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的岁末,送走了一位阿尔茨海默症的长辈,送别大厅电子屏幕上赫然写着“犹记昨日共笑语,无奈今日辞离别”,让人再一次感念生命之脆弱,感怀人生之短暂。阿尔茨海默症就像记忆里有一块橡皮擦,随着脑组织的退化记忆被橡皮擦一点点地抹掉,长辈离世的时候几乎人事不辨。三岁看老,从呱呱坠地开始一直学习体认的知识技能以及人情事理在离去那一刻又重新回复空白,就像当初干净整洁地来到这个世界一样,人生真是热闹矫情! 简朴的送别仪式让我感慨万千,不禁回想起爷爷的葬礼以及我在那一些时刻的心路历程…… 惜﹒别﹒记忆里的伤 ——一个70后孩子记忆中的丧葬习俗 对于生活在闭塞的客家小山城的70后孩子,生命教育完全是遥远的话题。视野狭窄、影视贫乏和网络缺位让禁锢的思想如铁板般僵硬,死亡、丧葬等词因为“不吉利”而变得秘而不宣、避而不谈。 关于惜别丧葬的记忆,得从孩童时代的偶然闪现的细碎片段讲起。 记得在一个暮色浓重的黄昏,正是倦意袭来的时候,突然有种神秘而遥远的哀悼音乐鬼魅般传来,时轻时重时唱时哭……强烈的好奇驱使孩子鼓起勇气屏着呼吸竖起耳朵,让周遭的一切声响静下去,让这个一再隐忍却一再追问的话题喧闹于心头,循着那低回的音乐,循着高低沉潜的哭声以及那哭腔中的唱词,无尽遐思那该是怎样一种场景……那时对惜别对丧葬的理解是用听觉去感知的,就是哀乐、哀鸣、哀嚎,就是让人消沉让事沉寂的一种声响! 是在一个晨霜未化灰雾迷蒙的早晨,山城街道上三声一串的铜锣锐响、且行且哭的孝子孝孙的啜泣低吟,间或有单响的炮仗炸裂的闷响,夹杂着的吵闹声吵醒了酣梦中的孩子。等这个声音慢慢远去慢慢消失在鱼肚白的晨光里,被吓醒的孩子这才推开蒙在头上的被子,批衣下床推窗远望,寂寥的街上错落地散放着未燃的白香,空留随处挥洒的纸钱在风中纷纷扬扬。晨风水般清凉,好奇的孩子望着窗外空洞的白打了个寒战……那时对惜别对丧葬的理解是在听觉烘托下的视觉认识:白,惨白,没有答案的白! 再深刻一点的对于惜别丧葬的认知是参加了爷爷庄重肃穆、有礼有序的客家乡土丧葬仪式之后。 爷爷当过村里的文书干部,为人善良忠厚,教育子侄威严有加,后辈中读书人居多,保持着忠厚老实耕读传家的家风,在村里具有较高的威望。爷爷是大年二十三打扫老家屋后的茅草不幸摔倒,因脑溢血不治亡故的。 大年二十三,本是小山村里家家大扫除、置办年货的时刻,但爷爷的离世并没让本该辞旧迎新的人们不闻不问,反而却使小山村纯朴的乡民因为特殊的仪式而陷入另外一种热闹和忙碌…… 印象中,等爷爷的儿孙们匆匆从县城赶到乡下时,老家的厅堂已经支起白布,摆好香炉,设好灵堂,几个神情凝重的白发老者已以族中长辈的身份驱使后生们有序地开展各项治丧事宜,白布飘林,衣裙翻飞,来人络绎不绝,好一副紧张忙碌的样子。时年十二岁的我木木地跪在爷爷的棺木前大哭,一半是因为慈祥的爷爷沉沉睡去再不会给我讲客家才子李文古的故事了,一半是被这满眼的白色满屋子的哭声所吓倒…… 二十余年过去了,治丧出殡的很多礼数已经记不清楚,依希记得的几个镜头是:时值年关,沾红避白是人之常理,前来治丧本是不吉利的事情,但义务前来帮忙的人却络绎不绝:治礼的、点香的、帮厨的、敲锣的、迎送宾客的,林林总总各个关卡各个环节都有专人跟进。就连丧主家桌椅板凳不够用也有热心乡亲毫不顾忌地把自家的搬来应急。听人说就连一些此前结梁子对冤家的乡民也在这一刻抛弃前嫌一起到爷爷灵前来合作治丧,我想,这既是纯朴的乡情民风使然,更是因为人在亲人离逝面前变的豁达和通透,不给生人的面子却因为死者的恩德而冰释前嫌。 印象深刻的还有当年爸爸(长子)所在单位的领导前来吊唁的场景:远远看到吉普车快到了,按照习俗长子要带着披麻戴孝的孝子孝孙跪迎凭吊的远客贵客,记得当时来看吉普车的村民也呆立在路旁,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吉普车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干部着装的大官,那绝对是带着虔诚、尊敬乃至羡慕的注目礼!后来听村人这样评价:教子读书,只要后代有出息,那么长辈百年归西的也会有大官来凭吊!是的,治丧的级别和吊唁的规格竟然也可以找到正能量的激励!一生德行事非功过真的能在盖棺的一刻寻找定论,因为治丧的过程既是对死者的敬重更对生者的尊重;既是对死者一世家业一生德行的作结,更是对其子孙后代为人处事的训诫和勉励。 记得爷爷走后不久,我就感冒发热小病一场。暮色中,奶奶把口水吐到掌心搓挪了一番后捂着我的额头念念有词,大概的意思是爷爷如果不舍得小孙女,可以远远地看不能用手摸!当年那个小小的我听了奶奶的话内心越发害怕烧得越发厉害。懂事后才发现:奶奶那相信灵魂不死的观念,才陪着她老人家一路坚强。 爷爷去世后,奶奶经常会在某些日常生活的瞬间停下来念念有词,大概是她在跟爷爷的灵魂(已经离开肉身)对话。在奶奶看来,爷爷那个狠心的肉身离开了她,但魂灵还陪伴在她左右!赫然回首,原来当年爷爷出殡仪式和路祭环节都是以灵魂的虚拟存在为前提的,肉身离去但似乎仍然有一个生命需要人们去关爱,这就是一个精神的生命。后来我又领悟:正是灵魂不死、精神不绝、心灯不灭的概念才让这个客家小山村里的村民有所畏惧有所景仰,才让这个客家山村保持着良好的社会秩序和超稳定的人际关系构架。 二十多年了,回忆起爷爷的葬礼,悲伤之情掠过,又仿佛回到当年那个白布飘飘的灵堂,浸染在那种带着草根落叶味道和泥土芬芳的香烛气味里,是的,这是一种被土地和大自然包围的生命仪式……… 是的,只有明白了死才能更好地生! 作者简介:谢子娟,梅州市平远县人,毕业于中山大学现当代文学硕士专业,现为大学教师,广州市南沙区作家协会会员。自幼对散文写作有深厚兴趣,钟情于对客家文化的叙述和书写,作品散见《写作》、《广东教育》等各级杂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