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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专栏】甘茂华|黄了枇杷红了樱桃

 新锐散文 2020-0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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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写作,

不只是在告诉人关于这人间的美丽,而是在唤起一些沉睡着的美丽的心。

黄了枇杷红了樱桃

眼下,正是枇杷和樱桃上市的时节。回想起来,从小在山区生活,那里也产枇杷,但个小,像算盘珠子,核大,没多少肉,吃不上口。春夏之交,金黄的枇杷仍然是孩子们快乐的口福。许多人家的院坝或天井里,都有棵枇杷树。夜风里,闻得到枇杷熟了的甜香。

这使我产生了错觉,以为枇杷就是那么个小东西。许多年后,我去福州的马尾岛,驻岛的海军战士端来一脸盆又一脸盆的枇杷招待我们。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大那么好的枇杷,才意识到自己生活经验的孤陋寡闻,真的是井底之蛙。

马尾岛的枇杷每一颗都有酒盅大,颜色也不是那种金黄色,而是略淡的橙黄,皮薄得撕下来像一层蜡纸,肉厚,入口绵软香甜。我那天把枇杷当饭吃,好像以此来弥补在鄂西山区童年时代的不足。

后来,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官告诉我,他们如何引来淡水浇树,如何保护树不受台风侵袭,如何施肥,如何灭虫,我才明白了枇杷好吃树难栽的道理。不止是枇杷,世上许多好东西,我们在尽情享受时,都很少顾及其生产的过程。感恩之心的缺失,让我们的生活越来越没有滋味了。

现在的市场上,像马尾岛那样的枇杷多的是,也有人说是转基因水果,椭圆形,很好看,然而在嘴里嚼起来不怎么好吃,木的。不知是我自己的口味变了,还是枇杷的味道变了?

记忆中另外一种水果是樱桃。四月天樱桃上市时,许多从郊区农村进城来卖樱桃的小姑娘,提着草篮子走街串巷,脸红得也像樱桃一样。于是便记起了在巴东神农溪听船工唱的一首《樱桃歌》:这山望到那山高,山里有棵红樱桃。樱桃好吃树难栽,婆娘好找口难开。一座山两座山,两户人家山对山。张家生了个俊小伙,王家生了个巧姑娘。巧姑娘快快长,长大跟我做婆娘。至今还记得住船工唱歌时喜眉笑眼的样子。说起这些,又勾起我小时吃樱桃的感觉了。

那时候父亲工作的茶叶公司,在恩施老城南门外,清江边上的狮子岩附近。母亲就在茶叶公司下属的加工厂做零工,比如筛茶,选茶,搓麻绳,洗口袋,钉箱,打包等等。加工厂门口有好大的一棵树,樱桃树。奇怪的是也没有人管理它,结果是满树密密麻麻的红樱桃,确实如星星之火,灿烂且诱人。

这么多不要钱的樱桃,何乐而不尝呢?尤其对一个穷家小户的孩子来说,那是挡不住的诱惑。母亲要在加工厂干活,又怕我上树摘樱桃摔下来,于是干脆拿一根大拇指粗的麻绳把我捆在树上,让我在树上吃个尽兴。当然,麻绳捆得不紧,只是拦腰一系,我的手脚和身子都是松松活活的,转得开。

我坐在丫字形的树杈上,像个拥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子的皇帝,身前身后,头上头下,左手右手,都是樱桃,美丽的红樱桃。我被捆在树上整整吃了一个下午,又像一条不知足的饿狗,吃到母亲下班才下树。树根周围的地皮上,一圈樱桃核儿,如同电影散场后留下的瓜子壳儿。

回家前,茶叶公司的经理跟我开玩笑,他说你吃了我们的樱桃要给钱的,不给钱就画个花脸。他在办公室拿来红墨水、蓝墨水、黑墨水,把我的脸画成京剧脸谱。母亲牵着我从南街六角亭的坡上往大十街下面走,街两边的大人小孩都指着我笑,我却挺着小胸脯,得意洋洋,如同雄纠纠气昂昂得胜回营的梁山好汉。没想到吃多了樱桃伤了胃,回家就吐了,吐得昏天黑地。从此以后,我吃樱桃总是淺尝而止,再也不敢放肆了。

现在想起这些事,竟有一种隔世的感觉。但另一种感觉,小时候对枇杷和樱桃的感觉,再也找不回来了。有时候吃宴席,点名要喝鲜榨的果汁,喝了,又觉得喝的是糖水,怎么也喝不出枇杷或樱桃的味道。于是陡然惊觉,那个捆在树上的孩子,已经老了,连味觉都跟不上时尚了。但不要紧的,我把黄枇杷和红樱桃的回忆储存起来,做成果脯,寂寞时,正好暖胃。

最叫我伤心的是,那个把孩子捆在樱桃树上的母亲,不知不觉走了好多年了。她的孩子老了,再也爬不上樱桃树了。他想让你再捆一次,也永远没有机会了。


本文选自甘茂华先生新作《穿越巴山楚水》

作家专栏栏目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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