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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稿选粹】冯奎|㗑子篾匠

 新锐散文 2020-08-08


新锐散文

情怀温度

情感,思想,

角度,视野

㗑子篾匠

在鄂西的土家山寨,把行动不便,腿脚有残疾的人称为“bai子”,那里有个篾匠是㗑子,人们都叫他㗑子篾匠。

《诗经.小雅》中“尔牧来思,何蓑何笠”的诗句表达牧童暮归时头戴笠帽,足以证明篾匠诞生很早。传说篾匠的祖师爷是鲁班的师兄张班,张班编了张竹席,鲁班便安上四条木腿成了桌子,于是世人都夸鲁班手艺好,而冷落了张班。张班便找鲁班评理,你改成桌子可以,但名称还得按我原来的“席”叫,因此,古往今来设宴请客时请人落座,均称为“入席”。

小时候经常去外婆家玩,好像每次去都能见到㗑子篾匠,他经常穿着一身干净的长布衫,蓝灰色的,土家族老人都有印象,那长布衫的纽扣是布做的,圆球状。有不少老人认为能身着长布衫是彰显富贵的一种表现,是有身份的人才能拥有这身打扮。随着少数民族不断被汉化,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倒是难见这身衣着打扮。偶尔在大街看到着旗袍的姑娘走过,我扭头看那背影有点像那篾匠的长衫,只是颜色光鲜亮丽多了!他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满头的银发,齐肩的长,听说以前都是留着晚清长辫子,后来在文化大革命时被红卫兵一剪刀给剪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扎过辫子,一直披在肩上。头上包着一块六七尺长蓝色毛丹布“袱子”,从未见过他包红色或有花纹的“袱子”。他是我见过唯一一个穿着土家族长衫的篾匠艺人。光穿着有点像鲁迅笔下唯一一个穿着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孔乙己喜欢知乎者也,但㗑子篾匠说的都是白话文,通俗易懂。篾匠穿着长衫可能是在那个年代,手艺人在农村都是很受人尊敬的。穿着长衫当然也是有好处的,做篾活的时候不用围着围裙,可以遮挡竹篾签子,不被扎到身体,而且每每遇到外婆叫到吃饭的时候,他站起身子,用双手拍拍长衫,浑身的竹屑便顺着长衫滑落而下,而后拍拍那粗糙的双手,向我们扮个鬼脸,一瘸一拐呈“Z”型走向饭桌……

“五黄六月不打铁,十冬腊月不织篾”,五六月天热,铁匠受不了;冬天太冷,篾匠手拿篾条就像拿着冰棍一样,自然是受不了。但㗑子篾匠不管这些,只要有人请他,在这方圆几十里除了他会做篾器,既然人家请了他,是认可他,看得起他,他都会答应,从来不拒绝。农村里常用的背娃用的背篓、二斗背、三斗背,簸箕,米筛、面筛,晒席,大大小小的篓子,他都会做。篾匠是把竹子破成篾条后再做器具,如果不用篾条的竹子器具他会不会呢?比如刷洗饭锅的刷帚,蒸饭用的竹甑子,扫地用的竹扫帚……他也会做!只要是与竹子相关的器具他都会做,我想古时候把篾匠的称呼叫做“竹匠”是否更为贴切呢?

其实扎扫帚、织篓子、曲筛子对于篾匠来说都是小儿科,有点技术含量的当然是做娃背篓,那是土家族人用来背娃娃的工具,这背篓不光是要做的结实,还要美观。所选材料也是很有讲究的,竹子必须是水竹,其它种类的竹子不能使用,听说使用别的竹子做的背篓背娃娃会“招风”,娃娃容易患上一些奇怪的病,到底是真是假?无人考证,因为娃娃金贵,容不得半点闪失。所谓的前传后教就是这样来的,几千万年以来土家山寨的人都是敬重而遵循着。㗑子篾匠做出来的背篓有金竹和水竹的两种,别人来买他都会问清楚是不是背娃的,如果是背娃用的,他绝对不会拿金竹的,即使手头上没有准备好的水竹背篓,他会连夜编好给人家送去。这在他看来是个原则问题,不能含糊。

有种簸箕叫做“豆腐簸子”,老家都是专门用来打豆腐时装豆浆用的。对于这种簸箕是有较高要求的,不光是它的容积大,重要的是要求能装得住水,装豆浆时也不漏豆浆。㗑子篾匠擅长做这种簸箕,使用竹篾做好后滴水不漏。他告诉我们从选料开始就要注意,一般都会使用金竹,需要生长周期在两年以上的健康竹子,一年以内的嫩竹子不行,竹子里面没有竹丝,划不了竹篾。砍伐竹子一般会选择在冬季进九以后,只有在这个季节竹子进入了休眠期,各类昆虫也在冬眠,这时候准备的材料材质格外耐用。划篾是分不同工序、不同部位的要求不一样,径篾、织篾、板篾、滚口篾都是明显不同,同一部位的篾条的宽窄、厚薄要求一致,做这种簸箕主要是板篾要求最高,漏不漏水靠的就是板篾。这些篾条准备好后还需要晾晒几天后,让篾条彻底干燥后才能编织,做出来的簸箕扣在地上,上面能够站个人也不会有丝毫变形。每当篾匠蹲在那里编织簸箕时就会唱歌:

竹子生来不为强,

荒山野岭都能长。

㗑子篾匠砍了去,

做成物件用途广。

做把竹椅放门前,

夏日炎炎好乘凉。

起青削黄做凉席,

铺在床上四方方……

歌声把我们一群小孩引来围着他转。见他从起底分径、织筐、打板篾、做滚口,每个细节都神情专注,手法娴熟,过程中边织边用一块大竹片敲打,为了使每一片篾条紧紧靠近,敲打的声音或轻或重,忽快忽慢,歌声和着这敲打声,形成独特的交响乐!那时的我一脸崇拜模样地看着篾匠,,在心底默默想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一名篾匠。

㗑子篾匠讨人喜欢,但最讨小孩子喜欢。他经常带我们七八个孩子去小沟里搬螃蟹、淘鱼虾,记得有次上午去沟里捉螃蟹,回来的路上有个小土坡,㗑子深一脚浅一脚刚刚爬上土坡时,脚下一滑,他顺势坐下来,从坡顶一直滑到坡底,站起来用手拍拍长布衫,呵呵大笑地说道:“好玩儿,真好玩儿”,我们这下来劲了,纷纷冲上土坡,坐在坡顶朝下滑去,个个争先恐后,就像现在玩过山车一样,惊险刺激,好不热闹。大表哥那天刚好穿了一条新裤子,也只有他跑得快,从土坡上滑下去的次数也就多。几个回合下来,裤子被土坡磨了一个大洞,再坐上去滑,屁股就会磨得生生的疼。外婆见我表哥新穿的裤子就破了一大洞,顺手抄起一块篾片追着表哥吵道:“不听话的伢子,给你把裤子脱了,让你光着屁股溜”,㗑子篾匠赶紧护着表哥笑道;“小娃儿嘛,小娃儿嘛”,一转身外婆见到篾匠长衫屁股上也破了一个大洞,便高高举起那块篾片朝着篾匠打去,笑着吵道:“你也是小娃儿吗”?篾片落至半空突然停了下来,终将没有打到篾匠身上。㗑子篾匠向我们做了个鬼脸,引得一帮小孩子哈哈大笑,外婆将手中的篾片丢到一边,口中念叨着“你们这班娃子们”,然后自个儿忙自个儿的去了,从此以后,㗑子篾匠的那件长衫屁股上多了一个大大的补丁……

后来我去上学了,再后来出来工作了,随着岁月的侵蚀,眼前的事情扭头就忘,但童年时代的经历却越来越清晰,已经好久没有见过㗑子篾匠了,不知他现在还在不在?虽然我现在没有成为一位篾匠艺人,只要一回想起童年,便会记起他。㗑子篾匠是一位普通的土家山寨人,没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也没有腰缠万贯的财富,更没有博大精深的才学,常常记起他,难道是因为他几十年如一日,用一生去编织,坚守着这门古老行业,使我们有幸见到美好的篾器艺术品?

随着铝合金、塑胶行业的发展,各种工业品取代了原来的篾器用品,篾匠慢慢的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传说张班找过鲁班评理,如今再次受到冷落,篾匠还会找谁去评理呢?工业制品毕竟没有传统手工环保,我想㗑子篾匠应该不是篾匠行业中的最后一位艺人。

据说篾匠学艺前需要练蹲功,只有练到能够一天到晚蹲着,头不昏,眼不花,腿脚不会发麻,师傅才会教其它东西。我就纳闷㗑子本来腿脚就不好,为啥去学了篾匠?一般常人都难以做到,㗑子能够做到,而且能把每一物件做成艺术品。难道㗑子是想只有蹲着,在世人眼中才不会觉察他身体有残缺?

人生如春鸭,不要只看水面上的风光美丽,两只脚丫的努力只有自己才懂!

 庚子年仲夏于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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