河湖众多，芦苇遍布，或迁徙经过或短暂栖居的大雁，备受乡亲们的爱戴和呵护。他们说，大雁救过乡亲们的命，这鸟灵性着呢，可得敬着。
印象中那时候的大雁飞得没有现在这么高，貌似就在我们的头顶上。长长的脖子，展开的两翼，灰白相间的羽毛，流线型的小脑袋，看得清清楚楚。它们似乎知道乡村孩子的调皮和友好，客气地打着招呼，“嘎呜儿”，我们仰着脖子回应，“嘎呜儿”，一应一答，群应群答。大雁是快乐的，我们是幸福的。
大雁是极富灵性的鸟。它有着严明的组织纪律性，有着自己的导航系统，遵循着秋去春来的迁徙习性，有规律守规矩。它小心翼翼地与生灵万物保持距离，从不惊扰人类。它是鸟类中的君子、伟丈夫。
据说大雁除了会利用磁场定位定向，它的记忆力也非常强，一年一度来回迁徙的路线高度重合。也有例外，哪个地方的偷猎者伤害过它，它便永远疏离了这块地方。它的警觉和智慧，令自诩为灵长之巅的人类汗颜。人类一次次地伤害，被伤害，一次次地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见不得掉队的孤雁，悲鸣着匆匆飞过，慌张，无助，恐惧紧紧跟在它身后，寸步不落。杜鹃啼血足以让人悲戚，孤雁哀鸣岂不让人心碎欲裂？总是集体的氛围好，团结的力量大。雁阵给人的启示再明白不过：方向明确，万众一心，依靠人民，无往而不胜。
从我脚下的这片地儿北上一百二十公里，有黄河口湿地保护区。那里有大雁的近亲——白天鹅、黑天鹅，我去看过几次。开始还新奇，后来便厌弃。出双入对的白天鹅、黑天鹅们面对着游客喂食的面包屑、火腿肠、香蕉桔子，趋之若鹜，全不顾天鹅的颜面，争抢撕扯着。一只只肚腹肥硕，如同一个个长了提手的羽毛包裹了的白球黑球，怕的是早忘却了鸿鹄之志，失去了迁徙的本领，让人徒生悲哀。
人工豢养的宠物，到底比不上翱翔天空的精灵，更何况是成排成队的雁阵呢。
农谚说得好，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作为春天的使者，大雁没有失约，如期而至了。它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