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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约作家】赵呆子|陪娘重回逃荒地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陪娘重回逃荒地

1

从我记事起,娘给我讲得最多的就是1960年举家到桐柏县逃荒的事,说到动情处,总是两眼泪花。每次听后,我都想,将来有机会,一定陪娘再回原来逃荒的地方走走看看。

转眼,距娘逃荒的时间又一个60年过去,娘今年已89岁高龄了,脚力越来越差,我突然觉得不能再等了。5月2日,乘五一小假期,妻子开车,与娘,还有当年也曾一块儿逃荒的大姐,一行四人直奔桐柏而去。

2

可是当年,娘又是在桐柏的具体什么地方逃荒了呢?60年过去了,当年的老乡们还都在吗?

问娘,娘大概一生经历苦难的事情太多了吧,人名和地名全都模糊不清了。好在大姐是个有心人,虽然1960年她才11岁,但对当年逃荒的事记忆深刻,一路上,她与娘一点点打捞着记忆深处的点点滴滴,渐渐地,地名和人名一个个浮上心头。

大姐说,1960年本不应该闹灾荒,由于这一年我老家登封风调雨顺的。可因为1958年“大跃进”“人民公社化”,家家户户都不生火做饭了,灶屋里是铁做的全砸了大炼钢铁,不是铁做的交到集体食堂去,吃饭干活全是“大锅饭”,可吃着吃着就没啥吃了,干着干着也都磨起洋工来,到1960年,麦子玉米都长的不错,可没等到长熟,都被饿得发慌的人偷吃完了。如此下来,两季都没有收获到粮食,又没有往年余粮,到当年农历9月份,家家户户就揭不开锅了,怎么办?只好外出逃荒。

可到哪里逃荒呢?方圆左近的人们,各找各的门路,有的去了山西,有的去了南阳、信阳一带,更远的还跑到了湖北。我父亲认为南方水旺,有了水就不愁长庄稼,于是就先行随人往南走,然后找到了桐柏的一个落脚点。

父亲在桐柏提前把住处安排妥当后,回来接全家人过去时,同庄与邻庄的许多人听说了,也要随着去,父亲当过村里的干部,很爽快就答应了。所以,随我家一块儿逃荒的除了本家的十多口人外,还有外姓的同乡三十多口,老老少少,拖家带口的,想象当时“组团”逃荒的场面,颇为悲壮。

大姐回忆,父亲领的“逃荒团”是从临县新密的七里岗火车站上的火车,一直坐到一个叫明港的地方下来,然后又走了很长的路,才到了父亲联系好的庄子,大姐说着说着,庄子的名字一下子脱口而出--桐柏县毛集乡罗庄村。

3

从登封出发,一路的高速公路,3个多小时,便进入了桐柏境内,大姐看到高速路上出现了湖北随州的路牌,兴奋地说,不错,应该快到了,当年逃荒,虽然常住在罗庄,但也和父亲一块儿跨过淮河,到湖北要过饭。

大姐记得,那年的十冬腊月里,父亲带着她过淮河,自己不小心掉到了河里,父亲立即跳下去把她背上了岸,当时天色已晚,还没有要到吃的,父亲就先把她安置到一座茅屋里,一边为她生火烤棉衣,一边临时在门口唱了几段梆子戏,让当地乡亲们送了两碗剩米饭吃了。直到深夜,待大姐的衣服烤干了,父亲才把自己的湿衣服脱下来烤,父亲的衣服什么时候烤干的,她并不知道,因为她早已穿上烤干的衣服在火旁睡着了。但是从此,她却落下了怕过水的毛病,到如今还是不管多小的河水,总得绕到有桥的地方才敢过去。

大姐与娘回忆着,又想起了当年在罗庄住的也是茅草房子,房主马荣华刚死了丈夫,所以家中有闲房。全家人和同来的乡亲约四十多口人,就在地上铺上干草打通铺,男的一边,女的一边,全挤一个屋子里,直到一个多月后,在父亲与当地干部的帮助下,才把乡亲们分散到各家的闲房子或者牲口棚里去。

而帮助“逃荒团”渡难的当地干部,母亲渐渐回忆起来,是罗庄的村长,叫葛聚善,他有三个孩子,分别叫葛银松、葛银国、葛银欣。娘说,当年来时,我大哥不到一岁,父亲为了与当地人相处和睦,让大哥认葛聚善为干爹,他们一家人都是好人,当年没少为逃荒来的乡亲们帮衬。

4

高速上还未走到桐柏县城,便有指示牌告诉我们,毛集镇的下口到了,下来高速,不远便是毛集镇政府所在地。可向路人一打听,不想这地方有几个地方都叫罗庄,哪一个是呢?

凭着大姐的记忆,我们在毛集的地域上,从东到西,以北到南,从此罗庄到彼罗庄,大约两个多小时的折腾,终于让大姐看到了似曾相识的毛松树林,按路人所指,又找到了大姐记忆中离罗庄不远的玄天庙,六十年过去,玄天庙早仅余一个地名,大姐问路边一个民宅里上年纪的老大娘,认不认得罗庄村有个叫葛聚善的?老大娘一听,马上吃惊地说,咦,他都去世几十年了,找他干啥?那可是个好人哩。

娘一听眼泪就下来了,大姐忙又问他三个儿子的情况,老大娘边指路边给我们说,三兄弟也只有老三葛银欣还健在,他家就在村口,往前不远下去坡就是,他也快七十的人了,前些年还和孩子们一块儿在广州打工,这两年年纪大干不动了才回来。大姐回应说,可不是吗?他可能比我小那么三四岁的样子,当年他大哥都要娶媳妇了。

按老大娘说的,我们很快就找到了葛银欣的家,一对老夫妇走出来,我们说明来意后,男的惊喜地对娘说,三婶,还认得俺不?俺就是银欣哩。女的也激动地一把拉着娘就往家里走。

葛哥葛嫂把我们让到屋里,一人慌忙搬凳子让坐下,一人赶紧泡上了茶叶水。葛嫂一声声喊着俺娘“老妈妈”,说着说着,又去灶间为娘盛饭去了。

葛哥葛嫂与娘、大姐说着笑着,时光一下子又回到了六十年前的日子。葛哥还清晰地记得我父亲、我二伯、我三舅等等许多人的模样。因我父亲排行老三,他就喊我父亲为三叔。他说,俺记得可清咧,三叔会看阴阳宅,会唱几句梆子戏,他带着乡亲们出来,平常除了出去要饭,还要管各家的事儿,可有本事哩。葛嫂也一直拉着娘的手没松开,老妈妈一声声喊得我两眼湿润。大姐说,这回俺娘见了当年的恩人,回家就睡着觉了。

说过笑过,期间说到一些难忘的事,娘、大姐与葛哥葛嫂又禁不住话语哽咽落了眼泪。葛嫂性格爽朗,为了打破有些沉闷不悦的气氛,又搀起母亲,带我们出门来,说当年的草房一间也没有了,人也大多不在了,但可以看看还在的东西。

在葛嫂的带领下,我们先后看了葛哥家门前的大水塘,门口的石碾盘、石兑爻,还有葛哥家房后的一棵几百年的古树和村口的一棵老木瓜树……每到一处,葛嫂都亲切地问娘,老妈妈还记得不?

娘毕竟年纪大了,一会儿便走得累了,葛嫂先带娘回家,我、妻子和大姐又在葛哥的指引下,到当年爹娘举家住过的茅草房所在地看了看,现在那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大片后来栽种的杨树林,时下正是杨花正盛的季节,地上厚厚的白白的一层,如雪。

在走过一个小土岗时,葛哥突然指着远处一片田地说,那里还曾埋过我的一逃荒乡亲。后来问娘,娘说,死者是我老家邻队张宣的父亲,逃荒病死在了这里,全家人还得继续逃荒,所以只好把他就地埋下,多少年后,张宣又来千里背骨,终于让父亲叶落归根,移葬回到了故土。

走过罗庄村子,大姐记得的茅草房子一处也不见了,可一排排新盖的房子也少有人住。葛哥说年轻人都在外打工,房子里即使住着人,也都是老人,他的三个孩子如今也全在广州打工。

说不完的话,叙不完的旧,聊不完的情。该走了,妻子提议说,留个影吧。留影时,大家都开心地笑了。

临走,妻子偷偷塞给葛嫂一份心意,谁想葛嫂葛哥都执意不收。最后看实在没办法推掉,竟在我们上车之即,又匆匆提出来一兜鸡蛋,并逮了一只肥肥的老母鸡,非让捎上不可,说让“老妈妈”好好补补身子,健健康康的,好再度花甲。

5

别了,罗庄。

真心谢谢曾经救我父母于危难的罗庄,谢谢罗庄的好人恩人!

这里曾有父母苦难的记忆,这里也曾有他们难忘的恩人!他们也更是我们后辈的恩人!

60年过去,父亲早已作古,母亲又重回当年逃荒地,终于又见到了恩人的儿子,人生何痛,人生又何幸!

别了,桐柏。

葛大哥,葛大嫂,我的电话已留给您们了,有机会一定来登封玩,让俺再尽尽感恩之情。

【作者简介】赵呆子,原名张国昌,登封人,1970年生,1993年毕业于郑州大学中文系。文学创作以散文为主,兼及诗歌、小说等。在各种媒体刊发表作品300余篇,获各类征文、大赛奖数十次,有多篇作品入选各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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