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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节专刊】​谢模满 一个积极入世和主动出世的行者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一个积极入世和主动出世的行者

作者简介

      谢模满,文学爱好者。

这该是怎样的天数啊,我的生日竟是父亲的大限。四十三年前的今天,我们两条生命相遇,宾客盈门,高朋满座,那该是个喜庆的日子吧?而四十三后的今天,父亲撒手人寰,从此我们阴阳两隔,我成了没有父亲的孩子,这是怎样的切肤之痛啊!

在父亲的弥留之际,他反复拿捏磨蹭着我的手, 眼里噙满溢出了泪水。父亲是在给我传递怎样的信号?是对死的恐惧?还是对生的留恋?我真很难解读。我只知道父亲是从来没有恐惧过什么,我只知道父亲的眼泪从来都是烟熏风吹的结果。

死亡,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归宿,而对于一个被死神预选的人身上,却呈现残酷的具体性。我不敢回望弥留之际的父亲,因此十多天来,一直不敢触碰关于父亲的文字。对于一个刚刚失去父亲的儿子来说,“节哀顺变”“寿终正寝”是多么苍白的安慰啊!

在上世纪初的一个山陬海澨的村子里,父亲在炮火中问世,从而注定了父亲风雨飘摇的人生。父亲有三兄弟四姐妹,排行老三,冥冥中似乎安排了他必须砥柱中流。随着老大的成家和死于非命,父亲不得不进学堂半日就辍学回家。继而老二的过继和立业成家,父亲不得不于十二岁就稼穑耕田。是父亲以稚嫩的肩膀,独自把老大的尸骨从河西搬回家入土为安;是父亲把英年早逝的弟弟,于黑夜里安顿。多少年以后的清明,还叮嘱我们兄弟别忘记了苦命的伯伯和短命的叔叔。

青年时期的父亲,苦则苦矣。而成年以后担任甲长的父亲,则受尽惊吓。因为保存了国民党王剑波的食盐1000斤,被共产党王震部队收缴,不仅被关进了城陵矶的牢房,还要卖田卖地赔偿盐款。在那个一斤食盐可买一百斤稻谷的年代,可谓是倾家荡产了。即使到了解放初期,父母亲仍心有余悸,担心秋后算账而夜不成眠,一张梯子搭在后窗。一有风吹草动,就半夜奔向后山。在我的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惧怕过什么,而这——是父亲一生中最惨烈的遭遇。几十年后,父亲常常于我回家之际,念念不忘此事。我有时厌烦他,有时宽慰他。可父亲的这个心结似乎越来越重,我担心不能了却父亲的这个心愿,他会死不瞑目。于是去年我向做统战工作的朋友反映了此事。十分感谢他们专程走进大山看望我的老父亲,把父亲为革命做出的牺牲吹上了天,并且准备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父亲,父亲感激涕零,全家人乐不可支。自此父亲终于解开了心结。

新中国的成立预示着父亲生命的春天的到来。由于生养了我们十个兄弟姐妹,父亲只能甩开肩膀,没日没夜的劳作。田、牛、树几乎涵盖了他生命的全部内容。田是父亲的“舞台”。父亲插田闻名遐迩,一天可插一亩多田,是村子里有名的“全劳力”。父亲在田里挥洒了太多的汗水,因此父亲教我们吃饭要毕恭毕敬,一粒不剩,如今被我当作“传家宝”传递下去。牛是父亲的“命根子”,他养的牛一直是村子里最肥的,父亲原来一直脾气火爆且从不妥协,看见人家的牛圆圆滚滚他就赞,看见人家的牛骨瘦如柴他就骂,看见人家猛打牛时,他就跑去抢脱鞭子丢掉,父亲常常体罚我们兄弟而几乎不打他的牛。60岁时父亲脱离耕作,却主动请缨养牛,大年三十也不例外。我常常被父亲这份感情和精神感染着,关于牛的什么主张全由着他。树是父亲的“家珍”,没事的时候,他就跑到山上,抚摸着、打量着和树说话。有一次他发现人家弄回的一根树,认定是我们家的,锯下树兜比照,果不其然,我深深佩服父亲“张飞式”细腻。父亲就是这样,在他的舞台上舞动生命的全部力量,才支撑我们十个兄弟姐妹磕磕碰碰的成长。

父亲是一个没有技巧的人,他大概是不会懂得“积极入世”的道理的,而他十二岁就担当起齐家的重担。他奉行的人生哲学就如巴顿将军的战争理论——“向前,向前,再向前”。每天凌晨生产队长的口哨一响,他就起床出工;那年一听说解散食堂,他正月初一就上山开荒;76年他一估摸着年终结算盈余,他就不顾大年而拆屋建房……就这样,父亲把他的手打磨成了锯齿。小时候,我一痒痒就卧在父亲的脚上,接着是他的孙儿、曾孙儿。晚辈们甜滋滋,父亲也乐呵呵。我的父亲啊,总想把自己撑成一把大伞,血脉流淌到哪里,树荫就延伸到哪里。在父亲的臂弯里,没有内外之分,没有男女之别。

父亲的豁达大度,是很多知书达礼的人也无法比肩的。他年轻时脾气暴烈,宁折勿弯。不免会因为利益之争,得罪一些父老乡亲。但到了晚年,主动与人交好。父亲一生中从来没有算计过别人,因此与人交往总是光明磊落。六十岁之后,父亲解甲交权,尽管事事关心,但是一改曾经的武断。每每节日我们全家团聚,议论最多的是父亲的丧事,大年初一也不例外,父亲从不介意。他既想一个热闹的场面,又担心子女不堪重负。父亲的悖论常常让我们唏嘘不已,他却常常笑容可掬。返老还童的父亲在不经意中,实现了由锱铢必较到洞穿生死的蜕变,完成了由积极入世到主动出世的转身。这对于坚守父权、思想顽固、刚愎自用的父亲来说,是多么巨大的自我超越啊!

出世之后的父亲,是一个十分可爱的老人。很让我惊讶的是他常常有插科打诨式的幽默。有一次母亲骂他,他劝孤儿出身的母亲不要跟他为敌,说是“你爹早死了,你弟还没生”。父亲入私塾才半天,就被爷爷叫回来了,可是他居然识字数百个。看电视就跟着念,追着问,母亲嗔怪他,他就反唇相讥,说母亲上街就迷路,如厕也没门。听说我花钱健身,他问得刨根究底,说是“不如回家挑牛栏粪”,不花钱也健身。每次闻知我要回家,就在门前翘首相望,只要有车上山,他就接到停车场,有时来来往往几趟。永远也忘不了父亲看见我回家时笑眯眯的甜美,永远也忘不了父亲扶着拐杖送我离去时无言的不舍……

终于的,父亲停止了他艰难的呼吸,走完了八十八载的风风雨雨。我哭不出来,因为心中的大厦的轰然倒塌,让我失去了知觉。在父亲的遗体被推进墓穴的那一刻,也把我的心打入了地狱。直至十多天后的春节,我的知觉才渐渐苏醒,我蘸着血泪,写下这个特别春节的春联:“雪拥寒梅思亲不觉春来早,冰封宝窖追远乃知福到先”。

新年伊始,我天天要独自去看看父亲,我不忍父亲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雪地。在泪眼朦胧中,我看不清父亲是一个小气的人还是一个大气的人,是一个简单的人还是一个大智的人,是一个自私的人还是一个博爱的人,是一个可怜的人还是一个成功的人,是一个狭隘的人还是一个宽广的人……

不管他是什么样人,我都爱着我的父亲,哪怕他化作了一抔黄土……  

本期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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