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童伴聊剧|人应当像人一样活着

 文话童心 2020-08-08


这是“文话童心”推送的第800篇原创文章

世界戏剧日的时候,我看到一些剧作家和演员对戏剧的评价,其中一句话印象很深:戏剧以讲述和想象的力量,让我们以全新的方式看待世界和彼此,它开拓了共同思索的空间。是的,每个人的际遇都是时代的回响,戏剧通过捕捉、放大、凝固这些际遇,把一个个时代和民族的肖像镌刻在历史中。近几个月,在首都剧场观摩了几部好剧,正是带着这样的回响,让我久久不忘。铺成文字,茶余饭后和各位群友闲聊一聊。

1. 《窝头会馆》

这是一部能和《茶馆》一样耐人品味的经典。好些观众冲着何冰、宋丹丹、徐帆、杨立新、濮存昕等大腕同台飙戏而来,而我喜欢的还是故事本身。语言的快感,舞台的张力,逼人的旧时代空气,在剧场的环境里确实能迅速侵入观众们兴奋的毛孔,但是热闹散去,能沉淀下来并让人回味的一定是表演背后的东西,一定是穿越年代感还能引起共鸣的东西。

解放前一年,北平南城一处叫窝头会馆的小院儿,何冰饰演的房东苑国钟和租户们在此真实地活着。每次收租子,他就像是在讨口饭吃,苛捐杂税已经让平头百姓活得艰难,谁都不容易!占欺头的让他占点,交不出的意思意思点,他能担待多少是多少。这点人和人之间的温存,是小院里的一点亮光。

小人物、大时代,这是大戏创作的普遍规律。宋丹丹和徐帆两位女主,一个信佛,一个信耶稣,一个是底层生活过来的人,一个是私奔至此的前清格格,打起嘴仗那是真厉害,恨不得要掀了顶棚。那种互相瞧不起、但谁也不比谁好过一些的命运,让人笑过之后更升腾起一股悲凉。在这个小院里,濮存昕饰演的前清举人和他的棺材木一样代表了过去式,杨立新饰演的肖保长则是反动统治的代言人,唯有何冰的痨病“儿子”与徐帆的“女儿”,稚嫩却又倔强地迎接着、预示着一个崭新的时代终会到来。旧的孕育着新生,新的还将经历磨难挫折才能壮硕,这是真理,也是这部剧能成为献礼之作的核心要义。

不过,或许是受《茶馆》的影响更深,对这部剧的节奏总有一点“别扭”感。前两幕主要靠语言掌控,矛盾冲突推进有点拖沓,而第三幕的爆发似乎又显得唐突了些。尽管从肖保长出场观众就已看穿他的坏心,但真正的冲突来时,戏感却降下来了,苑国钟死在意料中,“要去新中国”的口号政治正确无疑,但作为观众,情绪还在上升大戏就戛然而止,自然有一点不痛快。后来看有的评论引申说,这部剧不仅在探讨时代性,也在探讨人民性,那个“院里全烂透了”的缩影,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真实写照。国的新生必须有人民的新生为前提,如果国民性得不到提高,即使是新的社会形态也是很危险的对此,大家也可以观后发表评论:)

2. 《玩家》

这个题材起初并不怎么吸引我,古玩行当那点弯弯绕没啥大稀奇。得感谢冯远征老师收放自如的表演,为此剧加分不少。观后总体印象,故事讲得倒是圆满,但略微有些平淡。说这部剧是京味儿大戏,算得上,胡同串子加上各种生活中的贫嘴演得挺带劲,当然,除了丹妮姐的一本正经腔之外,呵呵。

一幅假画可以被卖出20万、100万、150万的高价,一个假的元青花成为收藏界四十年来追捧的宠儿。“假做真时真亦假”,整部剧围绕的就是一个去伪存真的轴。这个行当并不神秘,玩的不玩的其实谁不知道套路呢,真东西能有几件,都能让你赶着了?道理再简单不过。但是收藏者们总会自欺欺人地相信,这个天大的漏就是给自己捡着了。或者这么说吧,一些窗户纸是故意不捅破,利益驱使着行家们收钱鉴定,瓷器真底做个瓶身就能上会拍卖,拍卖不保真,打眼那是你的命。就像剧中走火入魔,抱着垃圾桶认作古董的小民同学一样,现实中浮躁之辈泛泛。

真正的玩家,不是靠心气儿,而是靠心性,要沉得住气,练就真眼力。全剧埋伏较好的一个包袱和冲突,便是冯远征饰演的四爷明知拿去拍卖的元青花是假的,却不点破,把人性的终极考验放在了最后。剧情反转再反转,最后他自己以为是真的那只瓶子,也不过是真的瓶底,假的器身而已。所以真假之间,只在人心善念,砸掉赝品容易,对人性而言,去伪存真,最需要的是直面的勇气。四爷的徒弟齐放,他的修炼和成长就在于他“认”,敢于直面自己的“栽”,吸取教训,放平心态,玩家之意才能多一份释然。这也呼应了剧中的点睛之笔——九方皋相马的故事隐喻,只有抽离事物本身,方能进入事物本质。

至于剧情重要的推动者,神秘人物林少熊和四爷高手之间的过招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没有交代太清楚。后半部若能淡化说教味道,凸显故事曲折,或许更能激发观众共鸣。

3. 《北京人》

这部曹禺先生的代表作,在赖声川导演的执导下,被新生代的年轻演员演活了,演火了。第三幕结束时,已经是夜里11点多,观众们掌声不绝,大呼过瘾。我和孩子坐在座位上,情绪久久不能平复。都都看到我哭了,悄悄跟我说,他心里也紧的很。回去的车上,我跟他絮叨着我的心情,不在于他懂多少,这种沉浸,本身就是戏剧赏析的最后一个环节,打开我们自己,也走进孩子的内心,戏剧赏析的意义才能升华。

该剧以《北京人》命名,具象的主体是三十年代生活在北京城里的曾家一家人,一个从显赫兴盛逐步走向衰落乃至崩溃的家族。符号化的主体则指的是曾家房客袁任敢研究的北京猿人,以及在学术察勘队里修理卡车,长相和身材都像极了远古时期北京人的那个哑巴巨人。全剧的冲突围绕着两条线索推进,一条是邻居杜家逼债折射出的曾家衰败过程,一条则是长子文清、儿媳思懿以及文清表妹愫芳之间的感情纠葛。

如果用肖像速写,这家里头没几个人用得上好词。曾老太爷自私虚荣,用亲情“拴着”姨侄女愫芳伺候左右。大少爷文清软弱无能,遇到点事就抽大烟麻痹自己,跟愫芳之间爱而不得的微妙感情起头还让人有一丝心疼,最后发现他爱的不过是自己。儿媳思懿泼辣性情,倒也没坏什么规矩,操持家业、看好老公,就那张不饶人的嘴和不容人的心确是刻薄了些。女儿文彩和女媳江泰,一个只会哭“我的泰”,一个虽然心直口快但也改不掉渣男本色。而核心人物愫芳呢?温婉,善良,勤劳,隐忍,永远把这一家子老老小小放在自己前面,相爱不敢爱,想恨不敢恨,拘束在这一方天地里,老去,“死”去。

曹禺先生为什么要写这样一个家族呢?剧中人类学家袁任敢及其女儿阳光洒脱的言行预示着答案,剧作家是要尝试对社会发展进行一次深度的人文思考。第二幕酒席散去,文清、江泰和袁任敢在院里的长谈是全剧的点睛之笔。袁先生高赞史上的“北京人”,他们是人类的祖先,也是人类的希望!“那时候的人要爱就爱,要恨就恨,要哭就哭,要喊就喊,不怕死,也不怕生。他们整年尽着自己的性情,自由地活着,没有礼教来拘束,没有文明来捆绑,没有虚伪,没有欺诈,没有阴险,没有陷害,没有矛盾,也没有苦恼……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吃人的文明,而他们是非常快活的!”

是啊,快活!剧中的愫芳说她自己也是快活的,因着她爱的人,因着为他所做的一切。但最后的最后,当信仰坍塌时,她和易卜生笔下的娜拉一样,选择了出走,对自我、对生命重新定义和追求。这些天来,我偶尔还会陷入当时的情绪,把愫芳身上的隐忍跟自己一比,对生活总是期待、总是相信又总是宽容,愿意尽自己所能成全所有我爱的人。愫芳问着天地,人的生命不就是一段凄凉又美好的日子吗?”可生命如此短暂,我们有什么理由不让它活得更尽兴,更自我一点呢?!

这个版本在赖导的创意下,对舞台设计和服装道具进行了大胆探索。第一幕白色,白色的院落、白色的着装,白色的道具,连糖葫芦都是白色的,呼应着这个家族了无生机。第二幕黑色,黑夜,黑色的院落,黑色的着装和器皿,唯有几十盏烛灯的微弱光亮,暗示着光明从未离场。第三幕彩色,为愫芳和瑞贞(曾家孙媳)最后的出走铺垫色彩,人生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敢于随心随性,终将迎来更加丰富的人生。

三部剧,从不同的剖面在观察人生、反思社会。无论是窝头会馆里的仁义、信仰,还是玩家里的正直、勇气,终究人们是向往北京人里的精神自由——“人应当像人一样活着,而不是像许多人那样活着,要在黑暗中寻出一条道来”。曹禺先生的话至今仍然撼动我们,击中的正是浑浑噩噩中飘忽的灵魂。就像剧中那只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鸽子取名孤独一样,太多的人终其一生,内心都是孤独的,没有机遇去彻底审视自己,拥抱自己,释放自己。所以,回到文章开头世界戏剧日的感慨,我们应该感谢戏剧这面镜子的存在,唤醒我们的官能,发现最深刻的真相,直到人重新成为自己最大的财富。

本文图片来源:百度百科、北京晚报

文化、故事、攻略、育儿讨论……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