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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景|马背上的边塞骊歌

 新锐散文 2020-08-08

哈哈

丝路新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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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办

马背上的边塞骊歌

 

有什么能打破孤独的沉默,云朵缓缓地飘过暗哑的天空,灰蓝色的湖水沉入深渊底部,古老的树梢上徘徊过一只倦鸟的影子。比遥远更远的远方,思想的羽翼被大风吹高,漫游至边塞的大漠。这是一次心灵漫游西域的孤独之旅。那些逝去的事物、城池、烟云,被回望的目光再次擦亮,时光漫不经心的流过沙漏的虚空。

岑参白雪歌

岑参36岁的时候,在唐朝的朝廷里当个小官,终日碌碌无为。在唐朝的时候,边塞战争频繁,其中有唐朝对周边少数民族的侵略,也有少数民族统治者的入侵。而去边塞立功,出将入相,为当时的读书人提供了一条入仕之路。后来岑参委托好友颜真卿举荐,成为当时统领西域安西四镇的高仙芝将军幕府里的官员,任安西节度使的职务。

经过二十多天的准备,参加了各种各样的饯行宴会,岑参告别了妻儿,告别了长安的亲朋好友,踏上了去西域的漫漫长路。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树叶枯黄,随着任性的大风,在天地间旋转狂舞,这是个令人感伤的季节,万物凋敝,离别的长路指向远方的苦寒之地,而此时岑参的心情却是昂扬兴奋的,因为建功立业的机会来了,就在遥远的边塞,可是在这漫漫的边塞之路上又回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意外呢。他的心情是复杂而惆怅的,百感交集的情绪伴随着西去的马蹄声声,他的行囊里除了衣物和一些银子,就是他数年来创作的诗歌作品。

在唐代的交通工具就是马,岑参的西部边塞之路难行,比蜀道都难。漫天的大风,卷起的沙土和碎石,将人和马匹卷入茫茫苍苍的天地之间,就是行进在没有任何标识的所谓的路上,其实几乎连路的痕迹都没有。路上全是沙子和石头,马的四只蹄子全磨出了血。岑参边塞之行的目的地安西都护府,就是位于绝远之地的龟兹,仿佛是远在天边的尽头之处,整个路程需要行进两个多月。他从长安出发,到达了燕之山(在今甘肃省山丹县东南),这时已进入河西走廊,眼前的风物呈现出了西域特色。大漠孤烟,风卷白草,诗人岑参想起长安的妻儿好友,越往西行这种思念之情越浓郁,他一路感怀山水、风物、思乡、怀友,触发的情感驱动他手中的笔,写下大量的诗作。

出了阳关,经过蒲昌海(今罗布泊一带),又向北进发到了西州(今吐鲁番)。岑参这一路虽然艰难漫长,但一路却不断遭遇他未曾见过的风景。在旅途中,看到了火焰山,由红砂岩石构成山的肌理,远远望去像是无数的火焰在燃烧。在沙漠的尽头,干燥的空气中,没有任何植物攀附的山体上,只有火焰燃烧至虚无的深渊。他和他的马被这炎热的风裹挟着,在严冬的季节里,被这习习的热风击中,唯有写诗能抒发他对大自然神奇的感叹。两个月里,岑参一路向西、向西,“马汗踏成泥,朝驰几万蹄”,“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遥想当年,在这漠北的塞外边关,那一轮明月是思念的亲人所见的月亮么,看见它仿佛看到亲人的面庞一样亲切。

经过一程又一程的奔波,经过一个又一个西域驿站,他写下的诗歌,仿佛银灰的暗色夜空里,徐徐闪烁的灯火,照亮他的精神的夜空,那些精神的诗篇像他思念的亲人一般伴随他一路西行,在雪海沙浪中奔袭两个多月。岑参终于来到了安西,开始了他的幕府生活。他走马东来西往,在塞外安西四镇之间穿行,犹如风中的飘蓬。在西域边镇,他不仅感受了大漠的苦寒和孤独,也偶尔能在酒宴之间欣赏到北旋舞,来自胡地的音乐和舞蹈,‘曼脸娇娥’的面部表情,‘回裾转袖’的手臂,美人在红毯上翩翩舞蹈,时而静如莲花,继而动如飞雪。金缕彩秀的纱裙若云雾,灵动的舞姿如飞雪旋转的风。“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限应未见”,“曼脸娇娥纤复侬,轻罗金缕花葱茏”,诗人用诗歌记录了枯燥的边地军旅生活里的一抹亮色。

岑参曾经两度出塞,二赴边塞其中间隔了三年。第二次来到西域,他做了封常清将军幕府里的“支度判官”,这个职务就是掌管军资粮杖的后勤官。他在西域四镇之间来来往往,以天山北麓的北庭(今吉木萨尔)和唐轮台(今阜康市六运湖农场)为中心奔波。他对哈密、吐鲁番、库车、沙雅、北庭、轮台一带的交通,地理,风貌奇观都非常熟悉。他用大量的诗歌记录了这些地方的自然奇观和他亲身的感受。吐鲁番曾经出土了的文书,记载了他从北庭翻越天山至高昌时的行踪。天宝十三载(公元754年),交河郡长行坊马料账记载:‘岑判官马七匹,共食青麦三斗五升,付健儿陈金。’折射出他在天山南北忙碌穿梭的身影。

岑参在北庭期间,边塞时有战争发生。吐蕃、大食等国图谋与唐朝争夺西域,唐军采取了一系列的军事武装行动与其抗衡。有一次,岑参去轮台办理公务,当他即将离去的时候,有人给他报告说,“封将军带领的军队已近轮台,听说要在这里集结,并开始西征。”。几天后,十万唐军集结完毕,大军即将整装待发。目送着浩浩荡荡的行军队伍,岑参热情高昂,写下了那首《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这是他的诗歌代表作之一。雪海、平沙、大风,放眼望去,黄沙漫漫一望无际,西征远去的队伍,在烈风中飘扬的旗帜,对唐朝军队高昂的士气,对他们以身许国的英勇气概的赞颂。唯有诗歌的意境才能表达。

“君不见走马川行雪海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走马川行奉送出师西征》),诗中的轮台就是新疆阜康市以北、六运湖农场之南的六运古城即唐代的轮台,而二二二团范围内的阜北古城,则是轮台所下属的军镇。我出生在这个叫阜北农场的地方。四十年后,我重回故地,住在一家“唐韵驿站”的宾馆里。仿佛是一次穿越时光的约会。我站在那个刻着‘阜北古城’的碑石旁边,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梭梭林、红柳林组成的沙漠森林,十万沙粒在大风中狂舞。遥想当年的岑参站在苍茫的大地之间,吟诵他的名作《白雪歌》的瞬间。“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他是多么爱这千树万树的白雪啊,我看见那些万树的梨花盛开在他辽阔的精神空间里,在西域漫漫的黄沙大漠之间,盛开在永恒的虚无之岸。

想象的羽毛携着一朵白色的梨花,缓缓地坠落,落在岑参的衣领上,像一朵绣上去的花,用那些细腻的丝线将这朵穿越进时光隧道里的花嵌进去。外间的火炉上,铜茶壶在煮茶,沸腾着的热气喧嚣着迎合着屋外的冷风,而风不辞辛苦地打扫着院子。被风吹起的叶片百无聊赖地又落下,风却情愿这样反复地劳作或者游戏,无意义的风嘲笑人们给所有事物的命名和定义。隐隐的羌笛的乐声,诉说着不尽的乡愁。一盏油灯的光影下,轻微的虫鸣声之间,一首边塞诗歌从他的笔端漫溢而出。

岑参徘徊在西域驿站的身影,他曾听见归雁最后一声鸣叫 ,那南飞的大雁最后消失于时间和空间的苍茫之处。秋日的云朵跪在阳光的缝隙前面,他的好友王维的白发比大漠里的烟孤单吧。诗人寻找的落日依然残缺着,一朵落花还在长河边执着。此时的孤独是永恒的,那一刹那的芬芳只会存在一瞬间。词语的末梢停顿在秋日黄昏里,在灰暗的天空边际,不可思议的力量开始真正地喧哗 。这漠北的草木变得慵懒起来,深渊达到自己黑暗的根部 ,胡茄幽怨的琴音氤氲在空气里。沙海里的海市蜃楼遥远而模糊,远方苇花的影子已被时间的镰收割。此时寂寥的天空也是孤独的,一首诗飘远了,平静的沙海之间,空留一行马蹄的足印。

公元754年的某一天,岑参在武威办完军务赶回西域,途中经过赤亭(今甘肃成县西北)。在驻守边塞的士兵中有很多人都是岑参的粉丝,他们簇拥着热情地请他题词赋诗。他提笔沉吟一会刚写完一首,在人群中有个小孩随口就能吟诵他的诗。岑森非常吃惊,旁边的人告诉他这个小孩是回鹘的放羊娃。岑参问这个小孩:“谁教你的汉语?”。孩子说,是他的阿爸。放羊娃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书给他看,岑参不懂回鹘文。孩子说:“这是他爷爷抄写的,叫《论语》 ”。第二天,放羊娃的父亲找到岑参,他告诉岑参他家原来是书香门第,原来在漠北草原,后来因为宫廷之乱逃亡到西域。他恳求岑参收孩子为义子,将来能够成才建立一番事业。岑参心底里非常喜欢这个孩子,他告诉孩子的父亲,他是军人收留这个孩子当义子,就要把他带走。后来这个义子就跟着岑参判官参了军,来到了轮台,岑参给这个孩子改了名字叫“岑鹘”。岑鹘参军服役在轮台,并成为汉军中通晓汉语和回鹘语的翻译。

而今走在这沙漠边缘的古丝绸之路的北道上,你能想到曾经有多少历史的云烟在此风云集会,岑参的白雪歌永远的留在这片土地上了。沙漠的尽头依然是空旷,你站在高处,灰黑色的梭梭林、红柳林安静伫立,它们的根脉狠狠地扎进沙漠的深处,空气中弥漫着颤抖的气息,你看到万千的卫士凝神屏息,仿佛在等待一个未知的不确定的号令。一块块阳光在大地上做梦,风琴的旋律从冬日暗蓝色的静脉深处流出。远处的一排颓败的老房子,被风打磨过的残墙染上了一层温暖而又伤感的气息。它们连同那已经没有窗框的窗户一起淹没在时间的沙漠尽头。

疏勒城风云

这里的疏勒城和一个人有关,时光的隧道让我们退回到西汉末年,那时侯中原的朝廷适逢王莽篡位,西域边塞的匈奴起兵为乱,朝廷无暇西顾,派了耿恭大将驻守金浦城(今奇台西北)。

耿恭的主要职责就是屯田,解决部队的粮食自给自足,并且把内陆中原的农耕文化传播到西域,当时屯田的规模已经达到了上万亩。太平安定的日子总不会太久,公元前74年夏天,北匈奴单于派左鹿蠡王率领万余骑兵攻打车师,耿恭派他的司马带领300人去援救。在车师的务涂谷城下,杀死敌人千余人,结果三百壮士以血肉之躯护城全部战死沙场。匈奴人攻下车师城后,杀死了车师国王,接着又将侵略杀戮的铁蹄逼近耿恭驻守的金蒲城。

对于凶狠的敌人进攻,要有出其不意的办法才能取胜。耿恭当时发明了一种很厉害的武器,就是在弓箭上涂上毒药(一种毒草的汁液),当万千的箭镞射向匈奴人,箭头刺进人的肌肉里后,皮肉的表面就会沸开。中箭的匈奴人伤口溃烂,痛苦异常。敌人的军心被瓦解,匈奴人不进攻了。耿恭认为金蒲城的地理条件不宜防守,退守至车师古道要隘的疏勒山上(奇台农场一万泉西面)另筑了要塞,他建造的这个疏勒城,东西与古丝绸之路相接,向南与吐鲁番、鄯善隔山相望。在这里可攻可守,适合与匈奴人周旋,在地理上可以凭借天险据守。

我们走进永平十八年(公元前75年)的春天,北匈奴又开始进攻疏勒城,他们切断了疏勒城的水源,想用围困的办法将汉军困死在城内。水源粮草被断绝,耿恭带领士卒在城内掘井,挖到十五丈的深度都没有水,耿恭亲自下井继续深挖,终于挖出了水。断粮的问题如何解决,士兵们卸下箭袋,煮生牛皮食用。用军装上的皮革,山上的野菜、蘑菇、草根充饥。耿恭部坚守疏勒城600天后,朝廷派援军前来救援。历史性的一刻在这里定格,一年前耿恭派出报信的范羌率领两千人冒着大雪,翻越天山前来救援。当范羌击退匈奴来到疏勒城下,此时两三米的白雪已经完全掩埋了城池。城中仅剩耿恭在内的26人。匈奴无力攻城,退回到北方游牧部落,疏勒城成为丝绸古道上保护农耕文明不受外来侵犯的保护神。

一万泉旁边的疏勒城见证了一场又一场历史的硝烟,耿恭拯救了汉朝军队的灵魂。耿恭以他坚韧的精神之光,保障了天山南北的绿洲和百姓不受侵扰,为丝绸之路的畅通扎下了坚守的旗帜。一代名将,和他铸造的疏勒城被历史的天空铭记,耿恭也将他金戈铁马的人生在此地挥洒至极致。

远行的马儿在车师古道旁悠闲的吃草,大片的阳光穿过云朵的缝隙倾斜下来,铃兰花娇弱地在风里扭动腰肢。一只褐色蚱蜢安静的呆着,它停留在一片叶子上午睡,露珠困了合上眼皮,一切都安静下来。

疏勒城如今只留下一截百余米的残墙遗址,伫立在曾经的丝绸古道上,时光的沙漏洒下金黄色的光粒笼罩着它。绵延的天山以灰白而纯粹的背景映衬,北面旷野遍布松柏,与天山雪峰深情凝望。东面的深涧里,流水淙淙以决然的姿态向虚无的深处奔去。环绕这座城的四周是金色的麦田。八月里,以山的的起伏之势而生长的麦田,延伸至山坡的尽头。随意走进的农家小院里,有红的辣椒,绿的青菜长势喜人。你看见主人脸上的笑,质朴里隐藏着暖意。人们忙碌着,从黑土地里挖出土豆,萝卜,收获着丰收的满足和喜悦。在更远的山坡上,我看见穿着藏青色褂子的老人,额头侧面灰白色的头发在风里飘,她温和的目光凝视着前方,两个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在风里跑,她们快乐的笑声把做梦的蛐蛐都叫醒了。远处有一排蜂箱的四周,被金色的小羽翼环绕着,蜜蜂们忙碌着采撷夏天快要离去最后的蜜糖。那小小的蜂箱里藏着的是花朵的疼痛还是芬芳呢。我用手轻轻拂过尖利的麦芒,那低下去的麦穗,拂不开凝视着黑土地的深情目光。

一万泉位处新疆兵团奇台农场以南天山山脉下,距离奇台县城50公里,北疆东部天山北坡最好的天然牧场之一。一万泉和一个美好的传说有关,有一群天马从天宫中偷跑出来,来到这个水草丰美的草场森林之间,美丽的大自然让它们乐不思蜀不愿意返回天宫。因此触怒了天神,天神降下雷电和野火,烧死了天马。天马化成了一万个泉眼,它们成为这片土地上的眼睛,厮守和保护这片土地上的树木花朵麦田,守护这一方土地自然里的一切。

遥想当年,耿恭将军和他的部下在疏勒城苦苦坚守600天的尾声里,漫天的大雪将这座城堡几乎掩埋。只有隔着一条沟的一万泉陪伴着他们。直到来营救他们的范羌那一声温暖的呼唤“我是范羌啊,是汉朝派兵来营救你们的!”没有比这更为激动更为温暖的声音了。茫茫天地间,他们相拥而泣。耿恭和他的队伍创造了奇迹。数千名将士的英魂永远地留在这片土地上,驻守在西域屯垦戍边的土地上。

粼粼微光闪耀的泉水,一棵棵松柏宁静的呼吸来自深处。傍晚沉吟着像水底的钟声,深渊延伸至无边无际。月亮升起至幽蓝色的夜空,孤独的夜拓展了沉默的边界。依然是褐色的草木,灰色和黑色的树林。鸟鸣已经变得暗哑,秋虫的鸣叫时断时续,忧郁的花朵再次沉入更安静的梦里。

等金黄的太阳爬上山岗,苍穹之下,灰鹰在高远的天空翱翔。葡萄和庄稼慢慢成熟,蜜蜂的勤劳围绕着一朵花的芬芳。当白昼慢慢倾斜,阳光漫过幽暗的峡谷,鸟儿们隐循至昏暗的阴影后面。露珠的手臂从开花的刺丛缓缓低落,渐行渐远的两匹马,渐渐远去的马蹄印。飞翔比自由的脚步更轻些,多么柔和的秋天,我们漫步在古老的桦树下,树叶在沉睡,葵花暗金色的脸庞被蒙上了阴影。暮色里潺潺的井泉旁,苹果花飘香。高高的树下,风信子在黄昏里的笑容狡诘,小鹿的谨慎叫声悄悄凝固在树林的边缘。偶尔有温和的小松鼠从林间踱出,缓缓垂下的眼帘,将银色露珠坠入深沉的睡眠,星星在最后的天幕深处闪耀。

走马西来塞下曲

1771年,被流放到新疆的大学士纪晓岚,在吉木萨尔的城郊,意外发现早已废弃的北庭古城,后经考古学家证实,确实为北庭都护府所在地。而在现今紧临北庭古城的四场湖,曾经是唐代瀚海军的军马厂。四厂湖是红旗农场的场部,1460平方千米的红旗农场,南面与天山山脉和草原相接,北面有卡拉麦里广阔无垠的草滩戈壁,风吹低了青色草原,万马出没的草原,辽阔的天空已经消失了边界。在这片草原上经过的边塞诗人,留下刻在历史时空的永恒诗句。“胡地苜蓿美,轮台征马肥”,它们是有关马的诗句。

边塞诗人是马背上的诗人。岑参当年骑着马经过北庭四镇,经过飞砂走石的天空,前路未知,茫茫的漠北塞外,只有低头行进的战马和他互相陪伴互相依靠。“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一行深深浅浅的马蹄印,是送别之人的眷恋的情愫,那些或深或浅的印记是孤独的,他看不清楚的未来天空灰暗,远处天山山脉的背景也黯淡下去,灰色的树林和枝干也沉默着,连他的呼吸都快被冻结了。只有马背的温热紧贴着你,丝丝缕缕马儿的鼻息冲淡心里的寒冷阴郁。“走马西来欲到天,辞家见月两回圆”心爱的马陪着诗人征战奔走西域,或圆或缺的明月是看到的同一个月亮么。

公元前48年,西汉首先开始在西域驻兵屯垦。公元前74年,东汉重设西域都护府,当时任命耿恭为戊己校尉,就是主管屯田的官职,汉朝在车师后部金满城(今吉木萨尔),屯田人数有3000之众,屯田面积达到数万亩。马在当时即是军事的实力,也是农耕生产和交通的运输力。耿恭对抗匈奴的疏勒保卫战,唐朝与突厥、土蕃对控制西域的争夺,蒙元时代成吉思汗西征,都是一部部铁骑驰骋疆场的历史。

沉默内敛的马,它们的历史伴随人们征战、奔走、生活的种种道路。战争、交通、农耕,它们在历史的长河里,扮演着不同的角色,它们全力以赴,没有抱怨,黑色丝绒般的静默融入更黑的夜。

我的童年就从认识这样的马儿开始。我出生的70年代,在阜北农场,父亲负责一个马场饲养马的工作。六岁的我站在马房走廊的尽头,看着一排马儿在低头吃草,棕色、枣红色、黑色、白色的马,它们斑斓的影子淹没了我的小影子。我偏爱那个白色的小马,飘逸的鬃毛泛着银色的光泽,它吃草的时候打着响鼻,白色的气息混合着草香,我很想去抚摸它的马背和飞扬的长鬃,可是我又爱又怕并不敢靠近。马场的东面角落,有一大堆麦草,我和小伙伴们们在其间蹦跳嬉戏,也可以躺在草垛上,时光走的很慢,天空格外高远,那些成片的云朵携着光线倾斜下来,不知不觉中,一个下午走过了一场泛着灰黄色的梦境。

那些被昏黄的马灯照亮的夜晚,父亲在马槽里添上草料,我跟在他后面像个小尾巴。我给那匹白马喂苞谷粒,它棕褐色的眼睛深邃,从它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它的脊背的高处,做一个翅膀的手影,灯光将这个翅膀的影子拉长了,它是我童年记忆里的飞马,可以载着我的梦想飞的很高很远。有一天下午,父亲忙完马场里的工作,他牵出一匹红棕色的马,装好马鞍,将我抱起扶上马背。他牵着载着我的马,去马场旁边的田野里,经过那些麦田、高粱地、玉米地,那是被我的记忆定格或是想象的画面,我能感觉到当我的马儿经过这一片童年的麦田时,风很轻缓,树叶沙沙地响,沙枣花的香味浓郁。林地旁的沟渠里,流动的水波清洌。夏夜里,蛐蛐的鸣叫摇动星星的梦。

在边塞诗歌中,对马的赞美充溢其中,而边塞诗其中很多都是马背上的诗。“浑驱大宛马,系取楼兰王”。大宛是汉代对新疆地区喀什地区为邻的费尔干纳盆地,这里土地肥沃,适合农业,在古代便是人烟稠密的地方。张骞出使西域的时候曾经路过此地。大宛最有名的物产就是骏马。大宛马体型高大,善于长途奔袭,速度和耐力兼具,所以是最为优良的战马。路过此地的汉使看到这种马,流出的汗水有血。便称其为“汗血马”,其实这种马身上有寄生的小虫,马背被虫叮咬后流出的血与汗融合后呈现赤色。在诗中,大宛马与楼兰王比肩相提并论,马的地位可见不同一般。

人们把梦想载到马背上,开拓一片疆土,承载着戎马生涯的精神之梦。它驮着拓土开疆骑士的梦,西域边塞诗人的梦,一片比无垠更为辽远的天空。在苍茫和辽远之间,越来越清晰的是归雁的鸣叫。我仿佛看见岑参的白雪歌里,十万朵梨花正在盛开,在一枚雪花的心里。胡茄的琴声和大漠的孤烟相伴,陪伴诗人的是他的马,在辽阔的白雪大地之间,天空与大地被这白色融合为一体,他的马静立在此,比遥远更远的远方。草木变得静默,土地的暗处根脉的血液依旧在沸腾。博格达雪山隐循成一道灰黑色的背景,绵延的河水挟着冰块在暗处汹涌,边塞的大风刮乱了沙漠的衣衫。永无停歇的水流,以烈焰般的姿态靠近麦田和村落。一颗沉睡的葡萄精灵被酒神唤醒,微醺的湛蓝色天空下,在比天空更辽阔的古尔班通古特沙漠腹地,十万朵梨花盛开在一枚雪花的心里。

黑色冰冻,大地坚硬,苦涩的雪和月亮。僵硬的山岗,在寂静和遗忘之间,黄昏的身影融入白色的雪地。黑色的沉睡,冬天久久地徘徊在星星冰封的小径,被孤独的烈焰灼烧的荒原,草木的灵魂悄无声息。或者让琴声更幽暗沉醉地鸣响,在灰黑色的梭梭林和红柳丛边。等待春天淡蓝色的雾霭,一个虚弱的暗影潜入傍晚和衰败,湿润的风中苹果树的枝条摇曳,陨落的星辰后面,响起童年温暖的歌谣。

“匹马西从天外归,扬鞭只共鸟争飞。”像鸟的速度飞奔的马,在飞沙走石的路上,在寒风暴雪的路上,在空旷虚无的路上,看到飞奔的马匹,它黑色的长鬃宛如黑色的羽翼,寒风中轻逸绝尘地飞扬。茫茫的白雪大地之间,它飒爽英姿奔跑的样子宛如一幅唯美的画卷。这些古典的诗句,是诗人马背上的激情,马背上的灵感,马背上诗歌,她们在西域历史的天空中漫游,这些绚烂的诗篇一次又一次拉着我们重回那个遥远的年代,以诗歌的共鸣带我们进入那些古典的梦境。

作者简介:段景,出生于新疆兵团阜北农场222团,乌鲁木齐市作协会员。曾在《新疆日报》、《新疆经济报》、《西部》、《绿洲》等刊物发表作品。以诗歌、散文、评论创作为主。诗歌作品曾入选《西部盛典—新疆60年诗歌精品》等多部诗歌选本。文艺评论获得2016年度新疆新闻奖三等奖。著有诗集《西域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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