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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作家方阵】马文华||从叫卖文化看社会变革

 新锐散文 2020-08-08

走进天津
编者按
甘甜的海河水滋润激发了天津人的创作灵感,这个专辑的作者均为天津市散文学会成员,其中张莉莉还是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九人中七人是天津市作家协会会员。他们文笔朴实流畅,从多层面透视了万千社会,每个人的行文各有特点,请大家跟随他们的笔触了解天津,熟悉天津......
  作者介绍

马文华 男 天津市人,天津作家协会会员,《当代天津人文志》副主编,南开有线电视中心编辑,《散文福地》编辑部副主编。早年就读于天津水产学院(今河北农业大学海洋学院)。1972年开始在《光明日报》《甘肃日报》《人民军垦》等刊物发表作品。参与编撰报告文学集《忠诚的足迹》《公安英雄》,世纪文库《当代人物文献》,地方文献《当代天津人文志》等。其执笔的专题片《超时默许》获第三届中国地方政府创新奖,纪录片《破壁》在中国《生存·生命·生活——走进科学》影视大赛和全国地方广播电视台创优评析中两次获二等奖,并参加2010年西安国际影视节。2013年该片在中国西部电影节获一等奖。

天津作家方阵
从叫卖文化看社会变革

马文华    

    近日,有幸拜读了老友、天津公共关系协会副秘书长、天津民俗学家高伟先生的新作《胡同里的叫卖》一书,唤起了儿时叫卖文化的遥远记忆。

说起叫卖文化,在我国商业文化的历史中可谓源远流长,至少已有上千年的历史。在北宋著名画家张择端的巨作《清明上河图》和南宋大诗人陆游的“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诗句,都可以寻觅到叫卖的痕迹。至清代,这种叫卖文化已经堂而皇之的见诸于《帝京岁时纪胜》、《燕京岁时记》等典籍中。

清人叶调元的一阕《汉口竹枝词》:

“芝麻馓子叫凄凉,巷口鸣锣卖小糖。水饺汤圆猪血担,深夜还有满街梆。”更是绘声绘色地展示了街巷摊贩们或高声吆喝,或借响器招徕生意的生动场景。

    叫卖,是商业文化的一种最原始、最经济、最通俗、最普通的广告,也是地方风土人情的具体体现。随着社会的发展、行业的变迁,昔日里那些抑扬顿挫、异彩纷呈的街头叫卖声已经渐行渐远,成为了一段难以忘却的城市记忆,近60年叫卖文化的变革,也折射出社会的变化和发展,为不同时期社会形态烙下了时代印记。

    1949年至1957年,新生的共和国欣欣向荣,人民安居乐业,也是市井叫卖文化的黄金时期。尤其是1956年没有实行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之前,城镇里个体经济比比皆是。从早到晚街巷胡同里充斥着形形色色、散淡而诗化的叫卖声。

    清晨,是各式各样的早点叫卖。那时候人们出行以步行为主,买卖运输负重则以肩挑手提为主,自行车、手推车都罕见。那卖乌豆(煮蚕豆)的小贩,就像现在人们背书包那样,肩上挎着一个长度与人的胯部宽窄差不多,高约30厘米,有背带的椭圆形木桶,桶内装着热乎的新出锅大乌豆,上面覆盖着一张用以保温防尘的,白布缝制的小棉垫,穿街走巷大声吆喝着:“大个的~~~~芽~~~~乌豆嗷!”

    那“的~~~~芽~~~~”二字后面拖着长长的颤音,而最后面的“嗷”字在短暂的延长后声调突然下滑,如同是一首带有浓郁市井文化的抒情短歌。那时,花上两、三分钱就可以买上一小包热乌豆,从家里拿上一块馒头或饽饽,就是一顿不错的早点。

    卖切糕的小贩则是推着一架吱吱扭扭的木制独轮车,吆喝着“江米面~~~~小枣~~~~桂花馅的切糕哇!”。那声音宛转悠扬,有如余音绕梁一般。花上三、五分钱买上一块或乐陵小枣、或桂花豆沙馅的切糕,沾上些红糖、白糖,也算是儿时早餐中的佳肴。

    还有那卖凉果的,尽管手底下不停地忙碌着,一点也不影响他吆喝叫卖:“麻团,凉果,驴打滚儿~~~~”。这种小吃的档次要比乌豆、切糕高级一些,平时吃早点很少光顾。

    其余炸果子的(油条),烤烧饼,炸卷圈、卖炸糕、锅巴菜、老豆腐、面茶、茶汤、粉汤一应俱全。

    天津三宗宝之一的铃铛阁(读gao)位于老城西面。传说光绪二十年,铃铛阁失火之前,有一个走街串巷卖烧饼的,围着铃铛阁转圈地吆喝:“大火烧哎~~~~大火烧!”过后,附近木料场失火,殃及铃铛阁,应验了卖烧饼吆喝的:大火烧。做为铃铛阁命运的的一语成谶,这一句叫卖堪称叫卖之最了。

    早点时间一过,卖蔬菜水果、鱼虾河蟹以及各色小吃和针线杂货的小贩开始登场了。

    城西北一带有位卖青菜大叔,他的吆喝别具一格:“嗨~~~~卖菜的三哥又来了,谁买蔫豆角、捎点籽茄子,穅心儿萝卜、打鼓的葱哇,还有点啊臭韭菜、烂菠菜、没有心儿的大白菜哎~~~~”从来卖东西的都是自卖自夸,这位大叔却把自己的新鲜蔬菜贬得一分不值,幽默、诙谐,倒也别开生面。这种自贬非但没有影响他的生意,却为他招揽了许多客户,他的小推车周边常围着一群大婶、大娘。

    一位卖鸡蛋的中年妇女,挎着一个柳条编织的大篮子挨家串户的推销叫卖,孩子们都习惯的称他为鸡子儿(读zener)大娘。这次来,她可能吆喝的是:“北河的、红皮儿大鸡蛋!”,下次来则变成了“西河的、红皮儿大鸡蛋!”(那时人们喜欢吃红皮鸡蛋,认为蛋黄油多)。

    原来她吆喝中的北河、西河、御河是指鸡蛋的产地。北河鸡蛋是她从北运河流域农村收来的鸡蛋,西河则是指的子牙河,御河是南运河。我就是从鸡子儿大娘的吆喝中懂得了这方面的一些乡土地理知识,同时也理解了这位劳动妇女到农村挨家挨户收鸡蛋、全靠两只脚长途跋涉数十里,凭着两只胳膊支撑着几十斤重负,来到市里贩卖的辛劳和艰难。

    还有一位赶着小毛驴儿卖崩豆(炒蚕豆)的大伯,崩豆装在毛驴脊背两侧的粗布褡裢里。他那独特的叫卖声至今言犹在耳:“嗨!到、口、酥——的崩豆哎!哎这是甜崩豆哇,那是咸崩豆哇,不甜、不咸、不要钱,回家、要钱、买崩豆~~~~哎!” 那到、口、酥三个字和不甜、不咸、不要钱三个词组,如同他那崩豆一般,一个一个的崩出来,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朗朗上口。

    其余那“买~~~~大小~~~~哎小金鱼嘞!”的卖金鱼的;

   “锔锅~~~~锔碗~~~~锔大缸嘞”的补锅匠;

   “箍~~~~梢~~~~ 木盆换底~~~~ ”的箍梢匠 :

   “破烂~~~~的卖,废铜烂铁~~~~的卖,化学拢子(当时指塑料梳子)~~~~的卖,旧书本、旧报纸~~~~的卖嘔!”的喝破烂(收废品)的,俱嗓音洪亮,声调悠扬,底气十足,好懂耐听。

    到了傍晚,街巷里少了白日的喧嚣,叫卖声中又有新的角色登台。推独轮车卖熟梨糕的,挑担子卖煎豆腐干、豆腐脑的,吆喝“臭豆腐~~~~辣豆腐~~~~”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晚饭后这个时刻,卖青萝卜的吆喝就成了主角。民间传说:萝卜消食。当夜幕完全笼罩了胡同里巷时,夜空里到处弥漫着“青萝卜”的叫卖声。什么“好吃不辣的青萝卜!”,“赛梨的青萝卜!”,“先尝后买的青萝卜!”……听到这不同吆喝,人们就会知道来得是哪一位卖青萝卜者。

    最有意思的是一个留着大分头,头发锃光瓦亮的叫卖者。他除了卖青萝卜还兼卖炒崩豆和油炸花生米。他左手提着一个椭圆型的浅木盆,十数个洗得干干净净的青萝卜上面散放着几枚鲜艳的红果,煞是好看;右手提着一个食盒,里面分装着卡嘣脆的崩豆和香喷喷的油炸花生米。

    他的吆喝与众不同:“崩豆萝卜!油炸的鬼儿~~~~”。年幼的我,那时对他的奇怪吆喝百思不解:明明是炸果仁,怎么变成了“油炸的鬼儿呢?”上学后才慢慢明白,他把果仁的“果”字发音略微ui化了,果仁的“仁”字发音又省去了主音,直接er化了,再加上他这两个字的发声短促、连接紧密,变扬声为去声,果仁二字在他嘴里就变成了“鬼儿”。

    晚间胡同里的另一个卖点是卖药糖的。或是挑着担子,前后各是一个呈八角形的、分成若干小格子的大玻璃盒;或是挎在颈部的一个呈楼梯形的、分成若干小格子的玻璃盒,里面装着红黄青绿白各种颜色,甘甜酸辣凉各种味道的糖块儿。嘴里吆喝着“买药糖嘞~~~~那(读nei)位吃了我的药糖,又酸~~~~又甜的~~~~薄荷~~~~凉~~~~糖~~~~”或是“卖药糖~~~~的又来了,吃嘛味儿啊有嘛味儿,不酸不甜不要钱哎~~~~”。玻璃盒四周缠绕着一圈小灯泡,在黝黑昏暗的胡同里显得格外醒目。

    这种繁盛的胡同叫卖,自1956年公私合营后,逐渐淡薄。1958年大跃进,各行各业忙着大炼钢铁,为1070万吨钢奋斗;天津市根据“一定要根治海河”的指示,又轰轰烈烈的展开了改造海河工程,提出了清浊分流,咸淡分家的目标。整个城市不分男女老幼,都投入到这两项运动中,胡同叫卖逐渐从繁荣步入衰亡。

    1959年后,是三年经济困难时期,物资短缺,商品供应不足,许多生活必需品都是凭票证定量供应。那些五花八门、丰富多彩叫卖声已经销声匿迹,类似解放前的那种倒卖各种日用品的黑市场重新出现。

    那时最流行的一种叫卖声是“粗的细的全国的,鞋的布的工业的,烟的糖的糕点的,油的肉的副食的……”倒卖的是粗粮票、面粉票、全国粮票,鞋票、布票、工业品票,烟票、糖票、糕点票,油票、肉票、副食品票……以及棉花票、肥皂票、鸡蛋票、纺织卷等数十种票证,不一而足。

    那时节,除了国营的商店,卖吃食、卖杂物的小贩几乎是看不见了,唯一例外的是一个叫卖“牛肉汤”的。每天的晚饭时刻出现的那声吆喝,在那忍饥挨饿的年月里充满了诱惑力:“哎~~~~牛肉汤啊,香喷喷、热呼呼的牛肉汤啊!”花上一角钱,买上一小碗,却让人大跌眼镜。小碗里是一汪灰褐色、浑吞吞的液体,嚐上一口齁咸。这种煮牛下水的残汤剩汁,放到今日让人不屑一顾,在那时也算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1963年,国家经济开始好转,但那些小摊小贩被定义为投机倒把行为,是要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是取缔的对象。于是,那曾经流行了上千年的叫卖声风光不再。即使有一些倒卖小商品的“违法者” 也不敢大事声张,只能偷偷摸摸的地下经营,叫卖声自然也是难以听到了。唯一的一个亮点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消失了好几年的花生米,重新回到老百姓餐桌上。一些胆大的“违法者”私下里从农村捣腾点花生米,炒熟了,小打小闹赚点外快。于是,出现了“大果仁一毛一大两” 的吆喝声。(一毛即一角钱,一大两指十两进位的重量单位,当时废弃16两进位的时间还不长,民间还有不少16两杆称存在并使用)

    文革时期基本延续着前一时期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政策,叫卖文化已经没有合法存在的土壤。随着四人帮的倒台,政治桎梏的逐渐松动,小品中“换大米~~~~”的吆喝声传遍长城内外、大江南北。改革开放之后,各种经济形式并存,市场繁荣,购销两旺,沉寂多年的叫卖声再度响起,叫卖文化也再次被人们关注。

    但昔日的那些叫卖声毕竟时过境迁。目前还能够听到“磨剪子嘞~~~~戗菜刀~~~~”的吆喝,算是半个多世纪前流传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传统叫卖声了。像“擦油烟机~~~~”,“换窗纱——”之类的吆喝,则是随着家用电器的普及和人民居住水平提高,应运而生的新型叫卖吆喝,更多的经营者用起了录音扬声器,通过高音喇叭反复叫卖着:“新鲜的北塘大海蟹、琵琶虾!”,“出口转内销,服装大甩卖了嘞!”嗓门大,音量足,多了些噪声污染,少了些婉转亲切。

    无论如何,曾经回荡在我们城市的叫卖声再一次响起,都是社会进步发展的结果,都是人民生活水平持续提高的真实反映,它穿透历史的空间,伴随着城市的脉动,见证了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我们的城市的发展,并伴随着城乡人民生活步入小康。

    而这种“城市的记忆——都市的叫卖声”,将使祖先留给我们的这份丰富的口头文化遗产----叫卖文化,得到保护、传承和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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