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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庭作家】许光辉/夏爹

 潇湘原创之家 2020-08-07

   

夏 爹

作者:许光辉

夏爹叫夏福生,曾是舒荣之相处得最好的一位朋友,现在渐行渐远,久不联系了。这里面的原因,既有地理距离的原因,更有性格等方面的原因。近来一晌,舒荣之常常会想起夏福生,想他的种种好处,想他们之间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人是需要朋友的。没有朋友,便没有五彩斑斓的生活,波澜壮阔的事业,无论是伟人或者平民,好人或者坏人,都是有朋友的。有句成语叫狐朋狗友,就是说狐狸和狗都有朋友,何况人嘞。朋友的意义,首在于可以交心,满足精神和情感上的需要,只要是想说的什么都可以说,没必要防着掩着,即便是一句现话,说了好多次了,还是一本正经地听,不厌其烦。次在于可以互相关照、互相提点,得到事业上的帮助,你没有注意的事,他帮你注意;你做不到的事,他帮你做到;你若遇到了麻烦,他想方设法帮你避开,总之他就是一个另外的你,使你有信赖感、踏实感,不至于孤独。
“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这句话最先是生于公元前300多年的古希腊大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说的,后来英哲弗兰西斯·培根对这句话作过精到的分析并加以阐发,用以证明人生中友谊的重要,写成了《论友谊》一文。舒荣之从小内心孤单,缺少依赖,夏福生是他参加工作40多年历程中曾经最放心交往的朋友之一,大家都叫他“夏爹”。
舒荣之与夏爹相识是在1980年5月。那是舒荣之参加工作后第一次调动,从临湖公社调往清溪公社,仍然当农技干部。当时的干部调配纪律是严密的,特别是对年轻干部,根本没有征求个人意见一说,是“党干啥就干啥,一切听从党安排”,何况舒荣之是个来自农村的伢子,是祖祖辈辈中第一个国家干部,既没有门路可找,也没有朋友可托。
舒荣之得到通知是在县里办晚稻高产技术培训班的时候。参加的人是各公社农技干部和大队党支部书记,一般由公社党委书记带队。刚得到通知时,舒荣之心里很不好过,自己在临湖工作了6个年头5年多时间,因为与主要领导关系处理不好,天天在田里地里摸爬滚打,好话也得不到一句,但毕竟时间久了,与临湖人民感情深了,还是舍不得离开。当县农业局的领导告诉调动的消息后,他就默默地坐在分公社讨论的会场一角,无精打彩。这时候有人告诉他:“门外有人找。”
舒荣之走出会场,门外有个人,年纪稍长些,黑黑的,瘦瘦的。“你是舒荣之吗?”“是的。”“你是当农技干部的呀?”“是的。”“你调到清溪了,晓得不?”“刚得到消息。”“清溪的人正在讨论,你到那边去参加讨论吧。”“还没办手续,不好吧?”“嘿,你个人,调走得就调走得,到我们那边去吧。我们那边没有农技干部了,一些技术问题我讲不清,你去讲。”“你是?”“我姓夏,夏福生,是清溪带队的。”
也许是觉得盛情难却,也许是觉得言之在理,舒荣之居然同去了。到了会场,夏福生开场白也很简单:“大家安静下来。晚稻要高产,技术要先行。技术怎么搞,要听老师告。县里给我们调了新农技干部,姓舒,就是这位,叫舒荣之”,之后对舒荣之笑笑,“小舒,你开始讲吧”。舒荣之这个人,向来是干一行爱一行,平时爱钻研爱思考,为了搞清水稻病虫害发生情况,可以烈日下蹲在田里几个小时不挪不动,因此技术知识是过硬的,语言表达也可以,于是就临场讲了个多小时,并现场回答了一些提问,反响蛮好。过几天舒荣之去清溪上任,夏福生就在公社等,并已经安排好了舒荣之的住所。舒荣之正式知道,夏福生是主持全面工作的公社党委副书记,而且不久就当了书记。
在清溪工作的日子是舒荣之最开心的时期之一,因为有夏书记的高度信赖和重视。为了充分发挥舒荣之的专业优势,夏书记没有安排舒荣之具体包队,而是随他跑大面,老在田间地头,查虫防病,指导生产,除开会或外去活动,两个人多是在一起,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夏福生后来告诉舒荣之,那次之所以把他从临湖会场拉到清溪会场,就是要看看他有没有真才实学,能力行不行?“你还是有点真功夫,拉得去就讲,而且讲得那么好,又讲了个多小时,一句废话都冒。你走后那些书记们都讲,你是清溪公社至今为止最能的最会讲的农技干部。”看到舒荣之还不是共产党员,就说,“你要写个申请,要入党。”其实,舒荣之从十几岁入团后,参加工作就开始写入党申请,只是这个人有点不懂人情世故,不会通融,可能是傲骨、傲气也有一点,所以与组织无缘。这年的10月公社党委安排舒荣之参加了县委党校的入党积极分子培训班,之后不久机关支部就讨论了他的入党问题,正式加入党的组织。
除了政治上关心,他夏福生对舒荣之的个人问题也非常重视,先是请人帮忙给介绍了一个供销社的营业员,因人家看不上,冒成。后来又着人介绍了一位在县城亦工亦农女朋友,成功了。舒荣之结婚时,还在计划经济尾子上,什么东西都搞不到,又是夏福生亲自出马,准备物资。为了解决舒荣之爱人的国家粮户口,两个人曾步行几十里路,找相关人员帮忙。1982年下半年,公社改称管委会,夏福生又在党委会上力荐舒荣之为管委主任的人选,只是因为出了点意外才没弄成。
夏福生这人不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平时满腔热情待人,视谁都是好人,不带防关,有事尽力帮忙。做事的时候一心做事,冲锋在前,盯事不盯人,谁能做好就派谁上,以能把事做好为准,因此往往程序不到位,得罪了人全然不知。他特别的一点是生活上不拘小节,所以被人称为“夏爹”,而且是不到三十岁就被人这么叫的。从亲昵的“夏爹”叫声里,你会感到颇有异样,那里面多是调侃,笑话他生活上“不按桥路来”。为什么这么叫呢?是因为他当副书记的时候,有一年四五月间公社的一座水库出了险情,他负责组织抢险,冲锋在前,衣服湿了几身,那时干部也穷,衣服少,他没衣可穿了,居然敢穿条“空筒棉裤”(所谓“空筒棉裤”,就是内无里裤,外无罩裤的那种穿法)又上了抢险现场。就是因为这条“空筒棉裤”在人群中特别耀眼,“夏爹”这个戏谑就成为了他的日常称呼,他也无所谓,还乐癫癫的。据与夏书记同乡同长大的老刘讲,“夏爹”从小就待人真诚,好,“五风”时期那么苦,他也能把自己家里带来的东西分给同学吃。
其实舒荣之也经历过一件事,说明了夏福生的这种个性。上世纪搞大集体时农村以粮为纲,基本上没有其它经济作物。记得当时几十万人的县,就只有清溪有个桔园。有一次夏福生背了一袋桔子去送人情,少说也有三四十斤,到县城后又打电话要舒荣之送橘子去。舒荣之问:“橘子你带去了啦?”“路上朋友多,都吃了!”这个夏爹真是“夏爹”,为人处事就是不一样。
因为舒荣之参加工作后一直喜欢写点文章,是县广播站的常客,也有文章上过《湖南日报》,1982年10月,县政府办要调舒荣之去。从有利舒荣之的发展出发,又考虑到公社管委会主任没搞成,夏福生二话没说就同意了。赴任前的一个晚上,夏福生来到舒荣之的房间谈了很久。夏福生突然问舒荣之:“嘿,那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什么意思啊?”舒荣之告诉他,在中国的封建社会,说人不孝的行为有三种情况,一是为人子女,一味顺从,见父母有过错而不劝说,使其陷入不义之中,是一不孝;二是家境贫穷,父母年老,自己却不谋求仕途事业,取得俸禄以赡养父母,是二不孝;三是不娶妻生子,或没有男孩子,不能传宗接代,是三不孝。古人认为,一个人无后,是最大的不孝。夏福生听后,没再说话,舒荣之当时也没在意。
舒荣之调县政府办任职后不久,夏爹就受了撤职处分,原因是有人举报,他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又生了个男孩,超计划生育。他撤职后,被安排到一座水库管理所工作。每年的春节前,夏福生都要为舒荣之和舒的同事送些了水库里长大的鱼来,那种鱼通身抹黑的(鱼体抹黑是深水养殖之故),10多斤一条。就是那次送鱼来,夏福生在舒荣之家吃饭。饭桌上,夏福生提出要与舒荣之做亲家,舒荣之刚生了个女儿。说实在的,孩子还抱在怀里,怎么能谈婚论嫁嘞,舒荣之没做声。也许是当时的那个环境、那份心情吧,夏福生生气了,有一年多没上过舒荣之的门,认为舒看他不起。
这样过了几年,因为夏福生确实肯吃亏,肯做事,也能做事,大概是1992年吧,组织上又安排当了全县一个大镇的党委书记。夏福生再当书记的时候,舒荣之已出任县科委主任。那时期,夏福生正办一个铜材厂,可以说是竭尽心力,忙得不可开交。夏福生找舒荣之要钱,并说给点好处。舒荣之说:“好处一点都不要,能帮忙的尽本事。科委的钱都只能通过项目给,你报项目吧。”因为铜材加工没有太高的技术水平,项目报不成,舒荣之后来借了他十几万块钱。
也是这一年,夏福生决定要种“工程稻”,准备大搞,说是县里有领导要他搞。那个“工程稻”,当时在一个劳改农场试种,稻株有两米高,青枝绿叶,稻杆有小手指粗,一穗有三四百粒,外行看得是蛮好的。舒荣之是学农的,又当过多年的农业技术干部,对水稻种植相对内行。现场考察后,觉得种稻不是收草是收谷,不是图好看、图漂亮,且水稻产量是由穗数、粒数、粒重构成的,穗数是至关重要的因素。“工程稻”稻杆这么粗,营养生长这么旺盛,身胚这么大,占的地方多,构成的穗数必然少,高产的难度大,且病虫害多,大面积推广是不行的,就明确告诉他搞不得。“要搞的话只能搞几亩示范。”几亩田种下去后,结果一塌糊涂,赔产。夏福生后来说对舒荣之说:“搞农业你有一套,好在听了你的,不然收不得场。”
1995年,舒荣之调入了另一座城市,联系也相对少了,但晓得夏福生解决了副处,也回县城当了一个重要局的局长。过了年多,夏福生出事了,是办铜材厂时的经济问题。据办案人员说,是经济问题,其实他家没什么东西。后来查实了,说是有4万多元的问题。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居然判了5年。直到判了刑,在劳改农场改造时,舒荣之才与夏福生得以见面。夏那时在预监队做事,舒荣之是通过场里一个科长带路去的。舒荣之先到了夏的住处,高高的围墙上有三句话:“这是什么地方:监狱;你是什么人:犯人;你来这里干什么:改造。”据说这三句话是监狱里最常用而犯人又必须背熟的,内心非常震撼,觉得人千万不能走到这一步!
舒荣之记得,在劳改农场见面的时候,夏福生当时正在地里担粪,穿的刑服,剃个光头。看到舒荣之来了,他很高兴,但不敢动,只是对管教干部连喊了几声报告。与夏福生见面前,舒荣之是准备给他几百元钱的。同行的科长说,钱不能给,给了也要交给狱警,吃的东西可以给,于是舒荣之就给了两条芙蓉王。谁知夏福生收了烟后,立马拆开在场的见人一包,全部分发了。舒荣之当时觉得这人还是老样子。两人在一起谈了一阵话,留下一些吃的,也就告别了。
刑期过半的时候,夏福生被假释出来了。夏福生出狱后,立马到了舒荣之家里,住了两天。交谈之中,舒荣之明显感觉夏福生这人虽然受了苦,但记取教训不多,便劝他要慎重一点、稳当一点。当时还同夏福生商量,办假释是舒荣之托朋友帮的忙,朋友烟都没抽一根,回去后什么时候再过来,请朋友一起吃个饭,以示感谢。夏也表示同意,说要怎么搞怎么搞,搞得好客气好客气。舒荣之当时有点生气,这个时候还讲什么排场,只能尽意思就行,所以就说了有点重的话:“你真是个“夏爹”啦,你而今毕竟是出了事,再不是从前当党委书记、局长。人犯错不要紧,要紧的是要反思,要吸取教训,要注意改变自己,不能老是那种官腔。”他听了没作声。
夏福生回去以后,再没来过舒荣之家。听说夏福生离了婚,自己在办一个经营牌匾的小门市,情况比较差。后来又听说,夏福生出事,有内因也有外因,经济问题是次要的,主要与人结了怨,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才导致那个结局。
舒荣之常常想,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的。就夏爹而言,肯做事、肯帮人是他的好处,但口无遮掩、只晓得凭性子办事,以为自己没心计别人就没心计,这便是他的悲哀。朋友这东西,也有个与时俱进、一道前行的问题。时代在变你老不变,总是以原先的那个面目示人,想不到一起、说不到一起、玩不到一起,自然也干不到一起,最好的朋友也会生疏。
苍天之下苍生苦,谁也不容易。人与社会是共生体,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分子,要受着四面八方、上上下下的制约,是不能任性的。杨绛先生说,“你存心做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实人吧,人家就利用你欺侮你。你稍有才德品貌,人家就嫉妒你排挤你。你大度退让,人家就侵犯你损害你。你要不与人争,就得与世无求,同时还要维持实力准备斗争。你要和别人和平共处,就先得和他们周旋,还得准备随时吃亏。”举目之下,芸芸众生都在为扩大自己的“幸福领地”而“开疆辟土”,虎视眈眈之下,你随时可能成为别人的下酒菜,不谨言慎行行么?人生没有朋友就是一片荒野,但朋友却是有条件的,总为有益而生、有益而长,只是这种利益,不单纯是经济利益,更多体现在情感、道德和理智方面,所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在舒荣之心里,他是时时在祝愿夏福生好的,希望他不要把自己搞得太凄苦,但生活是自己的,任何人都不能恩赐。

作者简介

  许光辉,汨罗人氏,江边长大,是工农兵学员。正式工作时间40年,其中有30余年埋头于公文写作和科普创作,得科普作家虚荣。因基础太差,并无辉煌之作。退休5年,乃惯性所致,仍玩文字,比不得文学作家。不会编故事、设情节、藏机巧,偶有文字见诸报端。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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