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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路阳华|漳源之魂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冬季版



漳源之魂

 

1 

在长子县石哲镇房头庙村,终于找到了浊漳河的南源。它并不是想象中那般壮阔,而是一眼涓涓细流,从灵湫庙下潜伏流出,缓缓注入庙前的四星池。你不用去试,去尝,便敢肯定那水是甘冽的纯净的,它清亮如镜,有一种透明的质感,让你一眼就能看到水底的一切。

汩汩注入的泉水把水面激出一圈圈涟漪,水草长袖曼舞,演绎出一种轻柔和曼妙。我有些讶异,难道这就是上党母亲河之源,这就是女娃溺水之处,这就是精卫填海之地? 

那座刻着“浊漳南源源头”的石碑告诉我,的确是这里。

这是个没有争议,不被遗忘的地方。《山海经》早就告诉世人,“伞盖山西北三十里曰发鸠山,山下有泉,泉上有庙,浊漳水之源也。庙有像,神女三人,女侍手擎白鸠,俗言漳水欲涨,则白鸠先见……”。那么,四星池的上方,应该就是灵湫庙了。

灵湫庙原名“泉神庙”,传说是炎帝为纪念其小女儿女娃所建。宋徽宗时改为灵湫庙,后闻名于世。放眼望去,却不见有庙的身影,只有半座坍塌的戏台和一个破败的院子,院内大大小小的石碑残破不堪。夕阳斜照在残垣断壁上,破碑、断墙、糟木、烂瓦,那副凄凉,瞬间刺痛双眼。 

那些镌刻着灵湫庙历史的石碑或立着,或躺着,它们有的裂纹斑斑,有的已断成了两截。一座还算完好的石碑上刻满了人名,那是大清道光十三年立的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当时重修灵湫庙时捐款者的名字,有本村的,有外乡的,还有出门在外的。碑的侧面刻着七个外乡女子的名字,名字前面,标注着“妓女”两个字。我对这七个名字肃然起敬,虽然她们身份低贱,甚至低贱到连名字都上不了石碑的正面,但我认定,她们的心是善良的,心愿是美好的。每一个时代都有浑浊浅薄的人,至少,她们仍能找回心灵的源头和情感的活水。 

一个龙头石槽横在地上,槽内满是落叶。细细打量,龙头的雕刻粗犷传神,槽身甚至没有任何损坏,只是被尘垢暗淡了光彩。我不知道它以前的作用,或许是为了镇水,或许是为了祈水,从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看过它,敬过它。如今,它却没了居所,只能恓惶地躺在地上,看我们疑惑地走向它,听我们不知所以地谈论它。

墙角那些立着的石碑,有着明显的断纹,它们本是完整的一体,如今却只能靠水泥粘合在一起。石碑前工工整整地立着一柱烧残的香,地上落着一层碎密的鞭屑。一只鸟从远处飞来,扑棱着翅膀落在松梢,静静地看着唏嘘的我们。 

2

远离城市的喧嚣,这个没有几户人家的村子显得格外孤寂幽静。一溜的砖土房紧邻灵湫庙而建,在夜晚,窗口那一扇扇灯光就像一只只明亮的眼睛,看护着庙和泉。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羊粪的味道。一只鸡站在树枝上,就像一个警卫员,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远方。远处,一群鹅正排着队扭着肥胖的身子从河边走过。 

一位耄耋老者坐在门前的石墩上,两手插在袖筒里,不住地打量着我们。同行的一位老师笑着上前搭话,老人便热情地与我们攀谈起来。 

“大爷,池里的泉水一直都是那么清吗?”

“是呐,打我记事起就一直那么清,前面还有一条河,也是清冽冽的。从小,上辈人就告诉我们,不能往水里扔脏东西,不能往水里吐痰吐口水,也不能对着水讲坏话和脏话,要敬水,也要敬山,因为那水是从山里流出来的。” 

“那庙是啥时候塌的呢?” 

“唉,塌了也有两年了,以前庙里供奉着三奶奶娘母仨,三奶奶女娃在中间,左边是女娃的她娘,右边是女娃的姐姐。文革的时侯,灵湫庙被镇里林场占了,盖了二层办公楼。庙里很多东西也被破坏了。”老人摇着头叹息着,“如今,庙也塌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修起来呢。” 

“这庙都塌了,还有香火吗?”我不免疑惑地问。

“嗨,你不知道,红火着呢!尤其是过会的时候。“老人滔滔不绝地说,“每年的农历三月十八是三奶奶的生日,村里都要过庙会,别看庙没了,可三奶奶还是有求必应的,周围十多个村子里的人,老老少少,人山人海,有求子的、有求药的、有求家庭和睦的,还有求孩儿们平安的,香火旺着呢!” 

我相信老人的话,他已82岁高龄,脸色红润,口齿伶俐,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走起路来脚步轻快。他们世世代代居住在发鸠山下,守护在泉和庙的身边,他们敬水,敬山,怀着如泉水般纯洁的情感和念想。善良的,淳朴的,心存敬意的人,总是被护佑的。那被他们深爱着的,也一定在深爱着他们。

3

与那些反复考证的史料相比,我更相信那些民间的传说。我相信精卫鸟就是炎帝神农氏的小女儿,就是女娃的化身。我相信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曾有只弱小的鸟儿来来回回往返于发鸠山与东海之间,为了拯救千千万万可能被大海继续夺去生命的人,抱着“填沧海”的决心,一口口地衔来草枝碎石,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劳作着。

与那些史书相比,我更相信这所残庙。它浓缩着比史记更久远的故事,绵延着华夏几千年的文明。它就是一位渊博的历史学家,天地间的事件都收藏在了它的眼睛里。它是时光的穿越者和目击者,在无文字可考的年代,它见过盘古,见过炎帝,见过女娃,见过彭祖。它走过殷商,走过秦汉,走过盛唐,走过大清,一直走到今天,看见站在它身边,满怀敬意的你和我。 

与那些达官贵人相比,我更敬重这眼山泉。它不计回报,慷慨施舍,一路广布恩泽,从远古到近代,再从近代到现代,它救活了多少草木,滋养了多少生灵,养活了多少人民?她细小柔弱、没有大海的汹涌和壮阔,没有河流的浩瀚和炫耀。然而,它却以惊世的力量,汇成了466公里势不可挡的漳河之水,汇成了上党大地的生命之河,母亲之河。 

庙虽已倒塌,但女娃的精神和魂灵仍在,那源源不断,生生不息的泉眼仍在,人们的虔诚和敬畏也仍在。它们从远古走来,感动了陶渊明,感动了李白,感动了刘基,感动了顾炎武,也感动了寻它而来的,我们。



路阳华 ,女,金融从业人员,长治市作家协会会员。喜欢写作,偶有作品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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