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海浴时，层层防晒霜涂着，阳光还是见缝插针晒黑了她些许皮肤，这让一直珍视自己美白肤色的可玉有些恼火。 可玉承认自己是有些洁癖的。和那些获奖的海天一线蓝得让人窒息的海景摄影照不匹配的，是松软的沙滩上椰子壳苍绿的脑袋，海岸边漂浮的衣物，以及海草上散落的瓶瓶罐罐。海水被月光揉碎了，浓郁的腥咸随之扑面而来，让可玉猝不及防。 还好，唐庆的表现让她满意。 结婚十年，激情在柴米油盐和孩子迎风而长的漫长岁月中渐渐回归寡淡。白皙可人的可玉已经忘却上次和老公唐庆亲热是什么时候了。这次带三岁半的妞妞在海边度假的五天，一向沉溺于商场和手机游戏的唐庆暂时告别游戏人生，几乎每天晚上都主动索爱，说是要恶补一下。这让可玉既兴奋又难为情，男人有时也奇奇怪怪的，她以为唐庆都快嫌弃自己了，没想到他依旧那么勇猛，这使他暂时遗忘了许多不快，潜藏在腔子里的怨气，也被唐庆深挖细耕后释放了。 三岁半的妞妞，注意力关注的是无边无际的大海，粉红色的小泳圈还有游乐场中的绿色滑梯，成人世界里的隐秘与她无关，于她有关的只有好奇和快乐。有一天，当唐庆可玉夜半房事正酣时，他们几乎同时发现妞妞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来，她用乌溜溜的眼睛，正好奇地盯着大口喘气的爸妈。 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涛声。 唐庆和可玉也被突发情况弄得不知所措。 妈妈，我要尿尿。妞妞突然很响亮地宣布，这才让两人如释重负。 可玉抱着妞妞去洗手间时，回头朝唐庆羞赧一笑，这一笑，让唐庆看到了十二年前可玉的模样。 离开前夜，可玉说。我们去海边睡会吧，看看月亮， 头枕大海的波涛，和星星眉目传情？唐庆戏谑。 可玉笑了。她也久违了唐庆这浪漫的腔调，日子一天天往前滑去，时光悄无声息在改变许多美好的东西。旧时光发黄，新故事催生，迎来送往，乐此不疲。眼下，只有这海是真实的。每次当唐庆进入她时，隐约的涛声让可玉一浪又一浪的愉悦，一些美丽的意境大海粘连，不分彼此。 海上的星和月光，因为岸边璀璨夺目的灯火而变得犹豫不决。即便如此，松软的沙滩，粗粝的海风，还是让可玉感到了庞大的安全感。 唐庆没躺多久就去接电话，好像聊了许久。可玉也习惯了，生意人吗，这电话就是提款机，噼里啪啦，就是谈判。只是有些不合时宜，扰乱了他们设计的浪漫。 可玉拎起防潮垫，铺在稀拉拉的岸边草地上。看妞妞把银白的海沙不厌其烦，一铲铲装到红桶中，倒出，重新再装。 等唐庆出现在身边，她几乎快睡着了。 一个客户，来前请他吃饭谈好要续签协议的，临时又有变。唐庆有些沮丧地说。不过我相信，还有希望。回去我再好好请他吃个饭，聊下。 回去再说好吗老公，享受今天我们在海边的浪漫月光。可玉安慰道。 是唐庆先发现可玉手腕处几只蚂蚁的，随后在背上和脚踝处也发现了。唐庆温情地用嘴巴吹跑那些不速之客。随后可玉感到了痒意袭来。 回吧，到房间冲个凉，就没事了。 唐庆一手揽着可玉，一手拉着妞妞，往海畔别墅走，这一夜，唐庆找她要，可玉放开了给他，一想到要离开。好像把即将离开的遗憾，用此来好好弥补。 从海边回来，可玉越来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她发现被蚂蚁爬过的地方，依旧奇痒无比，她去抓挠，很快腾起一个个坚硬的红砣块儿。 可玉买来消炎药擦，期待红痒处早点消退。 日子又开始了以往的单调重复，工作狂唐庆也重新滑进他的商业和游戏王国。可玉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销魂的假期让她有些开始厌倦城里的一切。 红肿处始终没有消退的样子，可玉想到了市人民医院的外科主任肖安。肖安是她的大学时代师兄，帅气，阳刚，才华横溢，曾疯狂地追求过她，但被她断然拒绝。她总觉得肖安好得太离谱，同情心泛滥，每一位女同学都对他有莫名的好感，越有溢美之词，越让可玉有种不安全感。肖安最终没有走进可玉的视野，同学聚会时，已为人妇的可玉和肖安相视一笑泯恩仇，匆匆那年流逝得只剩下怀念，大家最终选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城是同城，人各有其主。 肖安看到可玉，心底暗流涌动，表情却是医生惯有的平静。他看了看可玉手臂上的发痒处说，应无大碍，也不可小觑。不能只外涂，内也要调理呢。 肖主任身上洋溢着浓重的药材的芳香，混合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她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男人眼睛里都藏着火焰，只有他自己遇到丰美的草原时，才尝试去引燃。 第二次再去，红肿消退了许多，只是脚踝处，还不依不饶的样子。 肖大夫露出凝重却满意的笑容，嗯，有效果了。别的地方，还有吗？ 想到脚踝处，她摒弃了昔日校花的矜持，拿出病人的勇气，轻轻撩起裙子一角，漏出白皙透亮的大腿。 呀，感染化脓了。肖安用细长的手指在患处周围轻轻地一路排查过去，一边说，不可用手抓，指甲上有残留细菌，会交叉感染的，还好，不太严重。 肖安亲自把药水涂在患处，他拿棉签的手戳戳点点，让本来排的可玉有种莫名其妙的温暖。她甚至觉得，当年自己对肖安的人品判断得过于武断，这让她有些愧疚。 唐庆很晚才到家，一身酒气。见台灯下正翻书的可玉，一怔说，还没睡？ 我回来身上一直痒，你也不关心。可玉愠色道。 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唐庆坏笑，一会给你打一针就好了。对了，今晚又请那客户吃饭了，大家谈得很开心，说合同有望这几天续签。 唐庆的调侃让可玉有了丝丝凉意，百叶窗透过的灯光，和粉红色的台灯相映成趣。房间飘着薰衣草香，这个原本假象在海边的浪漫之夜，在唐庆敷衍塞责般的进入后，在排山倒海的咕噜声里化为泡影。 唐庆只知道可玉有个做医生的同城同学，却不知道得那么详细。可玉本想告诉他是肖安在努力治愈她的蚁毒，想和唐庆邀他一起吃个饭。可是唐庆草草完事的态度让她打消了念头。 这一夜，可玉梦到一只温柔的手，滑过自己的足尖，向上游走，可玉的呼吸慢慢急促起来。无边无际的海水淼淼地灌过来，一轮硕大的圆月升起，照耀着湿润的海滩。在莫名的快感醒来，可玉被密密匝匝的羞耻和愉悦覆盖，小妞妞在唐庆的咕噜声中正安然入睡，可玉抚摸着正在结痂的患处，恍然若失。 最后一次见到肖安，可玉的患处已基本痊愈。肖安坚持再给她抓副药，可玉也没拒绝。这一天肖大夫不是很忙，他邀可玉在他诊间小坐，他没有了以往的冷峻，总是时不时流露学长靠近青春的微笑。 上大学时，你可是个冷美人。肖安说，可是性子又那么犟。 可玉难为情地笑了。她银铃般的笑声感染到了肖安。肖安突然抱住可玉，在她的挣扎扭动下，很准确地用舌头撬开可玉性感的嘴巴。 事情在一瞬间发生，当有些疯狂的肖安和可玉融合在一起时，可玉连反抗的力气丧失，像泥巴瘫软稀烂。肖安像只野兽，进入她的领地，气喘吁吁的坐诊室、空荡的走廊，呢喃细语的爱的诉说，让此刻的可玉坠入无边的大海深处。装药的小塑料袋，在她的手中，应声落地。 从眩晕中回来，肖大夫依然抱紧可玉，在耳畔低语，玉儿，我一直都没有忘记你。 可玉轻轻地推开肖安。 一时间，她的心境复杂无比。 一个漂亮的助理拿着病例跌跌撞撞跑来喊，肖主任，上次那个病人确诊梅毒，在医院大厅闹呢。 肖安一下恢复了即将荣升副院长的外科主任特有的冷峻稳重，干脆利落地说，走，去看看。 他回头对可玉说，玉儿，你等我一会儿，这是我的一个新病人，为了做单生意，不知怎么染上了梅毒，可怜。 白大褂很快消逝在走廊尽头。 可玉行尸走肉般缓缓往外走，渐渐地她听到了喧闹声。 从二楼的铁栏杆望去，一个紧紧揪住自己头发的男人在哭泣，肖主任在耐心规劝，说你一定要相信医学的力量，能治愈的。 男人抬起头泪流满面，哭喊后的他显得少气无力。医生，我会不会传染给我太太呀！ 可玉最终还是看清了那张在她生活中坚如磐石闪烁了十多年岁月的无比熟悉的脸，她甚至能历数那脸上每条沟壑和胡须翘起的方位，鼾声四起时永远闪光的那几颗牙齿。 可玉的心开始绞痛，先前被蚂蚁咬过的地方，又重新开始痒得钻心。 作者简介：王国省，笔名阿国、王小虎，籍贯河北邯郸，文学学士，鲁迅文学院高研班学习结业，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朗诵协会文学创作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广州市作家协会理事，广州市黄埔区作家协会主席，现居广州。著有个人文集《野性的沉默》、《灿烂的忧伤》、《优雅的沦落》、《一地清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