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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范晓军 |记忆的火车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记忆的火车

那巨大的一声嘶鸣,像灵魂在颤抖的夜色中崩塌且折断。仿佛大地托起的月亮或海在怒吼且汹涌。那巨大的一声嘶鸣,像一匹草原的烈马,在寂静,荒芜的大地上忐忑,焦燥,像一座巍巍的山脉突然向大地俯冲,拖着彗星的尾焰,撞向骨骼般坚硬的大地……

火车,拖着旷野最辽阔的回声,在北方的大地上冲向夜最黑暗的深处,那一声拉响的嘶鸣,像一枚子弹的呼啸,在灵魂盘旋的头顶,在时间的深度与宽度间,从心灵最苍白的原点,射向自己的过去或回忆的寒冷。

此时只有自己在这伟岸,博大的世界上被这巨大的一声嘶鸣震撼!这里包括太多的孤独,包括太多的愚昧,包括太多的泪水或叙述,包括一次又一次的眺望,也包括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我知道,这是一种更真实的文明,把它的结晶培植在我脆弱的肉体里,一阵接一阵的疼痛。

或许,那么多的洁白或生活的真实,伤害了您的孤独,此时,泪水突然涌出眼眶,像一个孩子一样将头颅抵在窗玻璃上,一次又一次以眺望的辽阔,掩住泪水中闪动的月光的磷火。

这个时候,隔着月色的霜,似乎看见了北方一截月色中熠熠生辉的铁轨,看见一张苍老而又失去血液鲜活的脸。我内心一阵一阵的纠结,仿佛岁月把它的根扎在我内心蓬松的沙层里。身体在失血,像一位大病不愈的病人眼睁睁看见黑暗一层又一层覆盖瞳孔的光明。

年迈的奶奶总是费尽一切力气地安抚我,她已经渐渐失去光泽的眼睛,一刻也不离开我的身体,唯恐我灵气十足的步伐迈出门槛,迈向家门不远处的一截熠熠生辉的钢轨。

这是一截战备铁路,它很少有火车从这里经过,它只是蒙着暮色的辉在闪耀光芒。

终于,一个暴风雨狂虐的深夜,我被一声巨大汽笛的嘶鸣声唤醒,它在颤动和陋室房子黑暗处的尘埃一样纷纷扑落。它更像天宇间一道闪电过后的轰鸣。我猛得从土炕上翻身爬起,这是自己从未聆听到过的声音。这仿佛巨大的脚步声,在深夜的暴风雨中一步又一步走过窗棂。自己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漂移过厚厚积压的恐怖,宛若一只更有力的手掌攥紧我的脖子,抽干我最后一口含有泪水的呼吸。

母亲把一只厚实的手掌,抚摸在我的头顶,在耳旁轻声说:“这是火车,没事睡吧……”

雪落下来的时候,旷野将最大限度的荒凉显示在窗棂的下方。一群又一群乌鸦,栖息在铁轨附近的枯草上。似乎,一阵又一阵以起飞的高度淬取钢铁里的温度,这种寒冷直刺一个孩子的心灵。

我不止一次扭过头来问母亲:“妈妈,火车长什么样……”

母亲总是低下头来,弯着腰,含笑的说道:“孩子,大了,你就明白了,要快快长……”

但夜色的深处,这魔一样的声音纠缠我。它带给我前所未有的快感。和蓝天、白云、和雪一起被鸟群的翅膀带入梦香。它一会儿像一只透过月色的杯子,一会儿又像梨花长着蝴蝶翕动的双翼在飞翔。

那一声巨大的嘶鸣在颤抖,在那一截栖息有乌鸦的钢轨上颤抖。

……

这声音更遥远了,它也演绎的更复杂。奶奶一只手压在我的头顶,另一只手把我抱在怀里,我们并排坐在铁轨。此时,只有一只鹰翱翔在湛蓝的天空。它似乎围绕着大地的圆心在徘徊,把一个黯淡的影子掠过枯草上荒凉的风啸。

这更遥远,更复杂的声音,在大地弧型的地平线上消逝,像蛛网附着尘埃和昆虫一样寂静。它那么神谜,它像一则寓言故事一样不可琢磨。它甚至让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痛苦。这更遥远,更复杂的声音。在整个蓝天飞满鸽群般的灿烂。自己不止一次爬在关紧的窗棂守候,让它更符合自己的种种想象,旋转着这更遥远的声音飞驰过自己漂移着云朵的眼睛。

可这种守候是漫长的,它这样可遇而不可求。甚至让一个孩子沮丧,泪流满面。又将另一种臆测的疼痛深埋在夜色月光的斑斓之中。

我又一次在北方的暴风雨中看见了它,那刺眼的探照灯的光柱在我关紧的窗棂上一闪而过。拖着风啸一样的嘶鸣。在颤动的大地上飞驰而来。父亲将我举过头顶。我清晰地看见了它夜色中的轮廓。它拖一道像东方霞光一样的光带。怒吼着向大地暴风雨的最深处前行。然后,拖着渐行渐弱的声音慢慢消失。

这似乎席卷整个北方的回声。宛若夜色一样漫长,它把一个孩子的忐忑不安折断。只感觉到浩翰世界的空旷。

“爸爸,火车是干什么的?”

“它会让我们看到我们眼睛看不到的东西。”

“它会穿过大青山吗?”

“会的,它会穿过整个世界的山脉……”

这更遥远的声音,会更复杂,像西风的和弦在暴风雨在大地如雾般弥漫。

八岁的那一年,我终于在墙壁上的地图上看到了世界。淡蓝般梦的颜色。把浩瀚的天地和人联系在一起。这时候,我最想干的事情就是找到家乡。可它太小了,小得像一个小点。甚至,它只是一片褐石色的颜色。这更辽阔的大陆被网络状的细线联系在一起。这就是火车奔驰的方向。

自己第一次见到真正清晰的火车,也是在八岁的那一年。父亲把我带进了包钢厂区。抱着我指着一个庞然大物。

“孩子,这就是火车。”

蒸汽在喷涌。它似乎更安详,那巨大的车轮像更坚硬的骨头支持着一个庞然大物。蒸汽更加猛烈的喷涌。它“哐当”一声微微移动一下,然后,更猛烈的蒸汽汹涌。在一声金属摩擦的有力的嘶鸣声中,它以一种金属冲撞击金属产生的速度,怒吼着发亮的钢轨飞驰。

我不知道瓦特看见炉火上壶的蒸汽,是否,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觉。可我久久冥立在那里,任凭秋雾似得蒸汽,在面前肆意的渲染。产生一种海市蜃楼似的幻。

这幻反尔让自己清醒,第一次感觉到似醒似梦般世界的神奇。

火车缓缓在前行。我清晰地看到了世界。终于我看到地平线上爬升的太阳。这是一种变化,来自于人格的力量,来自于更艰辛的人性选择。

更多的寂静在大地薄薄降临的黑暗里抒情。这时候,你就一个人拖着一个孤伶伶的影子,站在昆都伦河的岸畔。期待哪一列火车,拖着暮色或晚霞的火车,在这空旷或辽阔的大地上,奔驰着一个人孤独的眺望,在我视线所能达到的范围,它一直在急速的消失。

这种感觉很微妙,它常让我看到辽阔世界那一端的幻象。更大的桥梁,更圆的月亮,更漫长而又寂静的河流。这些都是那时我最真实的感受。

然而,当我执笔再一次回忆,此时此刻的感受却如此复杂。那时童年的纯真,还带着樱花淡淡的馨香在空气中弥漫,而暮晚北风的呼啸又在此时的窗外,划过刺耳的嘶鸣。

火车,就在我童年狭长的视线里飞驰。

我在渐渐长大,奶奶却日渐衰老。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气,抱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坐在铁轨上。眺望草原一只鹰的影子掠过大地斑驳的阳光。她常常坐在屋檐下,用一种浑浊的眼神看着我。

月色的凄白对奶奶愈来愈残忍。屋檐下的黑暗里,我常听见她和北风呼啸一样的嘶鸣,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咳嗽,常让她上气不接下气,并在喘息时发出一阵又一阵带着嘶鸣的尾音。

我经常感觉到那抚摸我头顶的手掌,变得漫长,迟缓而更加有力量。她长时间的抚摸着我,浑浊的眼神里闪动一点像星辰一样的光亮。

“孩子大了,奶奶该走了,奶奶要到一个有大山的地方去住了……”

爸爸开始了失眠,连续几天的夜里,我从睡梦中醒来,都在月色蒙眬的光亮里,看见他一个人独坐在窗下,一支烟蒂明明灭灭的烟缕在燃烧。

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又出奇般得温暖。北方一轮燃烧着焰的太阳。照耀着熠熠生辉的铁轨上。奶奶又和我并肩坐在铁轨上。

“奶奶要走了,孩子要长大,只有长大了才能看奶奶来。”她一只宽厚的手掌又缓缓压在我的头顶上。

“奶奶不走了,奶奶和我在一起。”

“傻孩子要快快长大,一定要来看奶奶。”那一天,她爬满皱纹的眼角涌出了一滴泪水。它那么漫长,漫长坠落在我的头顶上。温暖,在早春的风啸中还有一点寒冷和孤独的深刻。

风停歇的时候,北方草原的夏季要到了。一轮古老的太阳悬停在低矮的屋檐上。时间显得更加漫长,这像一种传说,更准确的讲更像一个人脆弱的命运。

奶奶就坐屋檐下的影子里。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站起来。她常常看着我就缓缓低下头,昏沉沉地睡去了。

有一天,很奇怪,到此时我才明白,它为什么那么奇异。

奶奶突然站了起来,独自和我逛了一阵街。并把一块糖,塞进了我的嘴里。终于有一天,爸爸趁我上学,背着奶奶返回了祖籍。

日子从此显得格外漫长,我常常一个人呆呆望着墙角,看着那一朵娇艳的喇叭花愈过墙头,又在风的摇曳中慢慢凋零。

一个人孤独的时候,就爬在熠熠生辉的铁轨上聆听火车飞驰的声音。我知道奶奶是坐火车走的,她也一定会坐火车回来。

但是爸爸回来了,奶奶却没有回来。

有一天我强忍着泪水问爸爸。“奶奶,住在哪里?”

爸爸很长时间的看着我。一滴泪水迅速而又缓慢的涌出眼眶,他紧紧抱着我说:“她很好,住在一座有大山的地方。”

从哪一天起,我更加眷恋火车,常常在昏昏沉沉的睡梦中,聆听到火车一长一短的嘶鸣声。它怒吼着撞入我梦境,并挟持着自己的灵魂向一个有大山的地方飞速的飞翔。

冥纸在燃烧,在旋转着黑暗的夜里,在我瞬间涌出的泪水里,在一个人的命运的结果,和一个孩子终身以梦来怀念的事实里。燃烧在我颤抖的手指间坠落并随风飞扬。

命运的最终结果,往往是另一个人无法承受的弯曲或回忆中抽搐般得痛苦。

奶奶走了。她的灵魂埋葬在一座大山的地方。这个地方生长着一棵北方的白杨。它更像一面北风中呼啸的旗帜,在大地与天空之间以梦的方式飞翔。

这就是自己童年为什么孤独的原因。

我开始攒钱。一个人默默去垃圾场拾荒。然后,把每次卖废纸得到的每一分钱积攒起来。我想去一个有大山的地方看奶奶。

这个想法终于被父亲发现了。他含着一滴泪水抱着我。并把头深深埋在我的肩膀上。

草原含着霜色的黄昏又近了,它更像一场醒着或依旧睡意沉沉的梦。在这一场即将含着冬天或夜色月光凄白的梦里。一个孩子常常看见另一个人在世界的另一端看着我。

我明白,她是我的奶奶。她的灵魂以黄昏温暖的方式附着在我的肉体里鲜活的生长着。

父亲每一天选择一个时间和我并排坐在铁轨上。那呼啸着风一样嘶鸣的声音,就这样在我们聆听着灵魂的颤抖里颤抖着,它拖着一长一短的怒吼,亮着黑暗中炽白的光柱,像风一样席卷着我们。

我的泪水瞬间涌出了,它在岁月寂寞迁徙的沧桑里含着今夜屋檐上更凄白的月色。

但是悲伤并没有结束,这夜色中命运的黑暗又在暴风雪的黎明栖息一群又一群觅食的寒鸦。

没有为奶奶送葬这件事,让我和父亲之间有了一道很长很深的疤痕。即便父亲用尽了一切办法来善意的讨好我,但对我来讲已经无法弥补。

我尽自己的最大力量,想尽一切办法来回避自己在这个家族的存在。我就一个人独坐那一截熠熠生辉的铁轨。眺望着月亮,直至北风嘶鸣的哨声把夜色覆盖在大地上。我冥冥之中似乎意识到夜色之中一种幻觉在接近,那是另一个世界奶奶的虚像。

这种人世间的虚像,让我不时感受到一种无以言表的温暖,我在这种温暖的驱使下拒绝回家。常一个人独坐在铁轨上仰望天穹顶点的月亮。

爸爸在找我。他骑着一辆陈旧的自行车找到了我。他伸手想拉我回家。我甩开了他的手,向夜色更深的黑暗中走去。

爸爸扔掉了自行车双手紧紧拽着我。我急了奋力的一摔,爸爸一巴掌打到自己的脸上。

这件事情以后,我拒绝爸爸对自己一切善意的讨好。爸爸常常把几块糖置放在我桌上。然后,一个人关紧门默默离开。我依旧是原封不动的重新送回到爸爸的书桌上。

这种心理的影响,一直持续到我大学毕业。

不久,由学校分配我到了另一座陌生的城市,但也许是另一种命运的安排,自己住的职工宿舍不远的地方也有一截熠熠生辉的铁轨。

第二年我结婚,第三年我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也就在女儿出生的那一夜,我就在她第一声啼哭中,我突然感觉到冥冥之中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在召唤我。更像我的奶奶在我的耳边叫我回家。

我瞬间倒在了墙上,我的一只手一直在颤抖。我猛然回头,看见了父亲和母亲正蹒跚向自己走来。

爸爸轻轻拍了我一下肩傍,然后将我的女儿抱在怀里,就在这一刹那,女儿咯咯笑了起来。这可能就是冥冥之中命运的主宰。

女儿在渐渐长大,爸爸每一天都陪着她一样上幼儿园,暮色黄昏的时候又把她接回家。

直到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我发现爸爸和女儿并肩坐在那一截废弃的铁轨。我远远听见爸爸跟自己的女儿说:“爷爷要走了,去一个有大山的地方住。”

我一愣,泪水瞬间涌出眼睛,我推开自行车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了爸爸。

作者简介:范晓军  1968年85日出生于内蒙古包头市,1990年毕业于山西师范大学。山西作家协会会员,大学时期开始写作,作品散见于《山西文学》 《黄河》 《诗潮》等多家国内期刊。2011年出版诗集《一把椅子的暗面》。现居山西临汾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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