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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专栏】阎 刚 |文学中的小镇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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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邓贵环
文学中的小镇

我读川端康成是在二十多年前,那时我在五峰的一个高寒小镇任教。那个小镇也是有几番奇特的,人不多,市面也不大,建筑也是清一色的古旧陈设,大多是土木结构。见了这些于我这样的年轻人来说实在是有几分失落的。当时就想,也许自己这一生就注定要与这穷乡僻壤蒂结终生了。

小镇的白天尚不是特无聊,只是一到晚上那种聊落的心绪就不能自己。小镇的海拔高水汽重,雾大且浓,一到晚间,那高悬着的圆月总让一层薄纱蒙着,也不是很美。我觉得只有朗朗如盘的明月才是最美的,而这高山浓重水雾下的月色似乎就只能是这样了。

那时,我最怕晚间的脚步声,因为小镇太静,且街面是那种细细的碎石子铺成的。只要一个人在街面上行走,就会让所有人知道。那种“喳啦喳啦”的声音,顺着厚重土墙上的一扇木窗“霍霍”地传进来,这时你才知道,这小镇上不仅有自己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在镇上,而且还在街面上走着踢踏步。这人会不会来到自己的房里,与自己交谈?其实,这时的心情是极其想找人聊聊的。聊什么,似乎什么都行。镇上的人太少了,能走进我房门的人并不多,即便有那么一两个人,大都是找我求助的。比如说,借点钱,弄上一斤或是几斤大米头子。他们大多都提了一些物品来,多半是酸菜和黄菜。那小镇上的酸菜是太不得了了,切上几只辣椒,弄一点猪油煮上一锅,几间板房屋里都香。这个小镇的习惯就是这样,安闲自在,你一点也看不出有何紧迫感来。这从各单位都不安排食堂就能看出来,即使个别单位有食堂也只是做一些主食,如大米饭,馒头馍,一般没有菜供应。要吃点好的就自己动手吧。因为多的是时间。我是很不会干这些事的。但不会干也得干,整个小镇都是这样,自己自然不得免俗。因此,那些个有求于我的人给我提上一挂酸菜和黄菜,我喜欢得要命就不提了,因而我对他们的请求也大都应允,只要我能做得到。

晚间生活是这般无聊,打牌我也不会,而且那时就有人赌钱了,但消息封锁得特紧。所以我这个不会也无好者自然也混不进这个圈子。直到有一天,小镇上就抓了几个人,开始是关在公社办公楼的一楼板壁屋里,我不知道是谁,就与另一同事去看,扒在窗台上,不料让人告发了,公社的一位头头厉声吼了我们,那气势也把我俩逼到一个墙角,还真有些吓人,要是他一发话把我俩也弄进去,那又有何话可说。你没有参与你来打望什么,分明是来探听水色的。好在那天没有把我俩关进去,不然第二天还怎么给学生上课。不过那天我还是打望到了一些情况,这屋里关的人就有我十分熟悉的几张面孔,我简直不相信,他们居然还参与玩钱。

这个圈子进不去,还差点进了号子。为打发时日我就到供销社买了几本书,记得一本是唐人先生的《天涯沦落人》,一本是川端康成的《古都·雪国》,另一本是水上勉的《越前竹偶》。老实说,我先前并未读什么文学作品,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说不幸是由于先前没什么书读,只有我们大家都耳熟能详的那几本。说万幸是好在我那时没有真正去读那些书,以至我不至于早早地就在思想的深处存在某种不一定当真的幻觉。直到现在还有许多从那个时代浸泡过来的人,还在为读不懂真正纯粹的文学艺术作品而抱怨激愤。在“朋友”和“敌人”的类分下,你还能指望他臆造一个新的人等出来么?事实上,那时的人们在为寻找“敌人”而忙碌,“敌人”在哪里,斗争就在哪里,因为只有斗才能“其乐无穷”。在全方位寻找“敌人”的同时,“敌人”的外延也在扩大,甚至有的“朋友”也一夜间成了“敌人”。在一本书中不写到“敌人”如何作恶,是不能免责的,真是有些找红了眼。这样的背景下,你要是能找到一本好书,才怪了呢?既然没有好书读,就不如干脆不读的好。我的万幸不是出于自省,而是缘于后进和懒惰,万万没想到这却在我意念的蓝屏上留下了一块宝贵的空白。

前面说到了小镇的寂聊,尤其是夜里。既然什么都干不成,就只有看看书吧。受闲书的名份的束约,我一开始没有读小说的多大兴趣,更没有阅读小说的经验。唐人先生的《天涯沦落人》我很快就读完了,觉得里面的人物也很鲜活,但总是不够味道,沉闷的章节多了。也许正是在这种对称的对比阅读之下,我读小说的经历就开始了。我开始在小说中寻找与我生活接近的东西。比如人物、地理以及小说赖以立足的氛围。水上勉的《越前竹偶》,我倒不是沉缅那近于乱伦的人物关系,以及激情的描写,而是日本越前日野川河的存在理由。故事就放在这样一个宁静且具有人性化的竹乡一隅,无疑是小说具有强烈感染力的内因。我生活过的那个僻静的小镇,没有像越前日野川河的流水潺潺,但也有竹林和湿润的山涧,以后我走过那些地方,就有了在日本日野川河行走的感觉。

那个小镇不仅有潮湿浓重的雾霭,偶尔也有十分明丽的夜晚。夏天,似乎夜来得更早,首先是表现在气温的突降,你搬一把木椅在街角的一隅与人聊天,不知不觉你全身凉凉的了,那是一阵山风从垭口吹来了,如果这时,你不赶紧加衣,也许鼻头就会马上阻塞起来。小镇暮色中的晚风向来就是这样,无论在哪个季节。

晴朗的夜色总是使人浮想联翩,月亮从松间缓缓升起,山峦的重影在月色下远近分明且寂静,一声野山鸡或是苦鸟的唱鸣,非但没能破坏山野的静谧,反而会使那山更空远。借着这明丽的夜色在小镇上走一圈,夜已沉睡,虽然难以找到一个行人为伴,但心情是好的,指不定自己还会走多远,人生或许是足下。看看月色以后,最能办的事,是回房读几页小说。

说到川端康成的小说,起初是一个误会。我在书中前言里,就知道了他老人家在世界文坛久负盛名,且是亚洲第二个获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家。但评说他的思想“消极颓废”,“虚无宿命”,而且闪烁其辞地影射其获奖理由,乃是与日本当时的经济腾飞有关。怪不得让国人鄙视所谓诺贝尔奖了,既然谁有钱就把奖颁给谁,不得这样的奖也罢,免得说是用钱买来的,真是悲哉诺贝尔。若干年后,我陡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国人要得到某物时,必然先不加赞扬,反而是多加贬损。正如一个傻孩子,他怀中抱有一方玉石,围观者说,那是一块百无一用的石头,其形容是极其的嫌恶。当那傻孩子把美玉真扔下,孩子就更傻了眼,因为在他面前是一堆哄抢的人头。真可谓是玉碎而瓦倾。

我读川端是从《伊豆舞女》开始的。这个傻孩子,真是傻得可爱了,生怕自己被“消极颓废”了,一路读来还在一路告诫自己千万别上当。从开头的几页倒是没有看到可以让自己颓废的内容,但总是觉得读不下去,太琐细。硬着头皮往下读吧,因为这与我在教科书上读到的小说,以及关于小说的理论解释相去太远了。但读完后,我却落下了一掬泪,这是我读文章第一次落泪,那时我就记住了日本的汤岛、伊豆、天城山以及悲苦纯朴的日本流浪艺人。那对少男少女的惆怅一别弥留心肠,长久挥之不去。
    这种作用太强烈了,以至我四处谋求川端康成的作品。十多年过去,也没有得到多少。那时川端的作品太稀贵了,我到书店订书,托朋友在外捎,都没有成功。手头的几本全读完了,这种“虚无消极”的作品让我过目成颂,我还管他那么多干啥。

遗憾的是记忆和精力更好的时候没能多得川端的作品。几年前,一位个体书商为我和好友h各弄了一套川端全集,我如获至宝,但喜后是那种酸酸的味儿,二十多年后才得以如愿,或许太漫长了。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多年。川端有灵见谅了。

前些时,我又去了一趟那个高山小镇,除了主街上的马路铺上了柏油,路边多了一些火柴盒似的预制建筑,那山、那田、那镇没有多大变化,依然是安静和闲雅。很难想象这是我读书写作的首航站。我在这里读到了真正的小说,领略了纯朴的山地风情,也许这并不只是这小镇的,还有自我创造的一种意象。

愿小镇永远是这样的安静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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