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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四十年的娘

 麻城文学微刊 2020-08-06

     去世四十年的娘

文/蒙尘修



    生日近了,因而又联想到母亲,哎!我老惭愧的!平日里我很少记起娘来,几乎没有。娘是很痛我的,着实不会责备我的无情,这逾发使我自责和羞愧!
   母亲辞世快近四十年了,昨夜想起异常揪心难过!
    娘一生穷苦,哪里享过一天福呢!做人一遭的意义呢?而我终其一年又能几次想起娘呢!
    妻鼾声匀细,我背挨着她温软的身体迷糊着,我努力地向童年记忆的洞底潜下处……,潜下处……!在深邃的记忆洞底,我翻找到娘的神情和语气,必竞娘去世近四十年了;童年的我又贪玩;那些遥远的记忆压在洞底时间又太长了,我努力地回忆。
    我想激活那些尘封多年的娘的记忆!
   娘的音容象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析了……。
    愧疚最深的事先显映出来:约莫是插二季稻时节,我大概不到八岁,娘在稻场边插秧,我和一大群伢在稻场追跑疯闹,我们兴致高昂!满头大汗,儿时的我们是不怕热的。聪明的大人们总是骂我们是狗日的苕货,不晓得到荫处吹风。
   “四……,四伢!去倒点茶来,我渴不过。”
    娘站在水田里朝我喊。娘满身的汗水象淋了雨似的,头发沾在汗水的脸上,娘热得满脸赤红,我还记得很清楚。
   娘不愿意起田回家喝茶,哪怕那样可以偷懒,来去路上可以歇一会腰。愚直的娘很顾及集体劳动(70年代大窝兵)中的名声,不愿惹人说闲话。我玩得正兴起不愿离开,又打闹了十来分钟,娘又催喊了一遍,我极不情愿地快速往家里跑。 
   奶奶在院子里洗衣服,见我冲得太快,担心地喊:
   “慢些跑,龟仔!过细门坎跘得跶倒,又把颔巴磕了……”。那时冒失顽烈的我经常磕到下巴的。
   “娘……娘叫我送茶……她喝……”我喘嘘嘘地回答奶,冲进堂屋找个搪瓷盅,倒上水就又冲出门去,全然不理奶的喊声。我跑出塆子时,盅里的水泼泼洒洒的只剩下了小半盅,心急的我只好慢下来,这哪够娘喝呢?但我是不愿回去续满的,我心里想着小伙伴还等着我玩呢!
   我上田梗了还小跑,田梗好窄的。
  “哎哟!”
   8岁的我脚一滑,摔趴在田梗上,盅里的水全洒了。我趴在田梗上气得叫骂,怄得都不愿爬起来,
   怨谁呢!懊恼!
   回去再倒一盅?我还等着去玩呢!我脑壳真是灵光!
  我在沟里舀上大半盅水,但心里愧疚又胆怯!便低着头在田梗上小步小步地挪着,正懵懵懂懂地纠结该不该送这盅水给娘。    这时,碰到月英娘娘笑眯眯地迎面走来,她尖着嗓朝远处的娘喊:
    “二嫂!二嫂!四伢送茶来了,好乖儿啊!比我儿子听话多了……”。
    听到月英娘娘的话,我逾发没有了选择,掇着盅,硬着头皮向娘送过去。(现在复盘当时的心情,那是好面儿,专业术语叫道德绑架)
   “哦……!我四哥哥骤是听话。”娘开心地接受别人对儿子的夸赞,与有荣焉!
    娘沾着泥浆的手在水面上划拉几下,直起腰摔摔手上的水,手臂平衡着重心在田泥中慢慢地踩过来,
  “好乖儿哇!娘渴死了……”,我怯怯地立在田梗上等娘过来,水盅不敢递出,娘伸手接过盅子,大喝一口后拧着眉问我:
    “四……,这是哪家借的茶呢?么样一股怪味呢?”,
    “我回屋里倒的。”
  我不知道当时那来的勇气和应变能力,“聪明如斯”!
  娘信了我的眼睛和回答,她太相信“真诚又孝顺”的儿子了!再或太口渴了,一仰头喝了个干净,娘抬臂用袖子挨了挨脸上的汗珠,嘴里喃喃道:
    “大是么样烧的茶?好做泥巴味……”(大:父亲和娘都这么叫奶奶的)。
    娘给水盅我时,看我脸色蔫蔫的,问:
   “四,又跟哪个杠祸了?么样不高兴呢?”,
    “冒……,我冒杠祸……”
   我尬着脸支支吾地回答。
   这时,
  “四伢,跑唦……,该我俩个躲猫了……”。
   远处稻场上,小伙伴“凹壳”猴急猴急地!伸直脖子朝我一蹿一蹿地,又跳又叫!
    我再也冒得劲儿理“凹壳”了!   
    娘在田泥中缓慢地抽脚……踩脚,看着娘摇晃着身体在泥中回走的背影,我好自责,我怯怯地问:
  “……娘,还渴不?我再倒一盅来?”,
  “算了,我忍一下就要放工了,不耽误你去玩,凹壳在喊你呢,快去,莫把盅玩掉了。”
    妻鼾声匀细,我动了一下身子,把妻肩头的毯子掖了掖,我眼泪打转转,好后悔呀!我无法自谅!
   我思潮起伏!泪从眼角淌下!我轻泣起来!娘啊!娘……!儿好想你呀!
  记得我才7~8岁时,约莫1979年前后光景,家里粮食总不够吃,晚饭总是爹的(老家风俗祖父叫爹)、父亲的、我兄妹仨的(哥、我、妹)先盛出来,娘是有就吃点,没有就没吃。不知道娘怎么老是吃得慢,没我兄妹仨快,
   “你们哪个还要?冒吃饱的,我赶你们。”娘总是问。
  我是不会惦记娘晚饭吃饱没这事的,我完全浸想在玩的事儿里:如凹壳屋后河沟我怎么不敢过呢?河沟内应该不会有那么多瓷刮屑和破瓶儿割脚的;明日个一定要三哥一起去偷凹壳家竹子,做个雄纠纠的竹排腰带;腊狗昨天铲牌子差我三张咧,他想来鄙不还我吗?……,我确实“太忙”了!
   晚上照例是娘招呼我兄妹仨洗脚脸,如父亲未去哈哥屋里咵天,那娘还要给父亲打洗脸水。父亲长年当队长,在家里也把老爷的派头拿捏得很好,父亲也确实“很忙”的!时常要和哈哥讨论杨令公和岳元帅用兵的大事儿!多半是娘叫我趁着月光去催父亲回来洗脚脸。
    如晚上吃的粥太清了,深夜娘会叫我起来小解一次。昏黄的靛水瓶灯光下(靛水瓶,学生用的墨水瓶灌入柴油或煤油,插入棉线灯菍作的油灯,亮小,熏人),娘披衣坐在床上纳鞋底。我小解后又钻回娘身边躺下,娘纳鞋底时扯索子的手总从我脸上面挥过,迷糊中我老担心娘把线扯得太长,她拈在手指间的针尖会独到我的脸,娘也从来没有独到过我,(独,老家指针状物刺到的意思),我又迷糊地睡着了……。
   娘纤瘦的身子总是熬夜做鞋,父亲的鞋、爹奶的鞋、我兄妹仨的鞋、舅伯全家的鞋,她哪里做得完呢!娘从未早睡,夜夜都会纳一阵子鞋底,有时至深夜。那索子线穿拉的“嚯……嚯”声是童年的催眠曲,我一闭眼,耳边又响起索子的“嚯嚯”声!
    大概做姑娘也过了苦,娘很节俭,吃得苦,为人非常耿直好面子,从不愿占人便宜,但受不得气也是大弱点。
    爹痛嘴(宋埠指总想吃好的,且超出经济能力的范围),爹跟着我家过时,每每爱为伙食发脾气,娘是不顶嘴的,大约总想老人吃的日子少,尊老应该云云;也许卧冰求鲤的好故事所教化。娘一直尽力想办法让爹吃好点,甚至搞特殊化,总是叮嘱我兄妹仨不能拈,好菜留爹一人多吃几餐。
    爹在我家过日子时,在那个贫困的年月,娘用黄豆或米兑换豆腐皮子,或煎些小鱼让爹一个人吃。还总是叮嘱我兄妹仨不能拈,让爹吃;又哄骗我兄妹仨说爹有病,吃爹的菜会过病我们仨!三哥和妹都好傻的!他俩听得进娘的话,只有我掇着碗总到桌子旁打晃,爹是爱男孙儿的,我又是最小男孙儿,我常能得到爹打赏一两筷:爹会丢条小鱼或几片豆腐干到我碗里,爹脸奏到我耳朵边,压着嗓神秘地说:
  “别出声,小心他俩个瞄到了!”
    这时,娘总是用表情鼓我,(鼓,虎着脸表示不满的意思),其实娘也不大真心鼓我的,往往脸鼓到后来绷不住又笑了!大约是儿子吃了她也开心,娘看我的神情亦如妻看越儿的神情,
    一样的开心!一样的温暖!何其相似的轮回!
   心酸啊!
    父亲和妹妹至今还时常念叨娘的愚直:塆下的三娘与娘同姓项,扯着娘搭姊妹,我们深信是因为三娘在意父亲当队长的原因。三娘家做新屋,娘卖力地给“妹妹家”(三娘家)帮厨,灶上灶下,洗洗浣浣,累得腰痛了几天。
  三娘屋成功宴客时,娘端着碗筷,别人拈一轮菜,她就拈一筷菜放在碗里,娘跟同席的人申明说:我不吃,我带我公吃。同席的人是不忍心让娘不吃的,因为塆的人很爱善良的娘;再说父亲是队长,谁都会看一份面情的,但娘脾性耿直,弱弱地敷衍吃了几筷子,确不愿放开性子吃菜。省下自己应享用的荤鯹,带回来给爹爹吃!那个穷困的年代,农村人都盯着酒席礼仪,拈菜必须谦让,一轮一轮地拈,拈得比别人多会遭人嘲笑的,这是那个贫穷岁月的悲哀!极爱面子愚直的娘是忒怕人嘲笑她的。
    她就是这样克己、守礼,侍奉公公的,娘的故事还在长辈中传说……。
   娘去世时爹也眼泪汪汪!感叹说娘走了,他的好日子也没有了!
    娘走后奶也很伤心!后来日子里也常念叨娘的善良。记不清是娘走后多少天,一天傍晚,奶从堂屋出来,看见我正栓院子门,问:
“四儿,你栓院子门做么事唦?你娘薅草还冒回来呢!”
   未及我提醒奶(娘已经去世了),神情恍惚的奶倏地眼泪直流,手一软,脸盆“咣当”掉到地上,盆内的菜滚落一地,奶散乱的白发贴在泪水里,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我的儿啊!苦命的媳妇啊!……菩萨勒!你么样不收我呢?我可怜的三个孙儿啊……”。
  奶崩溃了!我也大哭起来!现在我也是一边写一边泪水涟涟!哎!我苦命的娘……!
    妯娌姑嫂关系里,娘也有好名声,大爷幺爷(父亲大妹,小妹,宋埠对姑妈的称呼)也总是惋惜念叨娘,说娘好搁伙!
   不写了,哎!雁过留声,人去留名,娘一生恭俭纯良、孝亲睦邻、舍己为人--这是大家给她的评价,是娘短暂人生克己修行的果。在那个困苦的年月,得到这样的赞念是好难好难的!
    希望以后能在天堂再见到娘……。
   “娘!”
   “四伢好想抱着你哭一场啊!”
    ……


    蒙尘修,麻城宋埠人,座右铭:生存为利活妻儿,修行从心逸灵魂,可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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