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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封凄美的情书 || 思 晓

 作家平台 2020-08-11


最后一封凄美的情书

文/思 晓

居住在FP市的夏忠德去世百日之后,他的女儿夏素馨乘坐8路公交车至天成园,又倒乘YL市的6路公交车,来到和她居住的FP市仅隔着一条蜿蜒而过的石川河的另一座城市YL市。素馨在父亲的追悼会上,见到了她小时候母亲口中偶尔提起的同学柳凤梅。母亲去世时,并未见柳凤梅来送母亲,而在给父亲开的追悼会上,素馨却见柳凤梅一身白绸衣服打扮,来送了父亲最后一程。

素馨暗藏着探寻弄清父亲和凤梅约定的目的的心理,来到了离家6公里的石川河南岸的YL市,再次见到柳凤梅。柳凤梅和素馨她们不仅不远,也只是隔着一条石川河。

素馨下车后,又倒乘市内公交车来到YL市南郊的一座独院内,她掀开虚掩的门,映入眼帘的是郁郁葱葱的口字型葡萄架,从大门口一直延伸到客厅门口。她走过悬挂着串串玛瑙的葡萄架,径直走入客厅。客厅里的供桌上,摆放着柳凤梅丈夫的遗像,遗像前搁着三碟水果,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三根燃着的香,正向上飘腾着烟雾,香味儿弥漫着整个客厅。柳凤梅微闭双目静静的坐在供桌的前面。

素馨恭恭敬敬地给柳凤梅的丈夫上香、三鞠躬。

这条蜿蜒的石川河,川流不息的河水,诉说并见证了以前、现在、以后发生的一切。

柳凤梅并非素馨母亲的同学,而是和夏忠德深深相爱过的女人,只因彼此家庭缘故,他们始终没有能够像当今的电视剧剧情结局一样,幸福地走在一起。后来夏忠德在母亲的威逼下娶了素馨母亲,夏忠德结婚后,柳凤梅忍受不了父亲的呵斥、母亲的唠叨也嫁人了。

    出嫁前,柳凤梅和夏忠德相约在石川河畔的百年大柳树下,活着见了此生最后一面。柳凤梅见到夏忠德,忘情地一下子扑到他的怀里,流着泪说了几句稷山民歌的歌词来表达她的思念之情:画梁燕子头对头,盼郎盼得泪双流。娘问小女为啥哭?蚊子飞到眼梢头。俩人依偎坐在柳树下,约定从此以后不再相见,不再去影响彼此的生活。夏忠德惆怅地望着河面,幽幽地吟咏着当代作家梁羽生先生的词·踏莎行·张丹枫:掠水惊鸿,寻巢如燕,云山记得曾相见,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漠漠无由面。人隔天河,声疑禁院,云魂漫逐秋魂转。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

俩人相约,百年之时,不管谁先离开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另一个人,都必须要去送对方最后一程,见人生的最后一面,为转世投胎之后的来生相见、相认、相亲、相爱而奠定姻缘基础。柳凤梅说:我们各自从60岁开始,每人订阅一份《西京晚报》,然后,在百年老去之时,就托让儿女们在《西京晚报》上发一则讣告吧,权且当作是我们最后的一份情书。


因为,两座城市各自的报纸,只在各自的城市发行,都有造成一方看不到的可能性,而《西京晚报》在石川河两岸的两座城市均有发行,俩人都有机会看到讣告讯息。

柳凤梅从60岁那年开始,年年订阅一份《西京晚报》。她养成了一个习惯,坚持阅读《西京晚报》,而且从不放过报纸的角角落落。三年前,柳凤梅丈夫因病医治无效去世,儿女们让她离开YL市,随他们去西京居住,可她就是不愿意离开,每天独自守在这个家里,守着丈夫的遗像,遗像前摆放着三个果碟。柳凤梅也常常坐在丈夫的遗像前,翻阅着《西京晚报》,她手里拿着报纸,望着丈夫的遗像,静静地对着丈夫的遗像说:老伴啊!你是知道的,我给你讲过这件事情的,这是我和忠德的约定,这个约定是我提出的,所以,我必须遵守。你说过你不会怪怨我的,我也知道你会信守诺言不会怨恨我的。如今,虽然我身体日渐衰老,不如以前硬朗了,但我想我必须信守诺言,更不想失约,你说,行吗?说着说着,柳凤梅就会情不自禁地流下两行泪水来。

柳凤梅对素馨说:如今,我丈夫走了,忠德也走了。我很高兴我没有失约,也没有啥可牵挂的了。柳凤梅微停一下,指着丈夫的照片说:再过一段时日,我将和老头子一块要去儿女们那里居住了,这一切将成为回忆。柳凤梅看着素馨,微微笑着,愧疚地说:我和你父亲,也只有在天国相见以叙。如果说有来生,也只有在来生做一回夫妻了。

素馨听着听着,她明白了为啥父亲在60岁那年开始,年年订阅一份《西京晚报》。素馨忍不住泪湿衣衫,柳凤梅同父亲分开时,也不过是一位姑娘,虽说隔着这条石川河,也不过六公里多的路程,但从此半个世纪、却咫尺天涯再无彼此音信,他们各自用毅力真诚地信守着那则讣告的约定和承诺,演绎着人世间动人的情爱故事……

    石川河南岸,南苑殡仪馆。院内松柏青翠,喇叭里播放着低垂哀怨的哀曲,空中又荡漾着家属那泣不成声的哀嚎,三三两两的送行者聚在一块,或交谈或吸烟或哀愁。从大门口到殡仪馆大厅的两边,摆满了给夏忠德送行的花圈。

    殡仪馆大厅。东侧正中央的水晶棺里,夏忠德安祥地躺在里面,水晶棺前放置着夏忠德的遗像,遗像上方悬挂着黑底白字“夏忠德同志追悼会”,厅内寂静肃穆,就连蚊子飞过的嗡嗡声依稀可辨。追悼会议程的最后一项,是参加追悼会的人们向去世者夏忠德做最后的告别。

哀伤的队伍缓缓依次前行,每五六个人行至躺在水晶棺的夏忠德面前,默默地低头,深深地鞠躬,而后,肃穆凝望,迈着沉缓而不舍的脚步缓缓离去,同立在大厅北侧夏忠德的家属一一握手,哀伤告别。

    此刻,一位穿着一身白绸衣服、襟上别着一朵自制的小白花、头发斑白、左手腕上戴着一只翡翠玉镯,约70岁左右的老妇人,轻迈脚步,踏入殡仪厅大门,走进告别的行列。细观老人精神矍铄、步履稳健,入列时,老人微微愣怔、犹豫了一下,然后,从南边缓缓随队伍走到水晶棺旁,注视着沉睡在鲜花丛中的夏忠德,目光柔软温和,肃穆悲伤的氛围感染得她脸颊上轻轻滚落下几滴泪珠来。良久,老人靠近夏忠德,俯身,唇微微蠕动。之后,老人满脸严肃,朝着魂魄已去天国的夏忠德轻轻地挥挥手。

殡仪厅北侧,夏忠德女儿夏素馨透过泪帘看见这一切,走过去,踏上台阶轻轻搀扶着老人。老人的白发梳理得齐齐整整,稍胖,富态,容貌依稀可辨年轻时的姣好。素馨疑惑,心里问这是谁?她能来送父亲最后一程,我做儿女的理应感激感恩才对。素馨看见老人面容的刹那间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一切的一切,似乎在那里见过,素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老人叫柳凤梅,柳凤梅是看到《西京晚报》上刊登的那则讣告,独自一人乘坐公交车来的。来时,柳凤梅未拿花圈,只穿了一身白绸衣裳。

柳凤梅边走便拉住素馨的手,轻拍着素馨的手背,温柔、轻缓地说:孩子,节哀!不要哭坏了自己的身体!节哀顺变!

素馨点头。柳凤梅问素馨她父亲的情况,素馨简短叙述了父亲临终前的情形,说她父亲在临走前的床上床下以及自身都很干净,房间没有异臭味儿,父亲没有受多大的痛苦,他早早让家里人给他穿上了老衣。父亲是躺在我的怀里,静静地、似乎是带着满意的微笑驾鹤西去的。


那就好。柳凤梅微笑着,泪水忽地似山泉涌了出来,喃喃自语,去吧去吧,数年后在天国重逢。然后,柳凤梅松开素馨的手,柳凤梅没有像其他的祭奠者,依次安慰家属,柳凤梅又转过头去,深情的眺望了躺在水晶棺的夏忠德,片刻后缓缓离去。素馨送柳凤梅至殡仪厅门口,柳凤梅回头,孩子,节哀!那是每个人的归途,也是涅槃。素馨点头,说:嗯。我懂。素馨觉得柳凤梅无论气质和谈吐,都显得不一般,是如此简洁不俗。

素馨试探地问柳凤梅是如何知道他父亲去世的消息。柳凤梅略顿了一下,说她是看到了《西京晚报》上的讣告。素馨震撼了!父亲临终前一再叮咛她,一定要记得在省城的《西京晚报》上发一则讣告,夏忠德很早很早以前就对素馨说过几次,等他百年时,一定记得在《西京晚报》上发一则讣告。此刻,素馨懵懂地似乎明白了一点,父亲的讣告是专为这位老人发的,因为凡是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全是从微信讣告或信息讣告或电话里得到的消息,唯独她是通过这种古老的方式获得父亲去世讯息的,如今多数人看报纸时都不会留意那则与己无关的小小讣告,瞄一眼就过去了,谁能记在心里,而她不但看到了也记在了心里。夏忠德健在时,素馨问过父亲为啥要这样?夏忠德总是微笑着回答:女儿啊!爸爸总要在形式上和这个世界告别一下吧!素馨说:我们是平民百姓,您为啥要搞的和国家领导人一样哩?还必须要在省城的晚报上发,那开追悼会不是和这个世界告别吗?夏忠德拍拍素馨,意味深长地说:那不一样么!开追悼会固然是和这个世界告别的形式,那是你们作为儿女为我离开世界而举行的形式,而发讣告则是我要求告别世界的一种形式,你想想,能一样吗?此时的素馨,只能是似懂非懂地点头表示理解了。

素馨虽然点头表示理解了,但她对父亲的话从来都没有认真考虑对待过,始终是从左耳进右耳出,当作是父亲和她开了一个玩笑而已,把父亲的话硬是丢在了虚无缥缈的爪哇国去了。后来终于发觉父亲是认真的,因为,父亲60岁那年订阅了一份《西京晚报》,每日看晚报成了父亲摄取精神食粮的一顿大餐。他从来不曾遗漏过报纸的角角落落。而父亲,在临终前也一再叮咛一定要以他自己告别世界的形式发一份讣告?我岂能不满足父亲告别世界的临终遗愿吗?让父亲在闭目后仍然含着遗憾和遗恨而去。故此,夏忠德去世当日,素馨安排妥当家里的一切,便给在西京晚报社工作的同学打了电话,请其帮忙发一则讣告,讣告内容随后用微信发给了同学。

一瞬间,素馨记忆的闸门自动开启,记起了她在父亲书架的书中见到过一张黑白老照片。年岁太久,突然间想不起来在那本书里见到过,只记得照片中的人面目清晰,辫着两条辫子、是一位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子。眼前的老人就是照片中的年轻女子,素馨肯定了这一事实。

追悼会后,素馨记起小时候,父母亲常说自己红扑扑的脸蛋,胖乎乎的模样看起来挺顽皮也挺可爱的,母亲给她扎的小辫朝天翘着,只要她蹦跳起来,粉红色的花带在头上就像两只飞舞的蝴蝶,有次,她端着一个小方凳,飞到父亲的书架前,在书架上翻来翻去,突然,从一本书里掉出来一张照片,她从小方凳上下来拾起照片一看,是一位扎着两条辫子、长得好美好美的大姐姐,她拿着照片跑到母亲跟前,好奇地问母亲这位大姐姐是谁?母亲接过照片拿在手中,拍抚着她说:小孩子怎能随便翻大人的东西哩?她歪着头、好奇地望着母亲,而后母亲似是微微犹豫片刻,答:啥大姐姐,是妈妈的同学。按辈分你应该叫姨哩!素馨顽皮地眨着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继续问母亲:您这位同学在哪儿?我咋没有见过她?她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多远?很远,很远,反正是,回不来的那种远。于是素馨不再追问了,之后很多年,素馨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扎着两条辫子、长得好美好美的大姐姐的照片,素馨只浅浅留了一个印象。而后素馨长大,亦不再顽皮好奇。后来也是闲来无事想在父亲的书架上找本书阅读一下,她在一本《红楼梦》里再次看到那张照片,她没有再拿着照片去问母亲,素馨闪念间思考,母亲说的那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儿哩?难道是天国?她悄悄又把照片放回书里夹好,把《红楼梦》原搁在书架上。过后,继续上学读书,而后工作又养孩子,早把照片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素馨想错了。柳凤梅尚在人世间,她在另一座城市,这个城市离素馨居住的城市不远,中间隔着一条石川河。柳凤梅看到了晚报上刊登的那则讣告。总之,素馨始终没有见过母亲口中的这个同学,她在母亲同学聚会的照片中也末见过这张面孔。而现在,柳凤梅却以这样的深情来送夏忠德。一个女人的目光,只有蓄满深情才会那样柔软温和,素馨不是人说的那种“瓜女子”,她在婚前亦爱过,分辨得出。

柳凤梅临离别时,素馨恳求柳凤梅留下她的姓名和地址,言说过几个月去看她。柳凤梅没有拒绝素馨的要求,说:既然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见我,就不算违背约定。

石川河两岸的风俗习惯是,故去的人在下葬之后,三天有个小的祭奠仪式,叫支锅。而后在一期、三期,五期、近期、百日,都要举行一个简单的祭奠仪式。

就在父亲去世百日的祭奠仪式之后,素馨见到了柳凤梅,她听着柳凤梅的叙说,听着她和父亲的约定。两人为了彼此之间心存的爱意,没有踏过石川河一步而去骚扰彼此家庭的正常生活,把爱,深深地埋藏在了心的海洋里。素馨听着听着,泪水夺眶而出,忘情地抱住柳凤梅,为她执笔而代替父亲撰写的、人世间最后一封凄美的情书,失声痛哭。

当素馨听到柳凤梅说,再过一段时日,要去儿女们那里居住了,这一切将成为回忆。素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柳凤梅还淡淡地说到,似乎也是一种自语:爱情不包含婚姻,而婚姻是包含爱情的;有人认为爱情是自私的,可以随意的掠夺、占有,爱的本身其实就是彼此间的包容、尊重、谅解、信任。当因种种原因你给不了对方爱和情,就应把爱和情藏于内心,洒脱地放手,那才是一种大爱。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婚姻则是两个家庭的事情。退一步说,往事是没有其真正的价值,只有回忆和反思,才是有真正价值的。素馨对柳凤梅说的这段话,表示理解也很赞同。

一条蜿蜒川流不息的石川河,那滔滔向东而去的河水,向活着的人们朗诵着人世间这最后一封凄美的情书;诉说着人世间这最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作者简介:  思晓 ,原名王裕江 陕西富平人,系中华精短文学会会员;富平县作家协会理事,《富平文学》编委;阎良作协会员;著有赠阅版《思晓文集》。小小说、散文、诗歌散见于诸多种报刊杂志及网站和微信平台。有短篇小说、小小说获全国性征文优秀奖;散文《猴年的“年味儿”浓》获微信文学平台2016年春节征文一等奖,有散文、诗歌获市县级征文三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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