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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宪峰老师是我同事，今年五十有二，忠厚长者，有鲁肃之风。郑逸梅说，小富则集而藏，谭兄是否“小富”不得而知，但是集藏却与我同趣。我的集藏，范围不广，只典籍砚墨，碰见中意的旧时票证和碎瓷片瓦也一并收来；谭兄入门时间长，集藏已经二十多年，我喜他过去所收之古书残页，他一派天真买来的碑帖石章、名人墨迹大多赝品，偶有珍品我也不懂。 一日谭兄偶然谈起收过一套《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光绪癸卯年山东庆裕书局重刊。微信之上聊有几句，我顿生艳羡。晚饭还没放筷，他发一信息，“出来吧”，我咀嚼而出，谭兄怀抱皇皇60巨册，家门口等我。我激动无言，目送他晚练去也。王子猷雪夜访戴，也就如此吧。 《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在四库全书中又称《御制通鉴阐要》，是乾隆帝亲自参与和裁断，清朝官方纂修的大型纲目体编年通史。全书共一百二十卷２０多万字，记事上起伏羲氏，下迄明亡，内容涉及政治、军事、文化、天文等各个领域，为中国古代史籍中记事时间最长的一部史书。 谭兄这部书，竹纸木板刷印，虽然不比江南、湖南等省书局的刻印隽秀，但作为山东官方主持刻印之书，校勘刻印都很认真。昨晚饭后无事，妻和儿子都在画画，我展开明季一册，约略读之。钱穆的《国史大纲》上说，“清室对待汉人，无论其为怀柔或者高压，要之十分防猜”，“努尔哈赤极端排汉”，然而多尔衮时代，我看到的却不是这样。 《通鉴辑览》卷一百十六，收入了多尔衮让部下写给明将史可法的一封信，言辞恳切，虽有威吓之语，更多安抚诱导之言。“国家之抚定燕都，乃得之于闯贼，非取之于明朝也”。这是一个换取同盟的极温柔感人的理由了，多尔衮想把南明朝廷对清军入关的仇恨降到最低，所以他把清军入关定位为替偏安的明朝扫荡贼寇，“闯贼但为明朝祟耳，未尝得罪于我国家也”，同时他告诉史可法其行乃“徒以薄海同仇，特伸大义”，也敲山震虎，“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国胜负之数，无待蓍龟矣”。话到这份儿上，看史可法如何作答吧。 书的板框上方是乾隆皇帝的御批，他非常重视多尔衮和史可法之间的书信往来，尤其折服于明朝这位英雄的民族气节，可惜史可法回信至书成之日方从内阁册库找到，之前为避免“有失忠臣之心”，已经在书市和藏书家处遍寻良久。乾隆惋惜史可法的“孤忠”，也惋惜难以挽回良将一死为大清所用。因为有乾隆搜寻表彰，史可法的回信才见诸史书。 史可法先是陈述我“大明朝”未亡，现在正位的皇帝“名正言顺，天与人归”，之后大骂闯贼，与多尔衮所言“特伸大义”相合为一。虽知南明已如覆巢之卵，然而史可法大义凛然，不卑不亢，他告诉多尔衮，如果清兵“乘我蒙难，弃好崇仇” ，攻打江南，便是以大义开始而以利益结束，贼人都会耻笑；应该双方联合，“贵国除恶未尽之忧，伏乞坚同仇之谊，全始终之德”，这样的顺水推舟很是漂亮，我读至此，不禁击节赞赏。史可法的意思是双方联合破贼之后再签订两国和平条约，在他的回信中，动荡不安的南明小朝廷可以和大清分庭抗礼！ 钱穆认为，满清是以汉奸发的家。明亡不是因为李自成张献忠，而是吴三桂和尚可喜！历史不会因为一个史可法而改变，但世上多一个史可法，便多一分正义和坚持，便多一分气节和操守。这世界也因这“一分”少些阴谋和算计，才有皓月当空，清风徐来。 近来恰有一事为“奸贼”所卖，很是不解。读这段历史，豁然开朗。吴三桂之徒，冲冠一怒也撤藩丧命，后人谈及皆有不齿。谭兄其人磊落，其书大善，改日当煮酒品书，共讨奸贼，真快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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