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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穷 
暑，热也。寒往暑来，今天是夏天的第五个节气——小暑。时间节气告诉我们，炎热开始了。小暑过，一日热三分。此时，“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踩在被烈日烤过的石头上，连脚都疼。为了喝瓢白酒解暑热，《水浒传》中押运生辰纲的军校们被蒙汗药麻翻，辱了使命。莫要奇怪，宋代的白酒，是类似今日冰啤的低度酒；那时的高度酒也不吓人，醇烈如景阳冈的烧酒，牛气哄哄挂出“三碗不过岗”，也不过三十几度，武松三碗后依然轻松打老虎。小暑，带来的不仅有酷热，还有从地下渐次升腾的湿气，诗人韩愈描述得贴切：“自从五月困暑湿，如坐深甑遭蒸炊。”农历五月中，北半球上蒸下煮，如在鼎中。有趣的是，小暑时空正好是《易经》中六十四卦的鼎卦时空。鼎，是一言九鼎的权利，更是鼎故革新的新生和强盛。老祖宗创造的节气实在睿智，它告诉我们，苦夏，虽然多汗体轻，勇者依然选择自我充盈。比如万千学子，问鼎中原；十二载啊，艰难困苦，玉汝于成。比如小暑三候：温风至，蟀居宇，鹰始鸷。热浪滚滚，弱小的蟋蟀避暑在阴凉的墙角，强悍的老鹰却选择搏击长空。突然想起《礼记》中“春诵夏弦”：古时读书，春天要大声朗诵，到了夏天，书声琅琅还不够，还得同步配乐。古人读书，更难！他们没有风扇和空调，酷热炎炎，全靠一个字：熬。“人人避暑走如狂，独有禅师不出房。非是禅房无热到？但能心静即身凉。”还好，他们有避暑法宝：静坐——心静身自凉。小暑，荷已亭亭。古人见盛夏之荷，叶清爽，花清香，卷舒开合，自然天真，于是创了观荷节消暑。观荷节这天，水乡男女，倾城而出，结伴泛舟，饮酒赏荷，箫鼓纳凉，风雅得不得了。中国人毫不掩饰对荷的偏爱，赋予它一切美好的字眼：“怜爱”的莲，“佳偶天成”的藕，还有菡萏、芙蓉种种近二十个别名。《诗经》说：“山有扶苏，隰有荷华。”羞花如杨玉环，正是“芙蓉如面柳如眉”。只是古诗词中的荷，并不单指美丽的女子，取其“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君子也借此明志独行。屈原“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连衣裳的材质都是荷叶荷花。红莲白藕青荷叶，中国文化的三大思想体系——儒释道，也在荷处实现了三教合一。三国时，就有人用荷叶制成酒杯，使“酒味杂莲气”。清代乾隆皇帝用荷叶上的晨露来烹茶，叫莲露清茗。苏州品茶专家汪星伯，在七夕的前一晚，将碧螺春茶用桑皮纸分包成十余小包，置于莲池中盛开的荷花芯里。七夕日早起一一取出，为客冲饮。此茶两三泡之后，竟莲香沁人。如此是“化世俗为非凡”。雅事，源于沈三白《浮生六记》中的芸娘。（可惜，这个林语堂眼中“中国文学史上最可爱的女子”，却在忘却自我的婚姻中，把自己和孩子的人生过成了破碎的琉璃盏 。）西湖西侧，曲院风荷，清风徐来，清淡荷香和浓烈酒香四下飘逸，不饮亦醉。难怪，进京赶考的柳永为着“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在杭州停留了整六年。难怪，北漂的朱自清，在炎夏苦痛的现状里，也忍不住想起江南的《采莲曲》。采莲少女，划一叶小舟，歌声清简，歌词简单：“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散在莲花丛的采莲女们轻声和唱：“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歌声从四面八方的水面飘过来，鱼与荷的缠绵，朴质又通灵。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杭州人周邦彦，博学多才，献《汴都赋》，由布衣太学生飞升为太学正。他久居汴京，那日细焚沉香消暑，见水面清圆、风荷笔直、摇曳生姿，不由得梦回江南。儿女情长的青年词人，对故乡的想念单纯又清澈。王国维先生说这词写得极美，如周邦彦的字清真居士一样，清净纯真。
周邦彦，被誉为“词中老杜”,宋词婉约派的集大成者，在柳永、苏轼对词的内容拓展了的基础上，对词的形式进行了大的改变：用勾勒的笔法、用戏剧和小说的方式，使填词工整细腻，典雅繁丽。如此登峰造极的程度，成为了后世词人取法的榜样。词本来是一种音乐文体，周邦彦之所以比苏轼、欧阳修更能游刃有余地驾驭，是因为他兼通文学与音乐。他曾提举大晟府，是宋徽宗年间中央音乐学院的院长。作为殿堂级的官方专业音乐人，周邦彦甚至自比周瑜，把自己的书斋叫做“顾曲堂”——所谓“曲有误，周郎顾”。（据说三国时的周瑜深谙音乐，只要乐师弹奏的音乐有一个音符不对，他马上就看人家一眼。）在填词之余，周邦彦还创制了诸如《六丑》、《兰陵王》等许多新调。这个远离政治风云的纯粹艺术家，“盖文人脱略，于权势无所趋避”，在新旧党争不断的北宋末年，恬淡潇洒，如词中那在水面轻滑圆润、清雅挺俏的荷，自由自在绽放在自己创造的艺术天地间。初涉官场的周邦彦，一定是有过一瞬间的归隐湖上、做个渔郎的心情。也或许，他只是想念湖上碧绿的莲蓬，和递给他莲蓬的那只素手纤纤。
作者简介 吴穷，中学教师，省级普通话测试员，曾获岳阳市金鹗奖金奖。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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