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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南塬上:夏塬的滋味

 渭南文坛 2020-08-12

王晓飞,自号南山岭人,男,1953年生,陕西教育学院毕业,高级教师,陕西省作协会员,曾在《散文》《中国校园文学》《陕西日报》《延安文学》等十余种报刊发表散文诗歌等,先后在“延安文艺杯”等大赛中获奖10余次,出版散文集《云横秦岭》《雪拥蓝关》等。现任陕西渭南市杜桥中学校刊《杜桥》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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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 塬 的 滋 味


夏在山塬上写诗,塬在夏日里咏怀,从麦熟杏子开始,分水岭上这一片塬就有滋有味起来。
山川地貌不同,夏日的味儿就迥异,入夏的时间无差别,品类的滋味却差异极大。若问我夏日塬上到底什么味儿,我不禁哑然。在这片塬上生活了五六十年,又细细的回味了几个年头,至今也还是个囫囵儿,总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住进城里,生命毫不迟疑的越过花甲之年,这一片摸爬滚打过的生养之地,又一个夏日临近,我便再次沉浸在塬上夏日的撩人意绪里了。城里乡下厨房所用案板,均讲究梨木杏木,在我们东坡小村,差不多人家都有杏树,杏仁儿落在那里,只要不至于阻碍交通,不影响庄稼生长,坡头硷边,房前屋后,一搂粗的杏树便屡见不鲜。这些果木麦收时成熟者寥寥,最迟的要到农历六月才微微泛黄,故名之曰“六月杏”。任何水果一旦太多便不稀罕,一村之中,谁家的杏儿味好,最先得到大家的光顾,谁家的杏儿微苦,或酸不可耐,自然遭遇冷落。那时候我家的大杏树八棵,味道可意的有三,一树“六月杏”为全村唯一,奇酸而微苦,可一到这个时月,那就奇货可居了。最是那些孩子,明知道极酸,咬上一口,眼睛微闭,似笑而非笑,未哭而流泪,憨态可掬呢。


渭蓝两县修清峪水库的那个夏日,营部宣传干事老张的四个孩子来玩,几处的杏子已经告罄,只有本村一户人家杏子还有几树刚好成熟。村里孩子领着前去偷袭,一石头扔去,树上“哗”的下一阵黄雨,孩子们刚刚拾完,正待如法炮制,主人家的屋门“吱”的一声洞开。大家拔腿就跑,到了营部查点兵将,偏偏少了老张的三儿。三棵大杏树长在极高的礆边,主人并未强加驱赶,三小子乃是上树好手,脑袋又十分机灵,便猫在树上树叶密实之处,大伙跑了他并未动,所带袋子已经摘满。


杏子再好不宜多吃,所谓“宁吃仙桃一筐,不吃烂杏一个”,即便再好的杏子,多吃则吃坏肚子。
桃则不同,七十年代中期,三官庙西边村里一位老乡,担两老笼鲜桃转乡叫卖,到中学门口正值放午学时分,那笼里至少还余两半笼桃呢。雷姓的校长品味之后,两元钱一笼成交,吃完后还笼。于是打了紧急集合铃,全校所有教师带上在校家眷,在下院吃桃,一老笼仙桃一会儿功夫就风卷残云,那种情景至今想来记忆犹新呢。


随着那些老大杏树逐步淡出江湖,变成厨房里大大小小的案板,山村人家就不再以拥有巨大杏树为荣,而是选择在地头场边栽植经过嫁接的良种。麦收之时,各家的黄杏依次成熟,自己摘了,分送到各家各户品尝。量少就觉得味鲜,全村一十八户人家,家家的鲜杏我都都尝遍,又能说出家家杏味的特点。没有营务杏树,也没给别人送过杏子,却尝遍各家的鲜杏的,正是我家啊。


在秦岭脚下的小村,其实比杏子早熟的还有梅子和桑葚,青梅太涩远不如绿杏,
脱青变黄,由黄而红,最后红得发紫才能尝鲜,梅子成熟,麦子也就成熟了。桑树因了一个“桑”字早年在农村名声不彰,只有做扁担、镰床时才会讲究桑木。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政府提倡栽桑养蚕,群众却积极性不高,
上级运来桑树苗子,并声言要进行检查,村民用斧砍去树根,只栽了树干,检查一过,拔下树干还是烧柴。我从学校回来,见我奶奶正在用斧头斫那树苗,觉得蛮可惜的,就把剩余的拿去栽在一片荒坡,无心栽桑反都成活,几年之间,高大茂盛,枝叶浓密。


这一年学校调来一位年长教师,姓贾名喜林,乃长寿塬清水河人氏,他的村里养蚕已成气候。贾老师非常热心,弄来蚕子儿,我家后礆正好又不乏柘树,柘叶喂幼蚕,桑叶喂成年,孰料猫和老鼠都来破坏,防不胜防,最后自然以失败告终,于是乎,这些距路极近的桑树,存在的价值只有桑葚了。刚到收麦时日,紫黑的桑葚首先亮相,善攀援的上得去边摘边吃,不能上的拿砖头扔去,树上就下一阵紫色的阵雨。你看着他笑,他说你的嘴脸变黑,相视,仰面而大笑,回家一照镜子,竟认不出自己是谁了。


塬上的坡上路畔,最多的是野生的覆盆子,野生的苦李子,山坡之上,野生的酸葡萄,红了的五味子,酸酸甜甜,甜甜酸酸,一直吃到入秋也品味不尽呢。
在分水岭的塬上,需要略做加工的还有两种食品,一是洋芋糍粑,一是神仙凉粉。洋芋糍粑的制作程序突出的是一个“打”字,非常光洁且洗得十分干净的大平板石头,瓷实木材做的榔头,是必备工具,洋芋去皮后在锅里蒸熟,于石上轻按至粘,小伙子便抡起榔头,使出浑身力气,妇女则用铁铲不停翻起,浑然成为一团,一榔头下去,那响声比当年的土枪小不了多少,整个儿浑然一团了,乃是糍粑成品。这时预备了臊子,调料如蒜泥,清酱,香油,油泼辣子面面盐,或用盘子,或用海碗,敞开肚皮,有滋有味而吃,若是囫囵儿吞下,那就要在吃后慢慢的回味了。


神仙凉粉的原料比较特殊,是山坡上一种梢木的叶子,村人称之曰“咪咪”叶儿。
加工的方法突出一个“揉”字,把摘干净的叶儿用定量的开水烫了,手能伸进时,使劲儿揉搓,揉搓,眼见的叶子的体量越来越少,深红的汁水越来越浓,等到了一定的程度,用细筛过滤,几个小时过后,结成了块儿,即神仙凉粉也。其所以冠以神仙二字,奶奶在世时曾言说,如同蚕茧里取丝,需要有神仙暗助,绝不能胡言乱语,有一年家里缫丝,我们几个孩子全被挡在门外,我只好趴在窗子偷看。于是,做神仙凉粉,有人说了亵渎神灵的言语,即使放一个整夜,还是一盆红水,终究成不了凉粉。如今的神灵也许宽怀大肚,任你风言浪语,还是做成了凉粉。


我有一个朋友,后来在政界做到交通局长,两口儿偏偏都爱吃神仙凉粉。好久不见,见面就吵着要吃神仙凉粉,有时打电话来,还没有开腔,头一句就是
要吃神仙凉粉。有一回检查验收我村的水泥路工程,前一天晚上打来电话在我家安排伙食,我问吃点什么,回答只有四个字:神仙凉粉。天哪,家里哪来这么顺手的叶子,幸好临近厚子镇逢集。忙完公事,谢绝村上干部相陪,与我开车赶集,吃饱之后,把卖主剩下的全部垄断,问他,言道,还有夫人呢。


整整一个夏天,在秦岭北坡的山下小村,享受着高级氧吧和自然爽风的高级待遇,知了刚刚唱罢,蛙声又起,蟋蟀鼓瑟,蚂蚱弹琴,鸡鸣犬吠,牛咩羊叫,领着孙子追蝴蝶,追蜻蜓,看蚂蚁,逮知了,乐趣无穷无尽。山坡上的野花,田野里的庄稼,还有到秋季才能成熟的青皮核桃,爽籁发而清风生,终南山挂幅画,人在这样的环境里过上整整一个夏天,你能说不延年益寿,你说难道不是赛过神仙么!塬上夏日到底什么滋味儿,我是越来越说不清楚了。幸喜骨伤即将痊愈,只等着暑假一到,我便带了孙子直奔老家塬上,谁也阻挡不了。

丙申夏日于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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