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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东方散文奖征文】李 婷|山样的父亲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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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样的父亲


弹指一挥间,父亲已经83岁了。当年那个浑身帅气,充满睿智的大小伙子,已经反应迟缓,步履蹒跚。虽然说他年事已高,甚至有点儿老态龙钟,但是与同龄人相比,仍然显得精神十足。这与他曾经是一名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大有关联。特别是他声如洪钟亮的大嗓门,他的思维敏捷度,让许多人惊叹和羡慕如此高龄的老人还能有这样良好的状态。

打记事起,父亲就像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浑身有着讲不完的故事。小时候读他,充满着懵懂和好奇;青少年时读他,写满了崇拜和喜欢;成年后读他,是刚毅和奋斗;中年再读他,是深沉和慈爱......知道父亲有过军营生活,我是从三四岁的时候开始的。记得从那以后,几乎每天吃过晚饭、洗完澡,大约8点钟左右光景,父亲就把我和弟弟叫到跟前,抚摸着我们的头,然后便开始讲他的军涯生活。儿时,由于生活环境和经济条件差的缘故,没有现在孩子丰富多彩的玩具和异彩纷呈的少儿节目。每天晚上听父亲讲他的部队故事成了我和弟弟童年的一大乐事。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上了初中才结束(初中要到镇上读书,晚上住校)。小时候父亲讲得故事都是零碎的,长大之后我梳理了父亲的军旅生涯,串连成了这样一个概貌:

父亲和母亲都是抗美援朝的志愿军战士,父亲是铁道部队,母亲是文工团的。父亲是17岁参军,是和大他两岁的二哥(即我二伯父)一块当兵的。在抗美援朝战斗中,二伯父血洒疆场,当时被炸死在弟弟的身旁,父亲也差点成了炮灰。时至今日,我脑海里仍清晰记得父亲所讲述的那些战火纷飞场景,甚至能嗅到些许血腥。父亲就是在枪林弹雨中,一步步走了过来,几乎是九死一生。父母亲在部队呆了12年,“北大荒农场”也曾经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在那里谱写过“青春之歌”。咀嚼着父亲的青春年华,眼前依稀看到:帅气壮实的小伙子父亲,在东北零下三四十度天气下依然光着膀子唱着军歌,在“北大荒农场”的黑土地上辛勤耕耘、肩挑手提......父亲在家排行老小,那年爷爷病重,大伯父要求父亲回来照顾爷爷,当时父亲面临着忠孝难两全的艰难抉择:一边是家中老父病重;一边是首长好心劝留:领导已经考虑了他提干的计划。经过几天几夜的思考,老实、厚道、孝顺的父亲毅然决然放弃了提干机会,返回故乡照顾病重的父亲,—直到祖父病逝,父亲都是寸步不离,一人扛起所有妥善安排爷爷的后事。为了这事,母亲至今还抱怨父亲,假若父亲一直在部队干下去,部队提干是没有问题的。然而,世间没有“假设”,军人父亲的命运就这样被彻底改写了。 

父亲虽命运坎坷,九死一生,却始终保持着军人的作风,刚毅、坚强、正直、忠诚,加之善良、聪明、勤奋好学、机灵的天性,父亲复员回乡后也曾一度的“官路亨通”。先是在村里的生产队长,然后又干村里的糖厂厂长,后来当镇里农具厂的厂长。记得父亲做镇农具厂厂长时我还没读小学,每天早上父亲早早的就把我和弟弟叫醒,然后把我俩往他那凤凰自行车后座上一放,便载着我们去了镇上,到了厂里一扔,任由我和弟弟像猴子似的在那里扒土窝、扔石块、撒野、疯玩,父亲则忙他的活儿去。下班后又把我们载回家。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风雨无阻,记忆中的农具厂成了我孩童时的乐园。在那段时光里,聪明能干的父亲不仅仅尽着做父亲的天职,还为企业改良、发明过不少新式农机具,获得过镇政府的奖励呢。当时的生活条件是普遍的困难,但由于父亲的勤劳和努力,我们家那时的小日子还是相当不错的。全村中,当别人住着茅草屋时,我家第一户住上了红砖砌成的小洋楼;别人家顿顿吃菜喝稀,我们家能天天吃干饭了。我还能隔三差五的从家里偷出一碗干饭,端出去接济邻居的小伙伴呢。父亲最怕我们吃稀饭,他说吃稀的耽误长身体。不知父亲从哪来的大能耐,我们家从来不缺米吃。记得有一回母亲煮了稀饭,父亲诧异又幽默地问:“怎么?米缸没米啦?”温文尔雅的母亲笑而不语,给人一副安逸而恬静的美人画意。

   虽然父亲身上有着许多军人的优秀品质,然而也沾染着一些旧军人的暴躁、专制习气。我们家兄弟姐妹共五人,除了我之外,其他的四个人没有不被父亲打骂过的。直到现在,当年父亲打、骂我那四个兄弟姐姐的一些情景仍历历在目。特别是那次父亲用钢板条打我大哥、大姐的一幕,时至今日,每每想起来都有点打寒颤。父亲的大男子主义十分严重,特别是对母亲,他的专制简直是不可理喻的!家里什么事都是他一手遮天,几乎没有母亲说话的份,直到现在我们做儿女的都为母亲打抱不平。不过,我那美丽温柔又善良的母亲好像天生就不会与人争与人吵似的,无论父亲的脾气多么暴躁,母亲总是不温不火的默默承受,从不跟父亲顶嘴吵架。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几乎没吵过架,更别说夫妻打架之类了。父亲和母亲仿佛天生就是绝配:父亲生气发火时,母亲总是淡淡地微笑不言语;母亲生气不开心的表现是绷着脸不言语,悄悄的流泪,此时的父亲就没有了火爆性子,静静的陪在一边吸烟,不言不语,安静得像个“思想者” 。可是,父亲顽固的习气从来就是我行我素,死不改悔。

虽说父亲脾气暴躁,时常打骂自己的孩子,在别人或者我的哥弟姐姐眼里,诚然不是一个好父亲。然而,对于我来说,他却是天底下最好的慈父!在我成长的过程中,父亲从来没有打骂过我,对我是百般的宠爱。小时候,我很调皮,虽然是女孩子,但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疯丫头”、“假小子”,经常跟同伴骂阵打架或搞破坏,经常被老师、家长找上门来。但是,父亲却从来没有因此而打骂我。相反,每次跟投诉的老师、家长道歉后,又转身温和而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下次不要惹事了,你是女孩子,要乖点啊。”可是不谙世事的我,每次都把父亲的话当耳边风。父亲对我的宠爱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有一件事却是刻骨铭心、令我终身难忘的。那是我小学四年级的事情,记得那是秋天的一个夜晚,我突然高烧到41.5度,当时束手无策的医生已经放弃了抢救,父母下跪医生苦苦哀求,命悬一线的我,虽然最后捡回了一条命,却留下了舌头僵硬、说话打结、双腿瘫痪的高烧后遗症。由于需要长期治疗,医生建议休学,性格倔强的我说什么也不肯,哭闹着非要念书!于是在我四年级的那个学年里,除了星期天以及去看病的日子外,其他上课的时间里,每天父亲都是早早地就背我去学校,把我交给老师、同学安顿好我之后,他才去上班。中午放学后,父亲再跑到学校背我回家;吃过中午饭,父亲又把我背到学校;下午放学,父亲又去学校背我回家。一天四次,风雨无阻。每当伏在父亲宽厚的脊背上,我就感到非常的温暖、幸福。时常匪夷所思的在心里默默祈祷:病不要那么快好,这样爸爸就可以背我多些日子了。晚上,劳累一天的父亲,还常常帮我按摩双腿以求我能尽快恢复走路。我的高烧后遗症持续了将近一年才彻底治愈,当我重新站立走路的那一刻,父亲注视着我,眼睛湿润了。当时的我,没有读懂父亲湿润的眼睛,只顾自己开心的蹦跳欢叫:“噢......噢......我又会走路啰!我又能走路啰。”每每回忆往事,心里懊悔不已。当时自己为什么不懂得给父亲下跪,或者拥抱父亲说一声“谢谢”,却自顾自的疯乐呢。唉......

父亲对我的宠爱说不上是“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那种 ,凭感觉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孩子是没问题的。因为我有一个非常爱我疼我的父亲!他对我的爱是那么的浓那样的深。为此我也曾一度好奇父亲为什么这么偏爱我心疼我?直到前些年还是这样疑惑,在我们家有一个奇怪的现象:当父亲顽固认死理的时候,家里所有的人就都会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用我家里人最有代表性的话来说:“谁的话都不听的,顽固份子!可他却服你,你说什么他都听。”说来也奇怪,这出了名的顽固派老爷子,对我几乎是言听计从。只要我开口劝导他,他就像个三岁孩子似的一边点头一边说:“好的,知道了,我听你的。”父亲的这个谜让一家人既好奇又纳闷。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向母亲打听这个谜底,母亲微笑着温和地说:“ 你爸之所以一直这么偏爱你疼你,那是因为你从出生到初中一直多病,曾经死过好几次了。一岁不到你意外掉进家门口的小河,当时医生都说没救了的;小学,发了两次高烧,初中发了一次高烧 ,都是超过40度的,而且人都烧昏迷了的,最严重的那次小学四年级的,正是因为你几次死里逃生,所以我和你爸都觉得亏欠你的,是我们没照顾好你。再者,家里你们兄妹五人,就你全部凝聚了我和你爸的优点,特别你的个性,简直跟你爸一模一样,为此你爸很自豪也很欣慰,总说你得了他的真传,他的生命可以很好的延续了。另外,是你深明大义,虽然你不是家里的老大也不是家里的老小,但是你一直都很有担当,对哥哥姐姐弟弟一直都是上帮下扶的关爱,特别是你弟弟,这些年来,如果没有你一直这么帮他照顾他,我们早就没这个儿子了。”聆听母亲所讲的话,我禁不住的热泪盈眶。我感动于父亲爱憎分明、深明大义。感动于父亲对我的恩重如山,更感动于父母对我深深的爱意、信任和依赖。

至今,父亲的生活依然是那么有规律。每天5点起床,洗刷完毕后开始锻炼身体,或跑步、或做早操、或练气功。7点半吃早餐,饭后要么读书看报,要么穿街走巷找老伙计谈天说地。中午12点准时吃午饭,饭后午休;小睡后又看书读报;晚上6点半吃晚饭;晚饭后洗澡,7点半,父亲是雷打不动的打开电视机,他看电视非常独特和单一,只看国产战斗片,其他的一概不看。而且他看电视的时候,谁都别想调台,谁调台他就跟谁急,暴躁又霸道。记得有一年春节,家里人都想看春晚,但谁都不敢调台,因为父亲已经准点的坐在专座上等他的战斗片呢。直到时间过了,以前的战斗片还没开播,父亲着急的拿遥控器把电视的台调了一通,还是没有战斗片,于是像个孩子似嘟囔着:“那战斗片今晚怎么没有了呢?”我于是笑着回敬他:“爸,今晚全国的电视台都放春晚的,战斗片今晚停播啦!你就把电视让给我们看吧。”父亲半信半疑的说:“有这样的?唉!那你们看吧。”说着起身回房间看书去了。父亲每晚10点看完电视便上床睡觉,也许由于良好的生活习惯,再加上乡下空气好,吃的蔬菜粮食绿色环保无公害,今年已经八十三岁的父亲身体硬朗得很,不仅有精神,思维也清晰,而且说话声音依然是那么气足洪亮。听母亲说:这几年父亲除了冬天洗热水澡外,其他季节冷水浴。由于父亲天天读书看报,至今还能上通天文下通地理,知道国际、国内大事,跟人聊天依然侃侃而谈,才思敏捷。看到年事已高的父亲依然有着军人的风采,我们做儿女的都感到非常的欣慰和幸福。感恩上天对我们家的关照,让我们为人儿女能“子欲养而双亲在”。

与母亲水一样的温柔善良相比,父亲是十足的大山一样,顶天立地。他的一生如果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那就是不求人,自强不息。不知道是上苍的恩赐,还是我自己的造化,父亲的这些秉性完全复制到了我的身上!以前我不懂父亲,现在人到中年的我依然没有完全懂得父亲,但我知道:父亲的军装是我灵魂深处那片永远的绿叶,我是那片绿叶中那一条浅浅的叶脉。


作者简介李婷,广西北流人,毕业于广西某高校教育专业,毕业后曾执教数年。后虽弃业经商,仍热衷于教育事业和文学创作。生活中,她独自摸索创造出了一套“有中国特色的西方教育”(即“婷式创新家庭教育”)理念。自2009年至今,她把自己的“创新家庭教育”作为慈善公益去做,义务帮助了不少学子的成长和进步。同时,她还坚持业余写作。20年间笔耕不辍,写出了数十万字的笔记散文,时常散见于相关报刊。她还心怀人间大爱,关爱弱势群体,热心参与贫困山区捐资建校,并和朋友组建慈善爱心组织,定期到养老院、残疾儿童中心进行慰问。工作之余,她把自己总结归纳的至理名言,每天向社会传播正能量,三年如一日,收到了良好的社会效益。现居广东东莞市,为多家公司的主要负责人,多家慈善机构和教育机构的管理者,同时还兼任东方散文杂志社编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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