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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东】扈丙森|当爹的,哪有不发脾气的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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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版     


扈丙森,男,山东省东营市利津人。上过大学,当过兵。喜欢阅读,喜欢驴行,喜欢文字。

 当爹的,哪有不发脾气的


对天底下的孩子们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能有一个好爹了。好爹各有各的好,共同的特点,往往是脾气好,性格好。那些被认为当不好爹的,也多因有个相似的缺点,好发脾气。今年俺爹80岁,俺40岁。自打小时记事起,别人的爹从不好发脾气,俺爹却经常发脾气。并且爹还常说,当爹的,哪有不发脾气的?

爹年轻时当过兵,身体棒棒的,双杠能达八练习。但爹的缺点也很明显,好生气,爱发脾气,甚至还骂人。用爹的话讲,“连当兵的都骂人,当爹的没有不骂人的。”爹骂娘的时候,娘往往一声不吭,爹却一直喋喋不休,等到骂累了,就不骂了。日子过得紧巴了,爹骂;嫌孩子没出息了,爹也骂;遇上愁事、难事了,爹还骂,甚至都当爷爷了,爹爱生气、好骂人的毛病依然没有改。

爹骂的,都是自己家里的人,主要是娘还有我们兄弟几人,其他人他不骂。

慢慢地,我从爹的骂声中悟出了一个道理,爹真的不是诚心骂人,只是因为他望子成龙心切,偏又文化水平低,表达能力弱,情急之下只好用骂来代替。

因为在当时的农村,一个人家要是有三个儿子,大人不打也不骂的话,估计得有两个要打光棍子。懂得了爹的心,我们就尽可能的不让爹生气,这样挨骂的机会反倒少了。我考上大学那年,爹开始放羊。遇到其他放羊的,爹就逢人便讲上大学包分配,不用担心儿子以后吃不上饭了。“将来老三要是不好找媳妇的话,我就把羊卖了给三儿说媳妇。”

放羊的十年时间里,爹脾气慢慢地变好,人也在慢慢变老。放羊是张口活,羊走到哪里,人就得跟到哪里。大冬天,羊一跑,人就得撵,然后出一身大汗。羊停下来吃草的时候,凉风一吹,爹冻得直打哆嗦。有一回,爹没抗住,被冻感冒了,躺在炕上打了几天针。听到羊饿得咩咩叫,爹就要坚持去放羊。感冒好了以后,爹却添了个新毛病,高血压,最高的时候能到200多。爹不喜欢吃降压药,说吃药以后胃不好受,放羊的时候一旦胃不舒服了,羊就能跑得没影了,狗都撵不上。在家人的反复劝说下,爹最后还是把羊给卖了。不放羊的爹,高血压却越来越厉害,血压一高就容易头痛,一头痛,爹又变得爱生气、好骂人了。为此,娘常劝爹,“啥事值得发脾气啊,孩子们都结婚了,家里有啥大事啊,有本事的人是不发脾气的。”越这样说,就越招致爹发一通更大的脾气。娘小时候没上过学,不认识字,讲大道理讲不过爹,所以爹还继续发他的脾气。有天大清早,因为玉米秸加工的一件小事,爹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吃早饭的时候,米饭粒就老往地上掉,象小孩一样吃不到嘴里去。等到中午大哥从地里干完活回到家时,爹右半身已慢慢变得不听使唤了。

在医院陪床的头两天里,爹说的话,我们兄弟子妹都听不出来。老是不停地问:“爹,你说的到底是啥啊?”我们着急,爹更着急。医生说,脑血栓病人有语言障碍,如果病情得不到有效控制,后果不容乐观。当时爹不光话说不清,还睡不着,一躺下不到五分钟,就说憋得难受,要挣扎着从床下来。他不睡,陪床的也睡不着,循环反复,我和哥哥们几近崩溃。他每说一句话,我都要猜好多遍,直到把爹逼急了,骂了我一句。大哥在一旁打趣说,别的没听懂,这一句都听明白了。听到这,爹也笑了。说来也怪,从那以后,爹说话慢慢变得清晰起来,逐渐地说啥我们都能听懂了。话能说清楚了,但心情焦虑、晚上不睡觉、右半身不能动的毛病,一直到出院也没治好。从医院回到家,看着娘还好,看着他的菜园子,看着苇子场,爹反倒不再焦虑了。

爹的病对全家的幸福指数带来了无法言表的打击,用邻居的话说,恁爹摊上这样的毛病,恁娘可就来里了累了。后来,真的应了这句话,不管春夏秋冬,爹晚上从来不睡觉。躺下10分钟,就得从炕上下来。炕沿下放个马扎,他就一直坐着。坐着看电视、坐着打盹,坐累了就拄着拐杖,从里间屋挪到外间屋,转一圈又回来继续坐下。一上一下就得一脱一换,刚开始是让娘给他穿衣服,后来把娘累病了,打了十天的吊瓶,不再迁就他,爹就学着自己穿衣服,自己下地,从09年一直坚持到现在。

每次回家,爹见到我们都很高兴,拉着我和孩子的手往他的脸上贴贴。当然,遇到不高兴的时候,他也从不迁就自己的脾气,想骂就骂一顿。但在我们临走的时候,仍反复嘱咐娘给我们带上吃的、喝的和菜园里种的菜。每次从家里走开,我都觉得良心上少了一块,脑袋也蒙蒙地。虽说经常回家,但满打满算一天也不过五六个小时,偶尔在爹娘的炕上睡一晚上,第二天也得急急忙忙地往回赶。侍候爹的事,全落在老娘一个人身上。还好,大哥在家务农,有啥事都由大哥给顶过去了,当然挨骂最多的也是大哥。

有一段时间,我曾动员爹娘跟我们到城里住上一阵子。娘说,“恁住五楼,我们爬不上去。在咱家能看见大坝,看见苇子场,这样不闷的慌,俺和恁爹哪里也不去。再说,恁大哥也在家里,你有空多回来看看就行了。”

但从今年起,爹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了,认人也慢了很多,以往坐在马扎上打盹,爹很少摔倒。现在却是常有的事,有时甚至一天能摔倒两回,磕得头破脸肿的。看到此,娘就说,“这就是老了来的罪啊。罪没受够,老天爷是不会让你松缓的。”听到这里,我们只能无语,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心想,要是爹还能象以前一样骂我们、打我们一顿就好了,但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骂了。如今一回到家,爹就拿着我的手说,“你咋这么长时间都不回来啊”。娘听见了,就会在一旁替我们打圆场,“你真老糊涂了,咋光忘开事了,上个星期孩子们不是才回来么。”在爹打盹的时候,娘悄悄地跟我们说:“恁爹真的老了,以前没事,他是不让给你们打电话的,现在经常催我给你们打电话,让恁家来看看他。”

国庆节这天,我早早回到家,给爹娘晒了被褥,看到爹还能自己拄着拐杖从里间屋挪到外间屋,心里也特别高兴。上午在菜园子里收葱,娘在一旁看着我干活。等回到屋里时,爹说有四个未接电话,让娘看看是谁打来的。听到这里,我忽然读懂了爹的脾气和他对孩子们的爱与牵挂。爹不是喜欢发脾气,而是因为担心孩子才发脾气。爹现在病了,当孩子的也知道不能再惹老人发脾气了,但这些明白和知道来得都稍微晚了些。

秋分过后,家家户户忙着种麦子。大哥在吃中午吃饭的时候才回到家,说现在都靠联合播种机种麦子,人们都在排队挨号,耽误了很难再调回头来单独给哪一家种,所以吃完午饭又抓紧到地里干活去了。看着大哥的样子,越发感觉大哥就象爹年轻时的影子,而我却象年轻时的大哥。

爹是志愿兵转业,后来在滨州当了工人,因为离家有100多里地,爹一个星期往往在周末才回家一次。小时候,自己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站在屋后向北望。最幸福的事,就是远远地看见爹背着包,沿着村北的小路风尘仆仆地向家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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