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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橙子|故乡有个小小人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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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度,视野

故乡有个小小人

张橙子

我的故乡在一个山区的建制镇,是横断山余脉中常见的那种小盆地。在小小的坝区,一片连着一片的农田,用绿的、黄的、青的、紫的色调,装点着农村人的一年四季。而晨雾中影影绰绰的村庄,则被连绵的田畴所包围,像飘浮在彩色画布上的一座座小岛。从集镇到荒僻一点的山村,总有一条细若游丝、曲曲弯弯的山路延伸过去,使得山村更像是攥在谁人手中的一只只风筝,想挣却挣不脱。

在遥远的过去,从故乡的百一村到集镇约十余里,原来是一条马帮路,冷寂得一到天黑就没人敢走。偶尔传出的谁谁谁曾在独坟箐被打劫、谁谁谁曾在大王坡被豺狗追咬、谁谁谁曾在西山庙遇见鬼的传闻,使得这条路充满了神秘恐怖的意味,许多身强力壮的汉子都视为畏途。但有一个人不怕,或者说是不知道怕。每天每天,这个又矮又小的人影总会出现在这条路上,早上往集镇走去,晚上从集镇回来。什么野兽出没,什么月黑风高,他一概不知。这个人叫小蹦蹦。山里人有时不得已走夜路,猛可里遇见小蹦蹦,定会被他吓得半死,继而,便会有另外的传闻说到谁谁谁又撞了鬼。

小蹦蹦不是鬼,但他那像龙门阵里讲的土地爷一般的矮小身材、永远也看不清晰的、扭曲的面孔和始终一蹦一蹦地、脚上像安了弹簧似的走路方式,叫人想不出除了牛鬼蛇神之外的事物。这样一个人物,在惨白的月光下忽然朝你灿然一笑,结果只有两种:要么治好你的风寒感冒,要么让你在恐惧中灵魂出窍——反正,出汗是难免的了。

在故乡,小蹦蹦是一朵奇葩。在一些上了年纪的人中间,你要是说起时不时来慰问一下的官员干部,他们总也记不住。但要是说起小蹦蹦,他们总会谝出一两件事情来笑上一阵。也许小蹦蹦从来没有做过任何事情,他给人们的贡献也不过就是笑上一阵而已。但小蹦蹦不是那种有恶念的人,随着社会的进步与发展,他像一个精灵,平易地进入人们的视野,除拓展了人们的认知以外,对别人一无妨害。

小蹦蹦人如其名,身高不足三尺,始终跳着走路。小蹦蹦这个名字简单、明了、辨识度很高,充分地反映了山里人形象思维的能力。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人们只知道他来自百一村,是一个又傻又哑的“废疙瘩”。他那特别的、永远一蹦一蹦的身影与众不同。这使得整个集镇周边乃至山里山外的人们无不知道小蹦蹦这个名字这个人。在小蹦蹦身上,有的名言,譬如“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一定会为你开了一扇窗”之类,不灵验!上天把小蹦 蹦所有的路都堵了,他的存在只能证明世间有奇异的事物。

小蹦蹦很长寿,想来已经八十多岁了,仍然一蹦一蹦地跳着。在小蹦蹦生命延续的过程中,日本人的飞机飞了一阵去了,胡宗南的部队在西山庙打了一仗去了,大集体的村干部吹着出工的哨子也去了……他脚下的这条路从一条毛路变成了集镇通往山外的公路,再由一条泥土路变成了柏油路,路上车来车往。但小蹦蹦的生活似乎毫无变化:早上往集镇走去,晚上从集镇回来。

按说,小蹦蹦是那种见人只会茫然地笑笑的傻子,根本听不懂谁说了什么。但小蹦蹦有一项独门绝技,那就是能准确地知道集镇和方圆十几里地大大小小上百个村子谁家在行婚丧嫁娶,并及时出现在席面上。那时,人们都知道小蹦蹦的所思所盼,就找个大碗给他盛饭。盛满一碗,小蹦蹦便端到一旁去吃,也不给主人家难堪,也不管盛的什么、肉多肉少。吃饱了,小蹦蹦就把碗放回到桌上,对给他盛饭的人笑笑,然后跳着离去。有的主人厚道,想找个塑料袋给他装一点回去,以备给他下一顿享用,但小蹦蹦不要,大有“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的气概。

但有的人太善良,自己觉得抽烟很舒服,就以为小蹦蹦抽烟也会很好玩,于是就给他递烟点火。这个递烟点火的人叫赵镇,是镇上的一个领导。小蹦蹦开始不抽,但一来二去,也就抽了,他以为抽了人家就高兴。要命的是,他抽上了瘾。这种不期而至的嗜好使他经常要忍受煎熬,因为没有人会随时给他递烟。为这事,小蹦蹦多了一份本事:一见有人抽烟就凑上去要。有的年轻人讨厌他,就踢他几脚,这给小蹦蹦增加了一些烦恼,乃至伤痕。

挨了打,小蹦蹦便不敢再随意跟人要烟了。有时,熬得难受,小蹦蹦会踅到镇里去找赵镇。赵镇很忙,总也找不到。在小蹦蹦到处找赵镇的时候,赵镇正在会场上讲话,他脱稿讲道:“人应当有点追求!我们不能延长生命的长度,但可以增加生命的宽度,绝不能像小蹦蹦!”赵镇的话语重心长而且颠扑不破,小蹦蹦于是成了反面教材,进入了一些干部的学习心得。

赵镇讲完话后不久就升了官,调走了。小蹦蹦一直没有找到赵镇,所以总是闷闷不乐。因为幻想中的那支烟,小蹦蹦的脸上连那份茫然的傻笑都丢失了。

小蹦蹦再次遇到赵镇已经几年以后。那次,赵镇坐着一辆锃光瓦亮的轿车回乡,老远看见了一蹦一蹦地走在路上的小蹦蹦。赵镇吩咐司机停了车,按下玻璃,热情地吼了小蹦蹦一声。小蹦蹦循声望去,一脸茫然。但很快,小蹦蹦看出了赵镇,双目立即放出光来,随即用手在嘴上比划了一个抽烟的动作。赵镇满面春风地坐在车里,气定神闲地摸出了一盒“中华”烟,掏出一根,朝小蹦蹦递了过去,然后又掏出一个精致的雕钢火机,很随意地打着火,朝小蹦蹦凑过去。小蹦蹦点着了烟,一口猛吸,喉结上下蠕动着,表情呆滞了一下,然后转成了一脸的幸福。赵镇很得意地看着小蹦蹦,准备再掏一根烟给他,可是小蹦蹦却一蹦一蹦地跳着离开了。

由于总弄不到烟,小蹦蹦的煎熬继续着。小蹦蹦不得不遍地找烟。有时捡到了烟蒂,却又没有火,难受不过,只好把烟蒂嚼在嘴里。每当这时,他就会拿眼睛朝大路上望去,期盼着一辆锃光瓦亮的轿车在面前停下。然而,这样的情形再没有出现。

有人说,赵镇撞鬼了。也有人说,赵镇因为爱抽高档烟,所以就有人经常给他送钱送烟,后来被人约去谈话,然后就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不常回乡,偶尔回去,却见小蹦蹦还在,仍然一蹦一蹦地跳着,只是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大不如前了。


作者简介:张橙子,男,1964年生。业余作者,诗歌、散文偶见于《西南作家》、《大理文化》等纸媒及《贵州作家》、《丝路新散文》等网络,曾获地州级诗歌大奖赛一等奖。现为云南省大理州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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