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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徽】周海|昔年种桃

 新锐散文 2020-08-08

东方散文冬季版



昔年种桃


春天到来的时候,我打算种一棵桃树。在村子里的时候,我几乎每年都会种桃树,虽然一次都没成功。村子干滩的岸北边有一片野生桃林,结出来的桃子又苦又涩。就这样,树上的桃子还没有泛红,就被我们一颗一颗地拽下来吃了,吃出来的核东一颗西一颗地乱扔。扔到麦田里的,和春小麦一起萌蘖、生长,长成一棵幼小的桃树苗。桃树苗一点都不能伤根。我将带着一团泥土的桃树苗小心翼翼地挖起来,再套上塑料袋,栽在校园花圃里的月季花旁边。每次,四五天之后,桃树苗枝头的两瓣叶子渐渐发蔫,最后整棵树都枯了。桃树并不是多么娇贵的一种树种。听老人说,野生的桃树栽不活。

到铜陵县二中的第二年的春天,我又去寻找桃树苗。铜陵这一带属于江南丘陵地区,城区随处可见东一座西一座的低矮的山包。县二中建在连绵成片的一带山包上。我们家—准确地说,是我和爸爸。刚来的两年,妈妈带着妹妹住在县一中—住在学校东边的山顶上,三间平房,南边一间狭小的厨房,单门独户。学校的老师们戏称为“别墅”。山上树林蓊蓊郁郁,地上杂草丛生(爸爸说,好多就是中草药)。北边倾斜下来的山坡上,还有一片茶树丛,离我们家只有十几米远。春天,都处都是盛开的野花,空气中散发着野花香和茶树特有的芬芳气息。这种气息让我怀想起从前的桃树林子。我打算在门前的黄土地里种一棵桃树。这儿的环境太适合种桃树了。

我们家这一带,真可以说是“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而且,江南的春天,比江北的老家要暖和得多。空气中有一股水汽,扑在脸上特别柔和、舒适。如果在村子里,这会儿,我还穿着一件大棉袄。现在,我只要穿一件毛衣就足够了。从我们家的北边望过去,满眼都是深绿、黛绿、浅黄,深绿的是松树,黛绿的是浑然一体的山体,浅黄的是刚刚冒出头的小草。只要一放学,我就一头扎进这深绿、黛绿、浅黄中,像一滴水溶于浩大的春色。星期天(那时还是单休),我一整天都在山包上转悠,在树林里、草丛中寻找我想象中绽开着两瓣嫩叶的桃树苗。

找到桃树苗完全是一场巧合和意外。那天,我走在茶树丛边的小路上,准备继续去松树林里找我的桃树苗。我想起爸爸说这种野生的茶树叶如果晒干了泡茶,一定会很香。我决定先摘点茶树叶。我走进茶树丛,随手挼下一把一把的鲜嫩的茶树叶,揣进口袋。从茶树丛两边狭窄的地沟中往回走时,我随便瞥了一眼,心不禁咚咚地跳了起来:在茶树根下,一棵绽放着两片淡红色嫩叶的桃树苗,在春风里微微地颤抖着!

我找了一块尖利的瓦块,小心翼翼地将桃树苗挖出来,裂开的洁白的桃核从泥土边缘露了出来。捧着这棵桃树苗,我好像将一个小小的春天捧在手上!为了防止根部的一团泥土脱落,我将夹克衫脱下来裹着桃树苗。挖坑、培土、浇水......在温暖又带着一股水汽的春风里,我的小桃树就这样栽在我们家的门前。我又在池塘边摘了几根柳树枝,围成一圈插在小桃树四周,防止山脚下人家放养的鸡来啄食我的桃树苗。

这棵桃树栽活了。翌年春天,门前的一米高的桃树开花了。这座山包上,只有这一棵开花的桃树,那花稀稀疏疏的,也只有几朵,可是因为这棵桃树和几朵盛开的桃花,仿佛一个浩浩荡荡的春天都涌到这座山包上来了!当做篱笆的柳树也活了,柳条长高一点,我就剪去一部分,这样,一圈柳树始终像一圈篱笆。这两年,住在山包上的日子是孤独的、荒凉的。自从有了桃树,心里朦朦胧胧地有了一个牵挂,有了一个念想。是吃桃子吗?我自然希望桃树会结出鲜红的桃子,可是种桃树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吃桃子。是为了好看的桃花吗?春风里的桃花的确姿态万千,可那时的我还正在稚嫩地学习着审美,还不能领略桃花的好处。

桃树让我的心有了一个短暂的归处。可惜,第三年的桃花,不,从第三年开始,那以后的桃花我再没有见着了。先是初中毕业又回到老家枞阳读高中,大学三年倒是都在铜陵,那时父母亲早已分了房改房,住在一起。闲谈时,父亲说,桃树长得老高,年年都结果子。常常动了去县二中看看我的桃花的念头。因为就在身边,反倒不经意,以为随便哪一天去不行呢。大学毕业后去了合肥工作,琐事缠身,回铜陵也是匆匆而过。之后的年头,世事变化太快。县二中先是和县一中(我母亲教书的学校)合并了,原校址划给县技校。民办教育放开之后,县技校招生年年减额,去年初停办了。这片地块,县政府准备以招投标的方式进行房地产开发。桃树长在山包的顶上,搞房地产开发,也不至于将整座山包铲平吧?也许,我的桃树还有活路。我心存侥幸。

今年的春节,老父身染重疴。所幸医治及时,“又捡回一条老命”(老父原话)。这个春节虽然累,但大家最后到底还是舒心的。我下决心要去看看我的桃树了。行前给父亲打了个招呼,父亲说:“那片山包几个月前就推掉了,现在是一片废墟。你去看什么?”我诧异得说不出话。我仿佛看到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被塞进花轿豪夺强娶,青春被践踏成一地残红。还要去看看那片废墟吗?凭吊,只会陡增伤情而已。

今年的春天来得有点晚,但究竟还是来了。我在合肥的住处是一楼,有一个不大不小的院子。家属喜欢种点花花草草,有一棵桃树,也有一米多高了—我不知道是家属移植的,还是哪个小孩儿将桃核扔进来自然生长出来的,一场春雨之后,尤其开得像模像样。看着枝上的桃花,昔年种桃的日子又回来了。于是,我提笔写下这篇小文,那昔年的桃花就还明晃晃地开在春风里,开在我眼里,再也不会凋谢了。




周海,70后,安徽省枞阳县人,写散文,偶尔写诗,大学期间开始发表少量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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