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我六岁,那年的夏天十分炎热。有一天上午,我光着膀子,打着赤脚在三里亭砖瓦厂里玩。看见来了个我不认识的大干部(后来知道是砖瓦厂的领导彭云汉厂长来检查工作)。一向好客和尊敬领导的父亲,赶紧上前迎接打招呼,我就跟在后边看热闹。父亲交代妈妈赶快烧水泡茶给厂长喝。妈妈正在做饭,于是放下手中的活开始烧开水。记得那是口很大的铁锅,妈妈舀了小半锅水,盖上大锅盖,就叫我帮忙烧火。当时烧的是茅草,扎成一小把一小把地往里送,火很大,很快就烧开了。 
草棚(网图) 因为天气很热,又都是茅草房,不知道怎么回事,茅草房顶上的烟囱烤着了边上的稻草。天气炎热,稻草又很干燥,火很快蔓延开来越烧越旺。这下可不得了,所有的人都赶来救火!用脸盆端水往上泼,草棚太高了,火势无法控制。伙房烧着了,边上我们居住的草棚子和工棚也着了,所有的草房都着了。大家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打着赤膊,被大火烤得受不了。但想着家里的东西要烧掉了,我不顾一切地冲进房里,拖了一床被子往外跑,想再进去抢点东西,妈妈拖住了我,怎么也不放手!就这样,大家都站在边上,眼睁睁地看着越烧越大的火。很快,三里亭砖瓦厂的所有茅棚全部烧光了!厂长在场亲眼看着烧光,但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我当时也不知道,后来大家都说是烧开水时烟囱冒出的火星点着的,太热太干了,很容易就着了。就这样,辛辛苦苦建起来的砖瓦厂,我眼睁睁地看着烧完了,哭不出来。五八年老家带来的还有两挑子东西,这下好了,一把火烧的精光,就剩一条冒险抢出来的被子,这时真正感到了什么叫一无所有。 
母亲生前在双河下街桥上的留影,轮椅是我从北京买去给母亲用的,年纪大了腿脚不好,她想出去时就让家人推她出去转转,这张照片照得很开心,我很喜欢! 火熄了后,我们到烧过的房里泼水,用棍子拨来拨去,想翻找出点火烧不掉的东西。但除了石头和铁打的东西,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了,一干二净。妈妈坐在地上无声地流眼泪,我们几个孩子都围在妈妈身边。那时我弟弟远喜才三岁,远来才一岁,我大姐抱着他们不放手,那时还没有妹妹红仙。当地老乡来了很多人,都劝我妈妈不要哭,让我们住他们家去。他们是离砖瓦厂约二里地的山边小村——冲下坞的老乡。真好的老乡啊!现在想来真是大火无情,老乡真好。晚上,我们一家子都借住到老乡的家里,其他师傅也住到老乡家里。我曾打电话问大哥,当时收留我们住那家老乡叫什么名字,他说叫胡立中。那个村的老乡大都姓胡。
母亲(右边着深色衣服)生前与黄家村二位老太太 记得那家房子靠山边,门口有棵大樟树,我们一家人都睡在二楼的楼板上。由于天热,我还是打赤膊、穿短裤、打赤脚。好像那时,我只要有条短裤就够了,不需要其他什么衣服裤子、鞋子的,其实是没有。这是我们家到三里亭遭遇的灾难,我们家经受第一把火后,真正成了名符其实的无产阶级。感谢三里亭冲下坞的好心老乡,感谢胡立中一家好人收留我们度过难关,感谢厂领导灾后给我家的救助安抚。三里亭砖瓦厂,我们在清华的第一个家园,就这样在大火中结束了。李远寿与叶妈妈和彭滨红、彭江红彭立红在共大金村牧医 大火过后,爹仍然带着十几个工人师傅们做砖瓦烧砖瓦。后来婺源县到清华的公路通了,共大就把砖瓦厂搬到了离清华约二里地的东园村附近的河边山坡上。那时我们都叫基建队砖瓦厂。共大领导们要我爹做个大点的窑,要多做砖瓦,要加快共大建设速度。后来听大哥说,爹在基建队做的那座窑一次可烧十万块砖,是当时清华一带最大的,比原先三里亭那窑大了一倍。爹建砖瓦窑时,没用一张图纸,完全靠经验在现场比划着,带领大家肩扛手搬做出来的。后来清华一带经常有人来看窑,要学回去做,爹作为烧窑师傅的名气也慢慢地大了起来,这是后话。有了公路,有了大窑,基建队砖瓦厂的的生产就上了规模。记得彭云汉厂长一家也从校部搬来住了,和我们家住在一起,前后排。彭厂长家的二女儿彭江红当时就出生在基建队砖瓦厂。小时候的彭江红我经常抱抱逗她玩,后来是婺源县电视台和江西卫视著名节目主持人,成了名人。真是女大十八变啊。我们俩家相处非常融洽。和他家三兄弟三姊妹我们都是好朋友,一起长大,知根知底。基建队砖瓦厂在彭厂长领导下,在我爹的指导和努力下,夜以继日加班加点,砖瓦出厂越来越快,越来越多。共大的教学楼、校舍、礼堂也一栋栋拔地而起,鄣公山共大进入校建快马加鞭的新阶段。彭江红与三哥彭桂龙三嫂姜世萍与妈妈 爹为了共大校建校作出的贡献是巨大的,他亲手为校办工厂、酒厂、林场、农机厂、养猪场和古坊分校烧制的砖瓦,难以计量。引以自豪的是这其中也有我和大哥远福做的砖瓦。暑假里我大多在砖瓦厂玩,也会学做砖瓦,经我手做的合格的砖瓦也烧制成材,分别用在共大的校舍厂房上。所以,我们家与共大的一砖一瓦都有感情的。我的老父亲,他是鄣公山共大最早的建设者。他用勤劳的双手,烧制了数以百万的砖瓦,让几十栋楼房在共大的校园内竖起崛起,老共大人都记得他,敬重他。1962年我九岁,读小学二年级,因一年级留级,不然就读三年级了。这一年,有两件事让我难以忘怀。2013年的鄣公山共大,贺汪琪摄 -江平裁切 第一件事,是共大教学楼在这年建好了。老师学生们有了新教室,再也不用在操场上上课。校长老师们也从黄家的教忠书院里搬到新教学楼里办公。记得二楼的中间是一个很大的会议室,校长老师经常在那里开会。会议桌又大又亮,木头的地板,木头的窗户,木头的大门,玻璃的窗子又明又亮。当时我想,长大了能在这儿读书该多好。第二件事,就是基建队砖瓦厂又发生了火灾。那时也正值盛夏,县里到总场的马路已经通了,我们都觉得马路真是太宽了。大家放学时都喜欢沿着大马路走。嘻嘻哈哈打闹着,每当看见汽车驶过,我们会很惊奇地注视着汽车,直到汽车远去看不见为止。从东园村到砖瓦厂的马路没有弯,笔直笔直的,每每走到东园村,我们放眼就能看到自己的家。那天我们刚走到东园村,就见家的方向浓烟滚滚,砖瓦窑的那片草房上窜起了很高很高的火柱,噼噼啪啪的爆裂声也传了过来。
我知道家里出事了。和大家一起拼命往家的方向奔去。谁也不甘落后,谁也没说跑不动。但等我们赶到家时,作为砖瓦厂宿舍的两排草房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那天我只穿一条短裤衩,一件小背心,还打着赤脚。我和大人们默默地站在一起不知所措。妈妈一手抱着一岁左右的妹妹红仙,一手牵着五岁多远喜弟弟在默默地掉眼泪。我们住的房子都已烧塌下来,搭房子的木头和毛竹还在燃烧着。我没看到妈妈身边有什么抢出来的东西。其实家里本就没什么东西了。这次大火还剩下了砖瓦厂的厂房没被烧掉,因为离得较远没烧过去。大火过后,大家又都在自已家的位置扒拉着灰烬,希望能找到大火烧不掉的物件。我和上次三里亭劫后一样,只剩身上的裤衩和小背心。所不同的是身上多出了个小书包。我恨透了大火,这么无情残忍。 那天晚上,彭云汉厂长带着几十口老老小小,来到了黄家村学校总部。食堂为我们烧了一大锅菜稀饭。学校安排我们到新落成的教学楼里暂时过夜。那是一栋二层楼的教学办公大楼,砖木结构。我们小孩子都睡在会议室的大桌子上,大人们有的睡在过道楼板上或是教室的课桌上。第二天一早,我们还是赶往学校去上学。大人们还是赶去砖瓦厂继续做砖瓦烧砖瓦。 2013年鄣公山共大老砖墙,贺汪琪摄 -江平裁切 两场大火,两次沦为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但爹的工作一刻也没有耽搁。这或许就是后来大家津津乐道的共大精神。听说到了1964年左右,共大的校舍基本上都建成了,进共大的那条路上,一座能单向行车的跨河公路桥也建成了。我爹也胜利完成了烧砖瓦建共大的历史使命。爹任劳任怨,从不争名夺利,有时甚至把自己应得的荣誉和利益都让给他人。他失去了很多,但他赢得了共大全体教职工的尊敬。后来在校领导的关怀下,我们一家也搬到了共大最核心的宿舍楼。这座楼,共大人都叫它老大楼,由原黄家村的教忠书院改建而成,砖木结构,上下两层。楼上楼下都是中间设过道,过道不足二米,过道两边是门对门的房间。大楼的两头各有一座上二楼的很宽大的楼梯。二层楼的楼板都是杉木板铺的,有人在楼上跑动,整栋楼都能听到咚咚咚的脚步声。一楼大都用作厨房兼餐厅,二楼住人。人口多的家庭,楼上也可能会多分得一两间。大楼的一楼中间部位有一过道,通往楼后的小溪和水井,供大家到小溪、水井去洗衣、洗菜、挑水。我们家和彭厂长家一同搬进老大楼且是门对门。老大楼一住就是十几年,两家相互关照亲如兄弟,至今仍亲如一家,常来常往。
两场大火无情,但人间有真情。我们家住进老大楼是共大领导的关怀照顾。当时在大楼里住的多是学校的领导、老师。像我们这样的普通职工家庭还真是少之又少。校长赵继盛家住在大楼进大门的右手边第一家,他家对门是王玉海家,也是学校领导。往里第二家是胡三喜家,当时三喜爸爸是食堂管理员,也是干部。三喜家对门是戚娟家,戚娟的爸爸是老师,海军部队军官转业,会讲英语。现在我家还保存有戚娟爸爸穿海军军装的照片,非常精神帅气。再往里就是共大砖瓦厂彭云汉厂长家,彭厂长篮球打得很好,膝下有彭启龙、彭友龙、彭桂龙、彭滨红、彭江红、彭立红三男三女,是个好领导。彭厂长家也是因为被基建队砖瓦厂的火灾烧得一无所有。或许因为那场火灾,我们这样的普通职工家庭才有机会和这么多领导、老师住在一起。不能说是因祸得福,但也能体现出那时领导干部与普通职工的无间感情。 
彭云汉厂长一家人,儿子彭启龙、彭友龙、彭桂龙与父母并排,女儿彭滨红、彭江红、彭立红在第二排 现在能回忆起来的老大楼住户还有以下这些家庭:赖义英厂长一家,王大东一家,郭大传老师一家,黄强老师一家,大食堂炊事员姜有凡一家,打铁师傅李有报一家。赖厂长也是我爸爸的直接领导,孩子有赖伟、赖琼;王大东个子很高,是一位能干的普通干部,他的孩子叫王富强;郭大传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好老师,后来担任了校部财务负责人,孩子有郭德平、郭师宁、郭学芝、郭习芝。住老大楼的单身老师,能记得的就是金小燕老师了,那时她还是个姑娘,还没和建国老师结婚。
李远寿与彭云汉厂长夫人叶妈妈合影。她近九十高龄了,远寿从婺源县城骑山地车到清华金村探望老妈妈 老大楼的孩子很多,大概四十来个,整天热闹得很。小孩上下楼跑得快,步子重,整栋楼咚咚作响。吃饭的时候,大都端着饭碗东家进西家出,各家吃什么饭菜都知道,互相让着吃很开心很热闹。老大楼这样的场景,在其它地方真是难得一见,是少年的我和一群发小们最幸福的乐园,是老共大人快乐的大家庭,是老共大人创业年代的家园。很多很多的幼时往事都来自这栋令人难以忘怀的老大楼。(未完待续)(本文转自公众号《江湖一萍》,转发经许可,在此感谢作者李远寿先生和原发公众号) 版式编辑 ∣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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