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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周伶俐|我的七月半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夏季版

周伶俐,安徽省会宫中学高级教师。因受父亲影响,从小喜欢读书与写作。从大学开始,有零星诗歌、小说与散文见于报刊杂志。


我的七月半

小时候,老家最热闹的节日,不是中秋,也不是春节,而是鬼节。

我喜欢这个节日,首先因为它有个好听的名字——七月半,和“三月三”一样,是新嫁娘的名字。它还满足了我们对食物的渴望和对玩的向往。

“我的节日”,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仍然喜欢这样说。

我的老家在一个小山村,离长江十多公里,背靠有许多美丽传说的抱龙山。到了春天,映山红满山满野的,我们常摘了插在瓶里当装饰;还有蕨菜(当地叫竹鸡子),采了可以当菜,晒干了吃更香;春天打雷时还可以捡到茅草菇子,放在山粉圆里,鲜得你舌头都掉了。许多山石都是有故事的,小时放牛时,瞎眼大伯就说给我们听,既神奇又让人害怕。如果那些硕大的石头能变出粮食该多么美好啊。

少年时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少菜缺粮,吃的通常是山芋渣糊,菜是从地沟里捡来的干山芋叶,浸一浸,放点盐便是一道菜了,直吃得你眼睛发绿,嘴角溃烂。幸运的是,那时没有如山的作业,我们可以尽情地玩,玩使我们暂时忘了物质的匮乏,抓子、跳田、调龙……玩的花样百出,而“过七月半”玩得最开心。

“七月半”就是农历七月十五,这本来是道教的节日,叫中元节。中国古代以一、七、十月之十五日分称上元、中元、下元:上元是天官赐福日,中元为地官赦罪日,下元为水官解厄日。在南方,亦称“鬼节”。它的另一叫法即盂兰盆节。节日这天,人们带上祭品,到坟上去祭奠祖先,与清明节上坟相似。在封建时代,地方官府还命令寺庙的和尚道士设孤魂道场,以祭奠阵亡的军士,中元节时,人们要焚烧大量的纸钱。

我少年时的老家已经没有了这些习俗,那天只做粑,说是“请菩萨”,其实请的是“孤魂野鬼”。听老人说,那天,那些溺水死的、车子轧死的等等死在外面无法进入祖坟无法投胎的游魂四处飘荡,人们便用米粑宴请他们,安慰他们不得安生的灵魂。

粑于是成为老家七月半最美的风景和最美好的事。

做粑当然先要准备粑粉,那天,无论多穷多节俭的人家都把平时不舍得吃的大米拿出来,洗净,用竹筐沥干水,再放在地凼里碫,村里便传出此起彼伏的碫地声。碫地是个技术活,那地锤并不是人人都能拿的,既要力气,又要巧劲;锤举高了容易伤手,低了又用不上劲。碫一地凼米后就要在簸箕里筛一次,把没碫碎的米放在地凼里,再添些米继续碫,非常的累人。我常常耍滑,不举锤,就在地凼里碾,半天也不出粉,母亲就生气地赶我走,让肯卖力的弟弟接替我。

接下来是准备粑心。通常是苋菜心,豆角心的是家境稍微好点的人家才有的,于是一家就拿豆角心的粑做珍贵礼物赠送给关系好的另一家,另一家在某个时候必然要拿某种在那个时代被认为很珍贵的东西回赠给这家,这才符合礼尚往来,不然,两家有矛盾时,有豆角心的那家就要拿它来说事。农村里的事往往就像小孩过家家,争争吵吵,过不多久,又是好村邻。

粑有多种。一种是小粑,,用来请菩萨的,可装糖心,也可不装心。一种是饺子,装上苀菜或豆角心,自家吃。还有一种是花粑,用雕花的粑托做模子,做出来就像现在的饼子。那时并不是家家都能做花粑的,一是会雕粑托的人少,二是花粑很大,粑心是芝麻和着糖,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两样都不容易得到。我家有个花粑托子,是我姨父做的。姨父本来在部队做军医,因隐瞒了不好的家庭出身,被打成右派。在那个被政治放逐的年代里,姨父凭着聪明琢磨出了雕花粑托,给了我家一个,母亲将它当宝贝一样地藏着,只有“七月半”这天才拿出来,一般的人家是借不到的,为此,得罪了不少村邻。

烧粑是有讲究的。先将请菩萨的小粑烧好,放在橱柜里,再烧自家吃的粑。请菩萨的小粑在请菩萨之前是不能吃的,我就不信菩萨吃的东西我不能吃,便拗着性子先吃了一个,母亲骂我不懂事,父亲并没有骂,因为父亲当干部,是无神论者,不能信菩萨的。家里请菩萨时,只有我和父亲在家留守。后来我高考失利,母亲便说是因为我不敬菩萨;当我考取时,她说是她在庙里求来的。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去庙里求过,也不能信那是菩萨帮忙,但我还是非常感激母亲所做的努力。一到“七月半”,家人如果能聚在一起,还将这事当笑话说给我的女儿听。

最后是请菩萨,孩子们最感兴趣的是请菩萨时讨粑。请菩萨在天黑后,通常在塘埂上,村里有五六条塘埂。粑用碗装着,放在托盘里。请时,先摆上粑,再点香纸,最后炸炮竹。请的人要将粑瓣碎,扔到塘里和田里,嘴里还念念有词。看到火光时,我们一大帮孩子就拼命跑,主人就会给我们每人一到两个粑。也有小气一点的,烧了香纸炸了炮竹后赶紧收粑,等我们赶到时,他已走了好远,我们就冲着他的背骂他抠门。那皮一些的孩子干脆就冲上去抢他的粑,拉扯之间,粑撒了一地,主人大骂,却又不敢怎么样,因为请菩萨不给粑本身就是件丑事。

多少年过去了,那一幕幕如在昨日发生……

现在我已离开了那个生我养我的小山村,“七月半”这天,母亲也会喊我回去吃粑,粑的品种更多,粑心更丰富,味道也很好,母亲让我放开肚皮吃,吃后还能带些走,我打心里高兴母亲生活水平提高了。

我再也不用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和同伴们疯跑着讨粑了,那声声炮竹和暖暖的火光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像村后那座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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