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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球厂大院六记||刘炳辰

 一犁_书馆 2020-08-10

小编荐语
刘炳辰,一个零零后的年轻人,一个视野开阔、勤于思考的在校大学生,他的煤球厂大院六记,记录了现也消失的大院生活,记录了自己难忘的童年,有料、有趣、有意义。再配以当时的大院相关图片,更是难得。为炳辰小友点赞。

2000年深秋的一天,我出生了。由于一些原因,出生证上还写着江苏淮阴。人生之始,我曾住在淮汽公司大楼后的宿舍区,一年后,大院拆迁,时代超市取而代之。因此,我对淮汽大院并无过多的印象。而随后开始的煤球厂大院生活,则彻底影响了我,成为此生难以忘怀的童年记忆。

1993年的淮阴,图中部从右往左数第一栋,是我曾经的家,煤建巷三号楼。

一、抗洪抢险

都说淮阴是漂浮在水上的城市,那么每到梅雨或暴雨时节,大院里的道路就变成了一条条“黑水河”。平常若是把下水道比作一条条地下暗河,则这个时候属于“涨潮时间”。河里的“鱼”也跟着游了出来,跟着从天而降的豆大雨点翩翩起舞。不过人们对这种生物的存在持警惕态度,因为它们会吸人的血,其大名曰:水蛭。淮阴人又叫蚂蟥。每到“抗洪抢险”的时候,我都时常看见蚂蟥在家门口的“堤坝”外肆无忌惮地游着,那时还很好奇,以为不过是一种会游的小虫子罢了。

大院的下水道系统一直存在着问题,因此大院的平房以及住在楼房一楼的住户时常受到洪水的侵扰。各家索性在家门口修筑“堤坝”,加高门槛,以防下暴雨的时候洪水从门口涌进来。然而洪水终究是狡猾的,它们会顺着墙溢出来,最终一楼的堤防还是不攻自破,只得用簸箕舀除家里地面上的积水,向着“小河”里倒。而“抗洪抢险”的胜利往往还要看天公的意见,若是雨停了,便很快结束。若是暴雨继续下,则要与之鏖战。

由于夏天时常漫水,使得家中的物件时常发霉。特别是能涌出小水柱的墙面,则霉处最甚。或许是当时尚处幼年,反倒觉得漫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当水逐渐褪去,原有的路面便露出了“黑色的河床”,那黑淤泥往往带着刺鼻的异味,在雨过天晴的酷暑下,显得尤为明显。中午,我打开电视。这天,香港回归十周年。

2014年的大院,所幸当时用手机记录下这些影像。因为并不是所有的大院都像清棉、清拖的家属区一样令人瞩目,总有寻常巷陌。

二、商战与人情

大院里有两家杂货店,淮阴人一般称为“小店”。两家店距离很近,北边这家店的主人姓张,是原来厂里的电工。这家店出售的商品可谓琳琅满目,在我童年的小小时空中就算得上是超市一般的存在了。南边的商店主人姓谢,平生爱好山水字画,也爱与老友在棋盘上杀几盘,或是坐在家门口与邻居打掼蛋。如此看来开杂货店只是老来退休,打发时间罢了。店面也较为简朴。

事实上,“商战”是打不起来的,因为张家的优势显而易见。但从另一层面则并非如此。由于我当时年纪尚小,也并不知曾经发生过什么,但导火事件确实是因我而起。

小孩子总是在潜意识里想要去养一些宠物,而母亲周末时常带我去曾经的花鸟市场。一来亲近自然,二来让我开始有想养鸟的打算。那时,我还是张家的常客,没有大人的刻意交代,也便无忧无虑,什么也不用管。在我“随便那么一说”之后,一天早晨,老张用扫把从自家屋檐上打了一只鸟下来。谁知,正是老谢家的鸟。这时我便做了“叛徒”,满怀正义感去老谢家告状。随后谢家奶奶出来和老张当街吵架......那天之后,老张多了一个外号——“瞎子”。而这两家也就此誓不两立。

谢家与我家是世交,如此就成了“商战盟友”,只有父亲每次看到老张,还会礼貌性地打个招呼。也是从某一天开始,我被告知只能去谢家商店买东西。当然我也总是经不住诱惑,有时偷偷去老张家买点辣条之类的小食品“解解馋”。有一次家里忽然停电了,大人又腆着脸找老张来查看情况。大院的生活就是如此的矛盾又不可回避。

2016年初,大院彻底拆迁之后,我曾回去过一次。那时,老张成了“钉子户”,但也终究没能“钉”到底。而我对老谢的最终印象停留在义顺巷的理发店。那时老谢坐在老式转椅上理发,宠物狗趴在门口。扇叶已积上灰尘的老式电扇则在头顶嗡嗡地转。2017年初夏,老谢在新寓门口与人打掼蛋时溘然长逝。我曾与父母在第二年清明时节看望他,他的墓前放着两副扑克。而跟随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还有沿着西长街而延伸的众多街巷......

站在老谢家门口,老张家的商店近在咫尺。公用电话的牌子还绑在电线杆上。图左下的木板是老张家打烊时使用的店门板,如今已很少见。

三、沙滩和跷跷板

大院后,有一处停车场。当年父母结婚的时候,那黑色普桑正是停在这里等待着新郎官去接身在淮汽大院的新娘。几年后,随着工厂的意味彻底消失,停车场的生涯也就戛然而止。成了院子里一个做沙土石子生意的人堆放材料的地方。

而这块地被称之为“沙滩”则是因为黄沙确实占据了很大的一块面积。在那个手机还停留在诺基亚-摩托罗拉“称霸”的时代,大院的孩子们并没有什么足不出户就可以玩得到的电子设备,手机也只是大人们用来通讯的工具。那么这时“沙滩”倒是一个非常好的去处了。

虽然这里比不上钵池山公园西南侧的黄金沙滩,但在小孩子看来,已经足够。况且那时钵池山公园附近是名副其实的东郊,住在大院一带的人可能并不会涉足那一带。有时,我在沙子里挖到了贝壳、螺壳便觉得十分欣喜。一把“宝贝”灌进口袋,就兴冲冲地跑回家,放进玻璃制的小瓶子里。大概这就是足以令我感到快乐的事了。那时,梁静茹的《宁夏》正流行,现在听起来,也正是对纯真童年的写照。

与停车场平行,大院人称“干部楼”(因表面覆盖着纯水泥,而不是红砖,且楼房质量最好)的后面,就是体育器材的所在之地。而跷跷板就是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那是因为它除了两个孩子能够坐在两侧以外,最为“刺激”的玩法则是两端各放一块大石头,看谁把“对方”弹飞。好在一帮孩子总是站在一端,看另一端的石头被弹射出去。倘若当时恰好有人经过,则恐引发伤害事件。或许小孩子不会想那么多,然而要是真的出了事情,那还真是够呛。

值得一提的是,卖黄沙的人还在那里,只不过搬到今天漕运西路的边沿,距离每天傍晚准时出摊的原北门桥猪头肉摊不远。

再向前走一些,向左就到干部楼后,向右就到停车场。

四、火药与卡片

在主城区宣布禁燃禁放之前,小鞭炮其实是新春佳节时街头巷尾的杂货铺中常见的小商品,主要销售对象就是儿童。小鞭炮的另一种叫法叫火柴鞭,原因是它的一侧涂满了与火柴一样的磷物质。小鞭炮的种类也是多种多样,有“陆海空”、“大狼狗”、“地雷炮”等等。其中最有意思的,当属“陆海空”。听这个名字,我们大概就知道,包装下面的小鞭炮有多种玩法。可以直接在陆地上点燃,也可以扔在水中不熄灭,直到“嘭”的一声,看见从水中涌起不断向外扩张的冲击波与白色气泡。而“空”的那部分,则是一种类似“窜天猴”的鞭炮,点燃即像火箭一般升空,迅而爆炸,无影无踪。

最开始我并不和大院的孩子在一起玩鞭炮,在童年时期的那些巡天瑶璨的除夕之夜,我时常把头埋在被子里哭。后来开始玩摔炮,因为不用点火就可以摔,但是大院的孩子觉得我的玩法实在低级,于是开始教我玩火柴鞭。当然,正如每个人从小到大的必经之路一样,我很快就熟练地放起火柴鞭来。

2010年的春节,一群老年人在里运河边钓鱼。我“熊”了一把,将一枚火柴鞭扔进水里。在老头子惊讶而夹杂着些许气愤的骂声中,水花在水面炸开,它所驱赶的不只是鱼,还有河边的街道积淀多年的景象。

如果说冬天大院的孩子们以玩小鞭炮为乐,那么到了小学放暑假之后,则换成了各式卡通图案的卡片。这种卡片在早期是方的,多以日本动画《火影忍者》为题材。而到了我们那个时候,恰逢《喜羊羊与灰太狼》热播,生产厂商便推出了带有此类动画图案的圆形卡片。

圆形卡片的材质有分薄卡片(最廉价)的,也有厚卡片(性价比高)的,但最豪华的则是不锈钢的,当然也就最贵。那时我们经常在大院某一栋楼的楼道里玩,这样既有阴凉,在面对娃娃脸一般的梅雨天时,还可以躲雨而不被淋湿。而有关这个游戏的规则也很简单:两个孩子人手一张卡片,轮到一名玩家出手的时候,则重重地将卡片摔到另一张的上面,若是对家的卡片被震动得翻了过来,则游戏胜利,卡片也收归胜利一方。

那时我们经常玩的不亦乐乎,甚至把手都拍成了红色发紫的状态。这时,其中某位的母亲便快步走了过来,将其训斥一顿,然后揪着他的耳朵而去......而“卡片热”也并未持续多久,因为第二年,大院不少的住户便已经动迁了。

(大院狭窄而独特的楼道,承载了多少人的记忆。)

五、邻居考上淮中后

在施教区的概念出来以前,初中是要参加考试才能进的,那时的“清淮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淮清中”说起来不顺口)是主城区响当当的招牌初中。

和我家同一排的一个大孩子,那时在淮海路小学读六年级。当天气渐渐炎热的时候,小升初考试便如约而至。由于本就知道,他家孩子学习好,大家也都想着,最终究竟能是什么结果。

等榜单在小学门口公布的时候,大家便自然而然的前去查看,结果是:二档第一名,分数够了。他便去了一般人称老淮中的开明中学读书。

那时,大院里一些关系好的妇女,总在一起打麻将,上了牌桌也总谈论这件事。当然,谁不希望自己家的子女也这样呢?但可见那时淮中初中部的地位还是相当高的,而今,凡是户口在那一范围的,都有这个资格。甚至分出了好几个开明中学。只是看谁家的孩子更刻苦,将来真的可以成为国家栋梁罢了。多年过去,那些大院里的孩子如今又都在哪里呢?我想更多的是音讯全无,见了面也形同陌路。

(煤建巷三号楼是一栋二层红砖小楼,我曾在这里度过人生最初的十年光阴。)

六、西长西街的“鬼屋”

以上提到的事件,多发生在2009年。然而,极盛必转衰。2010年新年刚过,拆迁的浪潮便涌了过来。假若里运河是大海,那么西长西街必然是海啸灾难中最早被毁灭的地区,因为它正处在海边。

在旧城改造以前,从西长西街到大院之间的地带,房屋道路如同蜘蛛网一般密集。我那时小,从来不敢走到这些地方,生怕迷路回不了家。而这一切,却那一年被打破了。

西长西街的老房子紧挨着漕运西路,是清江浦十里长街的一部分。由于街道狭窄加上两旁高大的法国梧桐,一到夏天,就成了林荫道,十分有生气。路边开有馒头店、咸菜店、油条烧饼店、婚姻介绍所、理发店等商铺门面。它们是2010年初最先“倒下”的。

那一年春节期间,大院里的孩子衬着月色,前往河边刚被推倒的“鬼屋”探险。老房子青砖青瓦,檐牙雕琢,在此刻却已大半成“堆”,只是门框还在,“明清时期民居”的牌子也还在,但再也没有什么用了。如今回忆起来,这一场景仿佛更像一些月黑风高而穷乡僻壤的村落,怪异之处也正是在于西长西街本是老城区较为繁华的一段。

我们若是把那一栋栋老房子比作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那么推土机正像屠刀,随后这些人就成了刀下鬼。如此,它们也就再不会回来。但它们的“魂”,却始终留存在一代人的记忆中,直到老去,像它们一样,离开这个世界。

(旧长西街道长西社区街道测绘图,约有一半已成历史。旧长西社区也已成为引河社区的一部分,不复存在。)


作者简介


刘炳辰,2000年生人,现旅居西安。一个里运河边长大的孩子。



运河人家

 大家的运河,

 小家的故事,

 百姓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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