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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西】杨海标|远去的父亲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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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散文夏季版

作者简介

 

杨海标,男,侗族,公务员,在广西龙胜县总工会工作,桂林市作协会员,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侗族分会副会长,曾在各级报刊发表文学作品100多篇。


远去的父亲

   2003年农历十月三十,是小雪节气,虽然没有下雪,天气却格外阴沉寒冷。父亲躺在病床上,用微弱的声音吃气力地对我们说:“明天是十一月初一,是我们杨家的节日,记得祭祀祖宗啊。”说罢,呼吸越来越困难,看着面前的父亲脸色由红变白,那细若游丝的气息一点一点地在消失,我却无力挽留住他匆匆离去的生命,那撕心裂肺,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

疼我爱我的父亲远去了,越来越远,只留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

父亲的一生,充满了苦难和艰难,他6岁的时候爷爷便撒手人寰,留下他和奶奶两人,他的童年是在没有父爱中度过的。那时祖上没有留下任何家产,家里无一分田,无半分地,只有一个四面透风的茅草棚栖身。为了生活,奶奶带着父亲到处讨饭、流浪,靠别人的施舍,饱一餐饿一餐,尝尽了人间凄苦。父亲10岁的时候,就去帮人看牛、做工,用他单薄稚嫩的身体换取微不足道的食物。在艰难困苦中熬过了多年后,1950年家乡获得解放,19岁的父亲听说解放军要征兵,便马上要去报名,但却遭到奶奶的阻拦,因为早几年我有一个伯父被抓去当壮丁,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奶奶自然害怕悲剧重演。受尽苦难的父亲,决心已下,倔强地与奶奶纠缠,他要用一腔热血去报效新中国。在与奶奶多次要求未果的情况下,父亲竟趁奶奶不注意,偷偷报名当了兵,这使得爱子如命的奶奶在家里哭了好几天。有一次放映队到村里放电影,目不识丁、不懂世事的奶奶看见电影里有解放军出现,忙问旁边的人,电影里哪个是她的儿子,当战斗中看见有人伤亡时,奶奶竟急得哭了起来。她时刻都惦记着儿子的安危,而远在千里之外、血气方刚的父亲自然不知道奶奶为他焦急牵挂。

父亲没有上过学,到部队后除了努力搞好各项军训课目外,学习成了他念念不忘的头等大事,他知道没有文化就不能成为一个称职的军人。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只要有时间,他就在那里写呀读呀,几个月下来,他成了连队里的学习标兵,后来,凭他的毅力和努力,考取了河南商丘步兵学校,并多次获得优秀学员称号。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后,他与所在的部队跨过鸭绿江,冒着枪林弹雨,与凶残的敌人浴血奋战,获得了多项荣誉和嘉奖。在部队这所大熔炉里,他不断在成长,从战士到班长,到副排长、排长,再到连指导员,一步一个脚印,走过了他灿烂的青春年华。

1961年,在部队磨炼了11的父亲转业。当时我刚出生才几个月,父亲完全可以要求回本地安排工作,但11年保家卫国的军旅生涯,11年党的教育培养,提升了我父亲的精神境界和思想情怀,他毅然响应党的支边号召,携带着母亲和还在襁褓中的我,坐了20多天的火车和汽车,辗转远赴万里之外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什地区的莎车县公安局工作。莎车县地处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面积8000多平方公里,可谓地域辽阔,60多万人口中95%以上为维吾尔族。大西北沙漠的凌厉寒风和干燥酷热的气候环境,以及饮食上的巨大差异,使我们尝到了什么叫水土不服。有一次,父亲一个人下乡迷了路,问道于村民也因语言障碍而无法沟通,他竟在茫茫无边的旷野里摸爬了一夜,直到天亮,回到单位他没有喘一口气又若无其事地投入工作。

因为我长期体弱多病,经申请,三年后我父亲从边疆调回内陆的本县公安局工作,我和母亲则回到老家平等公社平定村落户。我们回到老家,奶奶已随同母异父的伯父到另外一个村去生活,我们面对的是一无所有,只得暂住在外婆家里。为了居有其所,父亲开始筹划在老家建一座安家的木房,经过一番周折,终于落实了一个地基。然而要建一座房子岂非易事,要买木料,要请木工,要招待饭菜......千头万绪,困难重重,更困扰父亲的是,他在县城上班,从县城到乡里有130里坑坑洼洼的沙土公路,每天只有一趟班车,从乡里到我们村里,还有40里崎岖的山路要走。因为工作忙,因为交通不便,父亲常常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次,碰上没有车,父亲则以惊人的毅力步行回家。170里路程,他从晚上走到晚上,到家里常常已累得挪不动脚步了。第二天,他又不得不为家里一大堆等待他处理的事务投入紧张的忙碌中。在亲戚朋友的帮助下,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房子终于建成了,我们有了一个归宿的家,心终于安定下来,可父亲却廋了一圈。

有一年,我家的屋后山体滑坡,泥石流压住了半边房子,父亲请假后急匆匆赶回。为了清理十数吨的泥土,父亲起早摸黑,在寒冷的霜雪天赤着脚挖土、搬运、砌护墙,也许太劳累了,也许是寒气袭身,接连几天父亲上吐下泄不止,竟气息奄奄,经紧急送医院治疗才挽回了生命,后来他一直留下了慢性肠炎的疾病。

父母养育我们4兄妹,只有母亲一人在家劳动挣工分,在生产队里我们每年都是超支户,还常常挨劳动力多的人家白眼。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要交生产队的超支款,要为家里买油盐和衣服用品,要买统销粮,要送我们读书,即使再省吃俭用,也捉襟见肘,父亲常常口袋里没有存放一分钱。我读高中的时候,父亲每个星期给我1.5元伙食费,有一个星期迟了1天才送来给我,父亲当时一脸的内疚,原来这1.5元是他向别人借来的。父亲为了省钱,平时很少买衣服,自己穿的衣服很多都已经打了补钉,有些是在部队穿了多年的旧衣服。

为了能照顾到家里,1972年,在父亲要求下,他离开受人羡慕的公安队伍,调回到平等公社工作。离家里近了许多,每到星期六他都步行赶回家里帮忙母亲做事,修补房子,围菜园,种地,备柴火......他像个陀螺一样,天还没亮就起床,天黑了才进屋,整天忙个不停,他要把没有男人在家的亏欠加以弥补。他面对着单位工作和回家做事的双重压力,常常累得眼睛深凹下去,但没有听见他讲过一声累字,他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给他的重压。

父亲对儿女要求十分严格。有一次,我与一个小孩打了架,被父亲看见了,我被父亲严厉地批评并写检讨。还有一次,我和几个小孩在水沟边玩耍忘记了上课时间,父亲发现后,把我们带到学校交给老师,晚上回家又对我进行了的教育,使我从此不敢再缺课。平时他教育我们要与人为善,要乐于助人,要诚实,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特别要热爱党和祖国,他的谆谆教导使我们少走很多弯路,受益一生,我们兄妹们的顺利成长凝结了他的全部心血和期望。

父亲因积劳成疾,在57岁的时候提前退休。回到老家,他撑着羸弱的身体,除了帮助母亲耕种责任田地外,还将几十年的矮小旧房子进行了改建。他说儿女们都长大了,房子太小住不下了。没有杉树,他自己到深山里砍伐杂木代替;没有瓦,他与别人合伙请瓦匠来做;为了装修房子,近60岁的他还学习木工。他每天都忙着,没有一天休息,累得腰明显的弯了,当那座四间三层的木房子建成后,父亲已苍老了许多。

父亲还是个热爱公益事业的人,哪里路塌了,他主动去修通,木桥坏了,他去砍树架上,寨上进行道路水泥硬化,更是少不了他的身影,捐款修公路、架高压线他更是积极的带头人。他还是个爱管闲事的人,谁家里不和睦拌嘴了,他主动去当和事佬。邻里有矛盾纠纷,他把双方召来进行调解,好像那是他分内的事情。

父亲工资就不高,要送我们四兄妹读书,要负责整个家庭的开支,还先后建了两次房子,自然没有积储,但当我在县城买房子的时候,他竟专门从家里送来几千元,说只能帮我补充一点。我知道这是父亲省吃俭用,从日常生活里一点点扣出来的啊。我们有了女儿后,父亲特别牵挂,隔十天半个月就要写一封信,问我们是否忙得过来,孙女长得怎么了。每次回家,父亲高兴得像小孩一样满寨子跑,逢人就告诉他们孙女回来了,并提前买很多孙女喜欢的东西等候她。我们在家每一天,他那脸上总泻满了笑容,只有这时才觉得他好像年轻了很多。

父亲平时有病痛很少打针吃药,总是硬撑过去。可是,那年病痛让坚强的父亲软弱下来,他破天荒地主动来县城看病。我带他去医院检查,并强行要他住院。检查结果让我们猝不及防,让我们精神几乎崩溃,父亲得的是恶性肿瘤。我们意识到将无力挽救父亲了,他那和蔼慈祥的面容将远离我们而去,那段时间我们整天以泪洗面。为了给父亲战胜疾病的信心,我们隐瞒了病情真相,并在他面前强颜欢笑。父亲疼痛时,常常把牙齿咬得咯咯响,额头冒出了汗,却没有喊一声。在我们兄妹的陪伴下,他度过了痛苦难熬的最后时光。

虽然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多年,可我却常常在梦中看见他朴实勤劳的身影,他好像一直在忙碌着。醒来,我望着空旷的窗外,心中一片怅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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