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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塬上:我们这一辈

 渭南文坛 2020-08-12
作者简介

刘传民,网名秦川牛。老家在陕西省渭南长寿塬丰原镇北关。为生计高中毕业漂泊在塞外边城。历尽苦难不忘初心,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依然不忘读书学习充实自己。多年来有数十篇文章见诸报刊。离家三十余年,乡愁情节随年龄日渐浓厚。常常梦里回故,梦醒唏嘘长叹。

本文由作者本人投稿,授权原创保护


着八月的炎阳,我带着妻儿回到了阔别七年的老家。

时已黄昏,长长的村道行人极少,只有三两个转悠的老人和几个嬉戏的孩童。村道两旁簇拥着的一座座平房楼房,错落有致风格各异。大多的家庭朱红色的铁大门紧锁着,奢华中显得寥落冷清。只有偶尔的几声犬吠,知了此起彼伏的嘶鸣声使得整个村庄还能显出一些生机来。

弟说:村上的年轻人甚至比我还大的中老年人全都常年在外打工,只有一些老人孩子留守在家。


亲去世那年,我带着五岁的儿子回家奔丧,如今儿子的记忆已模糊。妻子是第一次回老家,对老家的一切颇感新奇:那诺大的灶台偌大的黑铁锅,偌大的案板偌大的土炕;那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苞谷地,那果实累累的苹果园.......但两天过后,气候的不适应就令她怨声不断 。特别是儿子,浑身被蚊虫叮了几十个红疙瘩,整天唠叨着:爸爸,咱们走吧!我身上也被蚊虫叮了不少红疙瘩,令我难以忍受的是整天的潮湿和闷热。亏得有风扇,不然连我也难以忍受。我真奇怪自己离开老家前的二十年是怎么度过的。人,或许是这个地球上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吧。记得刚到边城那一年,干燥的气候使得我嘴唇时常裂口流血。如今快三十年了,我早已适应了,反倒对老家潮热的气候无所适从了。


次单位给的假很短,计划只能在家呆十天,随后要去北京送上大学的儿子。用了三天时间拜会了主要亲戚和朋友,打消了拜访其他亲戚和当年要好同学朋友的念头。一是想用更多的时间陪老母亲;二是因为前几次回老家拜访老同学老朋友时不是吃闭门羹就是见到的是他的不认识的妻子和孩子。记得当年分别时还常有书信往来,畅谈人生理想,甚至针砭时弊,文字激扬言语犀利,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来有了电话逢年过节还不忘问侯一声,再后来人人有手机联系更方便了,却连个短信也懒得发.......或许分别太久了,彼此没有共同语言了,或许各人有各人的交往圈子,年少时的同学朋友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我想更多的应该是生活的重压使得大家都忙于生计,无暇顾及其他一切了吧。儿时的同学朋友只是夜深人静时对着明月忆故乡时的甜蜜回忆,是漂泊累了的心儿需要歇息时能够停靠的港湾。


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和妻子去镇上购物。因为不是赶集的日子,街上人流稀少。我推着自行车在一家超市门前停下了,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叫我名字的声音,我扭过头,身后并没有我认识的人,倒是十几米外一位穿着白色衬衫的男子面带微笑向我走来。

 “你啥时回来的?”这句问话,是我确信他问的是我。

我的思绪闪电般的搜寻着记忆——

“马刚——”我低声叫了一声。


实在的,我怎么也无法把眼前这个近乎于老头的男人和当年那个聪明能干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联系起来,但那面部轮廓那身段,特别是那熟悉的声调,使我对自己的判断不容置疑。

“回来一星期了。”我快步迎了上去,紧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真没想到在街上碰到你。”我有些激动,忘了身后的妻子。

“我看着像你,就喊了。哎呀!一晃二十多年了”看的出来。刚和我一样的激动。

 “你好——”妻子赶过来与马刚打招呼,我赶忙作了介绍。


知道是妻子那身有别于农村人的装扮,还是多年农村生活使得马刚少于和陌生人交流而养成的习惯,见了妻子,马刚显得局促不安起来。

这才仔细打量起他:凌乱的头发多半已经变白,消瘦的脸庞色泽灰暗皱纹纵横,嘴唇下巴及两鬓都是毛茸茸的胡茬,身上白衬衣陈旧泛黄皱皱巴巴,肥大的灰色裤子布满汗渍,显出云样的图案来。双脚及拉着一双塑料拖鞋,可能长时间穿拖鞋的缘故吧,双脚皮肤已近似于非洲人的颜色,只有那双脚间或一动,鞋绊底部才露出白色的皮肤本色来。

 “唉——一天到晚忙的,这不果园要打药,上街买药来了”刚似乎看出我在打量他,连忙解释。

急忙岔开话题,说明这次回家的情况,他一听我儿子上大学的事,“哎呀——”一声

 “我那老大今年也高考。考上二本了,怂娃不上,已经去瑞泉复读去了”

 “你几个娃?”我问。

 “两个,小的今年上初三,也是儿子,以后麻烦大着哩!”


刚露出焦虑的神情来。又问我“你就一个?”

我点点头,我深知他的焦虑,在农村一个男孩要完成盖房娶媳妇这人生的两件大事,没有十五二十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远处,一个骑摩托的人不停的按喇叭,马刚回头看看,对我讲:人家等他哩,他还有事。于是互留了电话号码握手告别。

路上,我给妻子讲了我和马刚的事——

一九七九年秋,我和马刚分别从不同学校考入赤水中学读高中。当时 学校没有理化老师,领到新书只能自学,许多同学纷纷转到其他中学了,我也在一学期后转入离家近的丰原中学就读。因此准确讲,我和马刚只同学了一个学期,真正的交往是毕业后一同在边城打工才开始的。


一年高中毕业,我就去边城打工。马刚则选择复读,一年后马刚又落榜,颇受打击。后听说我的情况,就来边城了。记得刚见他时,他的头发就夹杂着白发,脸庞消瘦但很白皙,一幅学生摸样。我们同在一单位搞翻砂,同吃同住甚是要好,工资虽说不高但有保证。半年后,奇迹出现了,马刚的头发竟然全变黑了,他说是营养问题:现在每天能吃上菜了,上学那几年,除了星期天回家能吃上一顿有菜的饭,整个六天住校,全是盐水泡馍,几乎见不到一星菜。

年后,马刚揣着打工挣的几千块钱回家了,我们就此失去联系。后来听说他结婚了,是入赘女方家的。入赘的女方家离我家不远,有五六里地。这中间我两次回家曾找过他,他都外出打工去了,只见到他的有点漠然的妻子。想不到这次竟然碰到了他,更让我想不到的是,他的变化是如此之大!


二天,我邀请主要亲戚来家吃饭。也通知了马刚,马刚来的很早,依旧是昨天的样子:那件有些泛黄的白衬衣,那条灰色的布满汗渍的裤子,那双及拉着的塑料凉鞋。还给我带来一篮新鲜桃子。

此马刚才讲述了边城分别后他的情况——

家后,已到婚龄的他父母很是着急。虽说有几千块钱,但要修房子就娶不了媳妇,娶了媳妇就修不了房子。而不修房子根本就谈不上娶媳妇。他的村子处于塬底和塬上交汇处的沟壑里,交通不便。家里分的几亩地完全靠天吃饭,村子里的女孩都嫁到塬底或塬上的平原地方,能娶上媳妇的小伙子家里条件都很好,村上除了个别考学走的当兵提干的彻底跳出农门的,相当一部分小伙子选择入赘方式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马刚说,他考虑再三,最终选择入赘女方家解决自己的婚姻问题。


妇是村小学的代课教师,已有二十多年教龄,至今没转正,月收入只有可怜的三百元。妻子有几次都想放弃和他一起打工,又担心国家那年突然开恩有新的转正指标。他说零四年那会儿就转了一大批代课教师,有的教师等不及刚辞职——真是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媳妇那年差两年没够上,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感觉都能转,谁知道差那么两年。人家有关系的提前把档案改了,就转正了。主要咱没有人,他说。

婚后原本打算再去边城打工,不久有了孩子,家里又有七八亩地,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其实后来还可以,他说,跟师傅学会了油漆活,自己也小包一些活,每天能挣上三十五十的。这样下去也挺不错,农忙在家农闲在外两不耽搁。没想到零四年干活时,从架子上摔下来出事了——因为急着交工,每天十几个小时不停歇。或许是太累,或许是没有及时吃饭饿的。抑或是油漆刺鼻的味道长久刺激感官,反正那天头脑一下子发晕了,眼前乌黑,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了.......


人赶快送他到市医院,CT诊断为脑内损伤。经过二十多天治疗花了一万多,病情算是稳定了,回到家又连续吃了三年的中药,才基本恢复。去年开始干一点活有了点收入。最后,马刚不无感叹的说:只要儿子都考学出去了,剩下我和媳妇就好混了。看得出,他对两个儿子给予了很大的希望。

——这是我们这代人普遍的愿望,都希望自己当年未实现的目标能在儿女身上得以实现,那怕为了这个愿望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

天在坐都是我的至亲:母亲,舅舅,三个姐姐及弟弟全家。为不使马刚尴尬,又邀请了他认识的我儿时的两个伙伴。所有的菜都是妻子掌勺,虽谈不上精典,却也算是丰盛。马刚不胜酒力,两杯下去就满脸通红。我原本还能喝上几杯,但那天看到其乐融融的一家人,突然想起了我的辛苦了一生没有享受儿女福气的早已过世的父亲,一时心中冒出一种悲戚来......

傍晚昏黄的天色里,在知了嘶鸣的叫声里,送走了亲戚朋友,我叫上妻儿去了村北父亲的坟茔。一时间任凭着泪水恣意横流......


家,这里曾经有过我的梦有过我的爱;流过我的泪摔过我的汗。如今,她牵着我的魂扯着我的心。我劳作了一生的父亲长眠在这里,我日渐衰竭的母亲生活在这里。


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我的如今已迈入中年行列的儿时伙伴小时同学,延续着祖先千百年来赋予的生命,为着各人的理想目标,奋斗着挣扎着。尽管他们中的马刚们活得艰难,但他们那百折不回与命运抗争的精神令人折服。我,是被老家的粮、老家的水养大成人的,却在年少时理想破灭后为了生计为了不切实际的梦想逃离了,去遥远的塞外边城漂泊流浪。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自己早已衣食无忧,可面对老家,却深感惭愧。使我唯一感到慰藉的是,村上有五六个同伴当年曾去边城打工得到过我的帮助,开始了后来发家致富的原始资金积累,有几个已经是村上有名的富户。如果这些还能聊以自慰的话。

2010年9月13日

编辑 / 闵盼龙

作者 / 刘传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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