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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马是一种尘埃

 文侯读书 2020-08-08

一八四五年七月四日,美国独立日这天,梭罗住进了自己搭建在瓦尔登湖边的小木屋。之后两年多的时间里,他走过湖的四季,走出一段逍遥林下的古典主义。

陶渊明会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英国诗人格雷会吟诵,“晚钟送终了这一天,牛羊咻咻然徐度原野,农夫倦步长道回家,仅余我与暮色平分此世界”。

恋爱自然,与生俱来,我们与自然,相看不厌。于是我们发现,“尘归尘土归土”,是人最好的归宿。

我常常半梦半醒之间,走到一个清晨里去,那里是童年的老家。晨雾和炊烟,浮起在田间垄上。尘埃的颗粒涌动,晨光将它们爱怜成金沙,它们像野马,在哗哗作响的白杨林里,穿行。

我知道,这曾经不是梦境,只是现在常像在梦里,才要回到过去的真实。那里,有另一种万马奔腾。

母亲翻晒完一百个柿子,从平房顶走下锈迹斑斑的扶梯。不久,这些去了皮的柿子就会长了白霜,变成柿饼。自然,会用人难以察觉的方式,雕刻时光,享用时光。红彤彤而变白茫茫,再而五谷轮回,像玉环飞燕,化作尘土。

院里一个老太太又在高声喊她儿子的名字。八十多岁了,好几年前就不记事了,常常在吃过饭后接着做饭。她一天要给儿子打一百通电话。然而从今年开始,儿子在身边反而不认识,且说自己才十六岁,没结婚呢哪有儿子;说完,就去门口,背起早就打好的包袱,要回老家,去找妈妈。

老太太身体康健,喊声嘹亮,我母亲听了,就叹一口气。她会为摘几个石榴,回老家;为清理门前小路上的黄蒿、灰灰菜或者构树秧子,回老家;常为屋檐下接雨水的盆子会满,回老家。

母亲就是写《瓦尔登湖》的梭罗。

梭罗不就是回自然这个“老家”吗?他走在瓦尔登湖的四季里,他说湖水是“微抖”的,“水汪汪的微抖的湖水,对任何呼吸都异常地敏感,能反映每一道光和影”。老人们也是,老家的任何物事都记忆犹新,因为敏感,因为在意;因为中国人的老家,都是古典主义的逍遥林下。

我们总以为自己只可以从十六岁到八十岁,却不知道在诗人那里,我们也可以从八十岁到十六岁。

我不同意给小脑萎缩的老人冠以“失忆”,正是因为失去了一部分,才可召唤最自然本真的那一部分。那些失去很多记忆的老人,是诗人,湖畔派、田园派的诗人。

终有一天,他们会像野马,绝尘而去。而我们,只能站在原地,泪流满面,然后成为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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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侯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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