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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宁】丐丏|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冬季版



 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


一进绍兴,便有鲜亮、宽巨、高耸的广告牌赫然夺目,上有大字“跟着课本游绍兴”(其对象是中小学生)。这很中下怀——知道绍兴源于鲁迅,知道鲁迅源于三十多年前乡村课堂上的语文课本。显然我也是“跟着课本”来的,但不是按照“游绍兴”设计的;游绍兴除了涉及和鲁迅及其文章作品有关的景物(为主)之外,还包括陆游的沈园、王羲之的兰亭、秋瑾的鉴湖及大禹陵、乌篷船、黄酒、社戏等。我的目的很明确:看看鲁迅故居(故里)。

三十多年来,我也只看(学)过若干种1973年和197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版的鲁迅作品集(按照当初印行时的命题和规模,如《朝花夕拾》、《野草》之类)及若干种关于鲁迅的文章书籍。于是,看看鲁迅故居及故里(百草园、三味书屋、咸亨酒店、闰土、孔乙己等)便逐渐成为我的一种渴望。这渴望不很强烈,但深藏于心;这渴望在其最初形成时几乎是没有实现的可能的。……过后回想,这渴望形成久远,却也实现得容易而迅快。

对于高大而遥远、绝难可及的鲁迅,有着霄壤之别、渺小得不能再渺小的我却一直妄想写点和其有关的文字——这样的落差,一谈即妄。于是,在这样一次外在的短暂的与“鲁迅”的亲近后,我斗胆地提起笔。

我是先三味书屋后百草园完成这次“看看”的——就是小阿樟(或阿张,鲁迅小名)放学回家的路径吧。之前,我简单地看了鲁迅祖居——周家老台门(指房屋比较好的人家),鲁迅七世祖周绍鹏(祖籍湖南道州,今湖南永州市道县)建于清乾隆十九年。

鲁迅塾师家——寿家台门那“黑油的竹门”敞(常)开着,门里多了很不协调的光可鉴人的不锈钢检票(现今是免费不免票)进出卡口。我几乎就是直奔的三味书屋。三味书屋因鲁迅曾在此读书并于后来有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而名扬天下,其原为鲁迅塾师寿镜吾祖父寿峰岚的书斋。

“三味书屋”匾就简陋地悬挂在那里。“三味书屋”是由“三余书屋”改一字而来的。没人知道寿峰岚老先生是从何“发现”并得到“三余书屋”匾的。“三余书屋”4字原为清乾嘉道年间四大书法家之一梁同书所书——梁自谓其为书好书图的是“静坐以收其心,读书以养其气,明窗净几以和其神”。寿峰岚老先生所改写之“味”字,形神颇合原作。三余,即谓冬为岁之余、夜为日之余、阴雨为晴之余;“三余”之时,最宜为学(读书)。三味,一谓“读经味如稻粱,读史味如肴馔,读诸子百家味如醯醢(音西海,醋和肉酱)”;此之谓“布衣暖,菜根香,诗书滋味长”——寿氏祖训或三味书屋馆训。

除“三味书屋”匾外,鲁迅在书塾中每日要对着行礼的第二物件《松鹿图》也仍挂在匾下,据讲两边柱子上的对联“至乐无声唯孝弟,太羹有味是读书”也是梁同书手笔——更不知寿峰岚老先生是从何“发现”而得来的了。

鲁迅的座位在书屋右侧角落里;不得近前,自然也看不到鲁迅刻在书桌(自带的)右角上的“早”字“座右铭”,那是他带有自责和自励的觉悟。1956年,许广平曾特意来此打着手电找寻那个“早”字——鲁迅之善木刻抑或始于此。据外墙壁所挂导游匾上记,鲁迅还有自制的“三到”书签,以“心到、眼到、口到”作为自己读书的自勉和自警。

三味书屋的后园,鲁迅折过腊梅花的腊梅树上正清瘦伶仃地开着嫩黄色的腊梅花,叶子已凋零无几。鲁迅和同学们喜欢捉玩的蝉蜕、苍蝇、蚂蚁应该也还在。后门口墙上,有寿镜吾父寿韻樵(小有名气的民间诗人、书法家)题写的四言诗:“栽花一年,看花十日。珠璧春光,岂容轻失?……”

寿镜吾“是本城中极方正、质朴、博学的人”(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正是在三味书屋从先生寿镜吾那学到了这为人之“三味”的吧!但三味书屋的晦暗逼仄,似与它的名气大不相符。

从12岁开始,鲁迅在三味书屋学了五六年,其中后一二年师从寿镜吾次子、县试第一名秀才寿洙邻。三味书屋开到“五四”前后,寿镜吾78岁时因不能再招到“学苗”而关闭,又三四年后寿老先生去世。

鲁迅4岁时,离其家不远处(作家张承志量定为“三百步之内”)的秋家10岁姑娘秋瑾已进家塾学习;秋姑娘喜诗词、好剑侠、能驾骑、善饮酒。鲁迅进入三味书屋学习时,秋瑾已随父(曾任郴州知州等)在湘,并结婚生子。秋瑾于1907年7月15日在绍兴轩亭口就义时,26岁的同乡鲁迅正远在日本弃医从文(有研究认为,二人曾在日本相识,但二人政见不一),这样我们也就没能看到一篇《记念秋瑾君》——出自不“在场”者鲁迅笔下的;到1919年4月,鲁迅才有了和秋瑾之就义有关的小说《药》。1926年,“三一八”惨案发生后,“在场”者鲁迅于4月1日写出了《记念刘和珍君》;同年9月18日,正在厦门大学任教的鲁迅于孤寂闲适中写出了回忆性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出寿家台门向西,走过一道石桥,再走不上半里,便是鲁迅先生的家了——周家新台门(鲁迅诞生地)。挂着鲁迅祖父周福清“翰林”匾的台门斗,在《松鹤图》及“虚能引和静能生悟,仰以察古俯以观今”、“持其志无暴其气,敏于事而慎于言”、“品节详明德性坚定,事理通达心气和平”3幅对联衬托装点下的“德寿堂”,被“周氏房族兴衰”、“鲁迅与周作人”、“鲁迅与周建人”3部分展览占据的香火堂……之后便是真正意义上的鲁迅故居了——听继祖母讲“老虎拜猫为师”和“水漫金山”故事的桂花明堂(天井),写出第一篇文言文小说《怀旧》、先后多次住过的卧室,和好友范爱农喝酒聊天的小堂前,还有继祖母蒋氏、母亲鲁瑞、原配夫人朱安的卧室,还有与小章运水(《故乡》及《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闰土”的原型)初相识的灶间……再之后便是引人遐想、充满诱惑、“相传叫作百草园”的后院了。

不必说没有听到蝉的长吟、油蛉的低唱、蟋蟀们的琴声,也不必说没有看到懒伏在菜花(不是花期)上的肥胖的黄蜂和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的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单是那依然碧绿的菜畦(一片有些萎靡的芥菜、油菜)、不甚光滑(新砌就的;那刻有“百草园”3个大字的巨石倒是光滑的)的石井栏、更加高大的皂荚树、曾经紫红的桑椹也都是草草看过、匆匆走离,更谈不上翻断砖、戏斑蝥、挖何首乌、摘覆盆子(有些是我北方童年玩过或经历过的)以感受童年鲁迅那“无限趣味”了。“短短的泥墙”上已嵌有一屏《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一文的黑色大理石暗刻。

对于鲁迅,其远祖为北宋著名理学家周敦颐,其祖父周福清为清同治十年三甲第十五名进士、父周伯宜为乡里以为文见长的秀才,其母鲁瑞则“以自修得到能够看书的学力”(鲁迅《俄文译本〈阿Q正传〉序及著者自叙传略》);其外祖父鲁希曾为清咸丰元年第二十四名举人(做过内阁户部官员),其外祖母之父何元杰更是贵为翰林院编修(必须要进士出身);其先生寿镜吾为清同治八年秀才、寿洙邻为清“甲辰(光绪三十年)科朝考一等第一名”(后曾任吉林农安县知县、热河行政公署秘书长、山东盐运使等,与著名人口学、教育学家马寅初为儿女亲家);其籍历史名人有东晋书法大家王羲之、南宋诗词大家陆游、明末散文大家张岱……(且不说其兄弟及有关近现代名人)如此,略可见鲁迅之血缘文脉。

看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可体会鲁迅之细腻文思——已经45岁了的鲁迅,忆起童年时光及12岁开始的书塾生活仍能那样细细地、娓娓地道来。透过鲁迅的笔迹,可见其内敛、低调、慎独的性格。特别注视一下鲁迅的文稿,我更发现,修改处总是狠狠地加以涂抹,以至难以辨认出原来所错字词语句,这反映鲁迅对致错的懊恼及试图彻底“抹去”的不安而有些偏狭的心理——不让假想中能够看到的人看出来(我更惊讶地发现,有“鲁迅之风”的作家张承志手稿中的改错之法一同鲁迅)。

“鲁迅故里”的花岗岩墙刻上,鲁迅潇洒而优雅地吸着烟——木刻图案式浮雕;我不吸烟,但很是欣赏和着迷那经典姿势:清瘦而有力的微举着的右手夹着一支正轻烟袅袅的香烟,面容静祥而凝郁,目光幽远而深邃,仿佛无时无刻不在做忧国忧民的沉思……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后10年,鲁迅便辞世了;也许在陈天华、徐锡麟、秋瑾、刘和珍等志士之后的“苟活”确实一直让鲁迅深深地自愧自责,也许对“真的猛士”那青春生命的痛惜和对政府反动无能、国人冷漠偷生的痛恨一直啮噬着鲁迅的心,以至于他自虐式地任凭自己的身体病坏下去、“速朽”下去。“自由的作家”张承志有言:“鲁迅的道路,愈来愈被证明是可能的。”(《鲁迅路口》)这是经历及思考过太多的“麻木”及无奈后的断言。此前10年,张承志已曾有言:“不管有多少枝杈,还是应当说,又有一批人,在朝着先生跋涉着。”(《再致先生》)没有“志士”,也就无所谓苟活;无“贤”或不思齐,我们就会轻松许多。

至于张承志在《渡夜海记》一文中之“在初中甚至小学课本中编进先生(鲁迅)的作品是恶劣的”观点,我则不能苟同。如果没有课本的启蒙引导,我们很可能会错过“鲁迅”及许多。鲁迅在三味书屋初读“四书五经”及唐诗汉文之类时,估计也是“莫明其妙”的——张承志认为“学生不可能搞清楚(鲁迅作品中)那字里行间的沉重”,他说自己“小时就总是觉得先生的文章莫明其妙”;虽然莫明其妙,但很难说张承志心目中的鲁迅形象不是自那“小时”建树起来的,即便是模模糊糊的。

《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鲁迅似乎言犹未尽。《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我则是意尤难尽!

Ade,鲁迅故居(故里)!Ade,三味书屋和百草园!

注: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句:“Ade,我的蟋蟀们!Ade,我的覆盆子们和木莲们!”Ade,德语“再见,别了”的意思。



个人简介:本名,张新春,辽宁新民人,1963年底生人,大专学历,编辑职称,喜爱文史,些有文章见媒获奖,出版有《打造与状况——关于“康乾盛世”之官吏及“康乾盛世”》(辽宁教育出版社),现为国企管理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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