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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李少华 |嫉妒你们有妈妈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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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你们有妈妈

豆腐坊知道我每次买豆腐都是两块,一块送给妈妈。卖豆腐的是个妇女,我很少和她说话,因为她很忙。今早卖豆腐,她轻轻地问,两块还是一块,我回答一块。出了门我就想,她也知道妈妈去世了。妈妈是六天前去世的,是二零一七年仲秋节的头一天。本应该四世同堂,尽享团圆之乐,妈妈却在清晨的阳光洒满大地的时候,毫无预兆,无声无息地走了,从此阴阳两界,永世不得再见。秋风很暖,我却觉得透骨的寒意袭身;云彩很高,却犹如石头般压在心头。艰难地度过了几天悲痛后,心情逐渐开始走出阴霾重重的包围。可是忽然莫名地嫉妒起你们有妈妈的人。苍天有眼却不公啊!你们为什么有妈妈,而我却没有了?你每天都能见到那慈祥的面容,而我却见不到了?你每天能叫妈妈,而我却欲呼唤而哽咽?鼻子发酸,嗓子发紧,质问了别人却悲痛了自己。这种嫉妒萦绕心间,挥之不去,又掀起哀伤的波涛击打着心海悲戚的礁石,折磨得我挥泪不已。几天来很少睡得实,一闭眼就看见妈妈在厨房忙碌。

妈妈是有文化的老太太,我始终感到荣耀。据她的同志讲她擅写机关应用文,字也很漂亮。一九五一年,妈妈在一面坡中学初中刚要毕业,就被挑选出来到哈尔滨参加医护培训,准备加入中国人民志愿军入朝参战。听妈妈讲当时尚志县城没有中学,要上中学就得去一面坡镇。一个班三十多人,女生就七八个,尚志去的就三四个。但只培训了一两个月,就接到了不去朝鲜的通知。如果那时妈妈去了朝鲜,十有八九就没有我了,也没有我们这样一家人。从哈尔滨回来后就被留到了尚志县政府,先后在农业科、农工部等单位搞文秘工作,退居二线前她是中共林业党委副书记,还曾当过科协副主席。

爸爸七年前去世,相比之下我更怀念妈妈,因爸爸的脾气很坏,小时候经常挨打,长大了经常遭他的的训斥。爸爸去世后妈妈一直自己过,坚决不和儿子在一起,说不给儿子们增加负担。她还说,哪有勺子不碰锅沿,免得引起矛盾,造成家庭不和。现在看妈妈是对的,多少家庭由于距离太近而发生了矛盾,严重的反目成仇,而我们家却无此不幸。当然我们都常回去,她老人家做了好吃的就会不厌其烦地打电话,谁不回去她就不高兴,唠叨着问是怎么回事。七十多岁的时候我给她买了一个小灵通,不几天她就用得很熟练。爸爸就不行,因为他的耳朵聋,索性就不再用了。后来弟妹又给她换了一部老年人手机,用得也很高兴,对外的联络十分畅通,因此就有一些朋友,于是就常和爸爸出去参加聚会。妈妈身体一直比较弱,体重只有八十多斤,这是我最放心不下的。四年前得过一次肠梗阻,我以为她渡不过这道难关,然而做完手术后身体一直很好。也就是那次手术前做了全面检查,竟然什么大毛病也没有。很多老同志说,你妈年轻时总吃药,没想到老了还健康起来了。去年她就好像预感到什么,说走在小区的院子里,差一点被一阵风刮倒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看着风烛残年的妈妈我心里很难过,但我还是笑着说,那个地方是风口,谁走到哪里都会被刮一个趔趄,其实我心里明白。妈妈真的老了,人生的终点就在眼前。她把存款分给三个孙子一个孙女,每人十万,但强调说是借给他们的,一定要还。我问为什么,她说,要让他们奋斗,不要当伸手派。她爱打麻将,去年落雪后突然不打了,说是路太滑,不敢出去,眼睛也看不太清楚,还有就是吸烟,别人不高兴。我说你吸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现在才不高兴?她说反正不打了,开春再说。今年开春打了几次,她说三缺一,不去不好。她吸烟只抽红梅烟,拒绝别的牌子,三十年如一日。看着妈妈饶有兴致地吸烟,我心里想,好事!好事!我妈只要能抽烟,身体就没问题。前些日子她催着把自己住的房子过户给我的三弟,他的老儿子。三弟说忙什么,她却一天也等不了。哥三个加上老母亲跑了两趟公证处,一趟房产局,累得她回到家躺在沙发上不肯起来,但情绪却饱满的很,说完成了一件大事,晚饭吃得很香。不久她在小区里摔倒了,是为了还前一天邻居给她代买雪里蕻的钱。脸上摔了两个口子,流了很多血,是邻居把她扶回来,给她擦洗伤口。要知道,那雪里蕻不仅仅是自己吃,还是给三个儿子腌的。她还摔了两次,一次是拉窗帘的时候,一次是在写字台前喝水的时候,那两次都是把脑袋摔出了包。问她怎么摔的,她说不知道,没感到迷糊,摔倒就自己爬起来了。最后一次摔倒是仲秋节的头两天,摔完后我们要领她上医院,她说好好的上什么医院?说什么也不去,但答应过了节就去医院做CT。弟弟询问了医生,医生告诉过了节应该看医生。当天晚上六点多钟,我看着他和弟弟每人吃了一碗面条,谈笑风生,还问李闻笛(笔者的孙子,她的重孙子)从哈尔滨回来没有?我告诉他回来了,明天早就来看你。哪成想第二天六点多钟她就走了。弟弟知道她去厕所了,已经大便好几次,就过去看,告诉她大便干燥别着急。又等了一会,弟弟见没动静,进厕所一看她已趴在洗衣机上。没去医院抱憾不已,是儿子最大的错误,可去了医院也是回天无力。我现在以为前三次摔倒是因为脑袋瞬间缺血,今次是她那已经用了八十四年的老迈心脏实在跳不动了。

我没有妈妈了,我呼喊着,可都无济于事了。我抚摸着妈妈尚有余温的面颊无助地流泪,九岁的孙子扑上来说,太奶是假死。我说,你太奶确实是走了。没想到的是他把手指放在太奶的鼻孔上半天,很老道地说,已经没有鼻息了。九岁的孩子,竟然不害怕?竟然懂得的这么多?作为爷爷的我在悲痛中已经感到吃惊了,不知已经作古的太奶奶知不知道重孙子此时就在您的面前守护着?她的唯一的重孙子放声大哭,哭的我的心彻底碎了。他知道静静躺着的太奶奶意味着什么,知道太奶这次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太奶的灵魂应该安息了,放心吧!重孙子都已经长大了,您能不老吗?在清理遗物时我们发现她还有七万多存款,买完墓地和骨灰盒还有余头。这就是我的妈妈,我那不给儿子留一点罗乱的妈妈,甚至都不让儿子安葬她花一分钱。我不相信她能活到八十四岁,她确实活到八十四岁;我不相信她会离我而去,她确实是安排好应该安排的一切,静悄悄地上路了,踽踽而行,去另一个世界寻找我那脾气很坏的爸爸。我怀念妈妈,怀念妈妈做的那些事情。紧跟在怀念之后的是越发悲痛,现在我才知道,悲痛只是泪水的伴侣,怀念才是泪水的源泉。妈妈!我们爱你,可没有回天之力,只能看着你慢慢倒下,眼瞅着化作一缕青烟。

这是儿子的尴尬和悲剧,也是人生的冰点。我想叫声妈妈,可我没有妈妈了,没有叫妈妈的可能了。我今年已经六十二岁了,直到妈妈真的走了似乎才知道妈妈两个字的含义,才知道平凡的妈妈的伟大之所在。妈妈!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呼唤,只能朝着旷野大喊。我想她是能听到的,能感知到亲人对她的思念。朋友!我不应该嫉妒有妈妈的你们,应该羡慕你们,为你们正在享受着的天伦之乐而祝福——祝福你们的老妈妈健康长寿。珍视吧!妈妈在,家就在,爱就在,把妈妈抱在怀里,就像当年妈妈抱着你那样。听着她的心跳,享受她的温暖——失去了就再也得不到了,妈妈只有一个,做儿子的机会也只有一次。

马蜒河畔的桦树林前几日还是绿色的,今天再看已是金黄一片。叶子不肯面对秋天的到来,死死抓住枝丫迟迟不肯落下来,但那是不可抗拒的。落下来吧,你会获得富裕显贵的金灿灿的未来。据说人死可以进天堂,天堂就是金色的。

二零一七年十月八日(农历八月十九日)泪笔于家中。

作者简介:李少华,男,曾在《黑龙江日报》、《中国青年报》、《诗林》、《小说林》、《芳草潮》、《芳草》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十余,曾发表长篇小说《知青岁月》、《不愿做奴隶的人们》、《最后的生产队》。获《黑龙江艺术》一九七九年国庆征文三等奖,哈尔滨市庆祝建党九十周年征文散文一等奖。黑龙江作协会员,曾为哈尔滨作协全委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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