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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平台创作大赛】失去乐园的孩子 || 张粉霞

 作家平台 2020-08-12

 失去乐园的孩子

——母亲节·教育回顾

甘肃省庆阳市西峰区向阳小学  张粉霞

怀念母亲,感恩教育!谨将此篇献给失去母爱的孩子和为教育奉献的同仁们!

他站在我面前直直地看着我,眼神清澈,神态平静,成功地达到了让我抓狂的目的。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只有十岁的小男孩让我束手无策了,课本上学来的教育理论一个也用不上。
     他叫乐孟郊,上小学四年级,是我的学生。我是他的班主任,刚调进这所城区小学不久。

刚接手这个班的时候,我对该班情况进行了详细的了解,对乐孟郊的观察更为仔细,为什么?因为他是全年级有名的学困生,几乎每一位老师和学生都知道他的情况。我观察着他:乐孟郊相貌清秀,眉眼头发像极了中东地区的孩子;他性格文静,坐在座位上像一滴水,既不打闹也不嬉笑,悟道般冷静地看着众态百相。他的衣服半新不旧,洗得干干净净,尤其那双黑布鞋,不见一丁点儿污迹。我看着,心里奠定了我的想法:这个孩子可圈可点,没有别人说得那么不堪。只要我竭尽全力,就可以把他培养成人才。而且他这么安静,简直就是老师眼中的“乖孩子”,只要假以时日,我一定可以……

我踌躇满志。

可是事情很快发生了逆转。作为教师,除了关注学生的安全、教他们做人的道理外,重要的工作就是抓学习成绩,提高教学质量,这是套在教师头上的紧箍咒。乐孟郊在这一点上糟透了。他迟到旷课,各种作业一笔不动。他在学校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清澈的眼睛看着你,不写一个字。我对他的行为感到惊讶:他老这么坐着不写字,是不是身体有病?询问了班上学生和知情的教师,都说乐孟郊身体健康,不喜欢写字。

我问他:“乐孟郊,你干吗上课不写字呢?家庭作业也不做?”

他回答如流水:“老师,我不想写。”

次数多了,我又惊讶又生气:这个小家伙,也太胆大了吧,敢这么直白地回答我?根据以往的经验,这么叛逆的回答应该是从吊儿郎当、顽劣不堪的学生口中说出来的。那些学生打架斗殴,偷窃不断,你教育他的时候他抓耳挠腮,左顾右盼,神情让人生厌。可是乐孟郊,眼睛黑白分明,神态安静祥和……

我决定调查得更深入一些:“乐孟郊,你迟到旷课、不做作业,你的父母不管吗?”

他依旧回答得流畅:“老师,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妈走了,留下我和爸爸在一起。我爸爸平时忙,要做很多事情,很少和我说话。”

我愣住了,想象着一个离婚男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的情形,心里不知什么滋味。顿了顿,我又问:“那……平时洗衣做饭,谁帮你呢?”

他流畅地回答:“都是我爸爸。他不在家的时候,给我些零钱,让我出去买饭吃。”

我心里思忖:一个大男人能把孩子收拾得这么干净,心性一定挺要强的。他不断地给孩子零花钱,出去买饭吃,经济情况也许不错。思索着,我离开了乐孟郊。班上69名学生,突发事件层出不穷,我焦头烂额,处理了一件又一件,乐孟郊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

往后的日子,我继续抓学生的学习成绩。因为我刚从农村中学调到城区小学教四年级语文,有些不适应,期中考试成绩下滑,班上语文成绩排在年级最后,领导在会上点了名。我只有开家长会请求家长齐抓共管。家长们很爽快,表态发言积极配合,只有乐孟郊的父亲叫不来,捎话打电话音信全无。

我只好把乐孟郊叫来询问:“乐孟郊,你爸爸怎么不来开家长会呢?”

乐孟郊流畅地回答:“我爸挣钱去了,很忙。现在只有阿姨给我们做饭,她还要照顾弟弟,来不了。”

“阿姨?弟弟?”我迷惑了。旁边知情的学生大叫起来:“就是乐孟郊的新妈妈啊!乐孟郊的爸爸娶了个新妈妈,带来一个小弟弟。”

我恍然大悟,看着乐孟郊。乐孟郊看着我,没吭声。我只有放过这件事情。

期末考试的时候,教师们都紧张起来,死命地抓着成绩。城区教书竞争非常厉害,一个学生的成绩不及格,该班教师的考核就有可能排在全年级最后一名。我心里发急,反复询问着乐孟郊,他还是那句话:“我爸很忙,来不了。”然后眼光直直地看着我,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

我情绪焦躁,心里突然对乐孟郊的眼光恼怒起来:你这个小家伙,不好好学习,却用这种眼光看人?似乎很有理的样子,凭什么?因为你,领导在会上点名批评了我,同事对我冷嘲热讽,你倒一副没事人的样子镇定自若。有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眼神这么清澈,怎么就喜欢迟到旷课不做作业呢?你振振有词,可我的委屈给谁说?

我恼怒得无以复加,对着乐孟郊大喊起来:“乐孟郊,你爸爸到底在忙什么?生娃不管娃,算什么好家长?让他来一趟学校行不行?”

乐孟郊直直地看着我,不吭声。我气恼万分,眼前闪过人们嘲笑的嘴脸。加上我初来乍到,除了教学成绩,班务考核也是年级最后一名,周评比中从来没有得过“红旗班”和“旗手班”,让我无颜见人。联想起周围冷飕飕的空气,我的情绪恶劣到极点。看着乐孟郊空白的作业本,我第一次举起了双手,扇向乐孟郊的脸颊。

手还没有挨到他的脸颊,爱戴我的学生大喊起来:“老师,不要打乐孟郊,他爸会找你算账的。”有个活泼的男孩大声补充道:“千万不要打乐孟郊。他爸不管他的学习,但是你一打他的儿子,他就会来找你算账的。我们过去的班主任×老师就是打了乐孟郊,他爸跑来学校差点打了她。×老师气得不带我们班了。”

我听着,顿了顿,气恼地回到讲台上。眼角扫过乐孟郊的脸,他静静地坐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日子就这么过着。转眼到了四年级第二学期。上学期在我的努力下,除了乐孟郊的成绩外,其他学生的语文都及格了。别的班也有不及格的学生,根据排名,我班最终成绩为第四名,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四月里的一天。课堂上,我讲课的时候看见乐孟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便不高兴地说:“乐孟郊,你好歹抬起头来,不写字总得听讲吧!”

乐孟郊不吭声,其他同学叫道:“老师,乐孟郊的书包被五年级的同学扯烂了。”

我皱了皱眉头,走下讲台,让乐孟郊把书包拿出来。书包拿出来了,我一看,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是一个灰色的双肩包,好像被别人用刀子划破了,线缝裂开了,书本撒出来一堆。我心里烦恼:真是坏事连连,小学老师成了保姆,书教不好,尽管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而且今天的事情是跨班矛盾。我了解了一下,划破乐孟郊书包的孩子正好在他前任班主任的班上。那女人身材高大,浓妆艳抹,接人待物冷漠傲慢,大家对她很惧怕,平时都敬而远之。现在摊上了这事,我想了想,叫来几个班干部说:“你们到那班把弄坏乐孟郊书包的学生叫来,我问问他情况。”

几个班干部出去了,很快又回来了,委屈地说:“老师,我们叫不出来那个学生,被他们的班主任给骂了一顿。”因为这个女教师过去带过这群孩子,几个班干部的眼中都露出恐惧的神情。

我听着,皱了皱眉头说:“先上课吧!”

午饭后,我刚走进教室,乐孟郊的父亲来了,手里提着乐孟郊的烂书包。这是一个高个子的男人,身材非常挺拔,和他的儿子一样,穿着朴素,但是非常干净。我听着他的自我介绍,心里很不爽:你这个家长,平时孩子迟到旷课不做作业,怎么叫你都不来。孩子的书包一烂,你跑得比谁都快。我心里有气,看着乐孟郊的父亲,绝不先开一口。

乐孟郊的父亲看我不开口,皱着眉头说:“老师,我的孩子书包烂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个说法吧?你说怎么办?”

我心里烦:我有什么办法?这是跨班矛盾。那位老师把我派去的学生臭骂了一顿,根本是不配合的表现嘛。心里想着,我勉强温和地说:“我早晨派了班干部去调节,下午刚到校,正准备去找×老师呢。你等等,我去说说看。”说着我走向五年级楼梯。乐孟郊的父亲不吭声,跟在我身后。

我边走边发憷:这个×老师,听说河东狮吼起来地面也要震一震,我这个初来乍到的毛丫头还没有和她说过话呢,她能给我面子吗?

果然不出所料,我刚敲开那班教室的门,×老师一看是我,不顾全班学生的面,厉声说道:“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学生之间的事情,你了解多少?那个乐孟郊……”

我连忙解释:“×老师,你听我说……”

她不听我的话,指着门口说:“你出去,我要上课了。”

我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时候乐孟郊父亲一步上前,看着×老师,低声吼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

×老师转眼看见乐孟郊父亲,似乎吃了一惊,转身进了教室,“嘭”地关上了门。乐孟郊父亲要扑进教室,我一把拉住了他,低声说:“求求你,不要把事情闹大。为了让你的孩子和我好做人,你放过她吧。你打了她,让我怎么着?”

乐孟郊父亲顿了顿,转身提起书包说:“今天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她,不然我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提到校长面前去。”

我又累又郁闷,低声说:“你们都厉害,我无能。罢罢罢,你把书包放下吧,我来想办法。”以我的想法,大不了自己掏腰包给乐孟郊赔一个书包算了,只要让我安宁就好——工作开展不了,我烦着呢。

乐孟郊父亲听了我的话,眼中露出嘲笑的神情,平静地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找你们领导去。”说着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我无法阻止他,只有对着他的背影大喊道:“注意言辞,‘和为贵’。”乐孟郊父亲不理我,大步下楼去。

我呆呆地站在楼道,心情郁闷:真倒霉,我班上的破事层出不穷,别的班怎么就一副和谐的模样呢?前段时间六年级学生抢了我班一个学生二百元钱,家长找来,我和抢钱孩子的班主任协调,商量着追回那二百元钱。那个班主任是位严厉的老教师,护犊心切,也为了面子,就是不配合,还训斥了我一顿。我伤心难过,就有人偷偷地告诉我说这是“迁怒”,那位老教师嫌那位学生抢钱影响了她班得“旗手班”才训我的。我心里郁闷到极点,觉得自己不是当班主任的料,就有了撂挑子的念头。
     在我思绪万千的时候,乐孟郊的父亲回来了。手里没了烂书包,平静地对我说:“你们领导叫来了那个女人,让她协调处理给我孩子赔书包。哼,不是你叮嘱我‘和为贵’,我今天就当着你们领导的面揪着她的头发扔到楼下去。”

我无可奈何地说:“我刚才说了,你本事大,有力气把她揪着头发扔下去。我没本事,没力气,你走了后她会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扔下楼去。你也一样,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到楼下去。”说完我转身走进了教室,眼角扫见乐孟郊父亲笑了一下,也转身走了。

日子又继续向前过着。几个月后,乐孟郊又给我惹了麻烦。他平时不交作业,我已经习惯了,也不向他要。可是有一天,不知什么原因,有人替他做了几张作业,字迹潦草,错题满篇,写着他的大名夹到全班作业中,放到了我的办公桌上。我那天正好请假,作业就被分管领导看见了。他很不满,派人指示我:“对学困生绝不能放弃,不能让一个人掉队”。

我郁闷透了,打电话叫乐孟郊的父亲马上来学校,商量着“把乐孟郊领回去。”乐孟郊的父亲这次倒是一叫就来,见到我怒冲冲的样子,问明原委,笑着对我解释说:“老师,我也没有办法呀,我这个孩子没救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写字,我有什么办法?说真的,如果是只鸡,我早杀了他。你看,为了他,我让连我一半高都没有的你那么训呢。”

我被他的话逗笑了,又板起脸说:“我们在说孩子的学习,与身高有什么关系?你哪来的那么多道道?”他笑着,低头哈腰地继续解释着。我也只有偃旗息鼓了,有什么办法?有理不打笑脸客嘛。

光阴荏苒,两年过去了,学生们都升到了六年级,竞争越来越厉害,大家都在为上重点初中努力着。乐孟郊依旧旷课迟到不写字。我心里发急,在乐孟郊又一次旷课的时候,我带着几个班干部对他进行了家访。我怒冲冲地想;这次我要亲自看看,这个乐孟郊到底在没在家,在干什么?
     这天下午放学后,暑气稍稍消退。我和几个班干部在一个学生的带领下向乐孟郊家走去。有几个亲近的学生也要跟着去,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他们。不知转过多少个七拐八弯的烂巷道,我们来到了一个大杂院。走进破烂的大门,我惊呆了:这是人住的地方吗?是真正的平民窟。院里垃圾满地,好像废品收购站。院里有许多烂房子,里面似乎住着人。听到动静,这些人都走出屋子,笑着,慢慢地向我们聚拢过来,七嘴八舌地搭讪着。

我心里发慌,不由自主地抓紧手提包,有些后悔:这么复杂的地方,我怎么就来了呢?出个啥事情,后果就严重了。孩子们却很兴奋,觉得有他们老师在,一切都是安全的。几个懂事的班干部左右看看,悄声对我说:“老师,听说这里有疯子,我们要小心。问一问情况,我们快点离开吧。”

我点点头,就听见一间屋子响了一下,乐孟郊走了出来。他看见我,叫了一声“老师”。邻居们恍然大悟,纷纷指点着我议论着。

我不敢进乐孟郊家黑黢黢的屋子,就站在院里问他:“乐孟郊,你爸爸呢?你这两天好吗?怎么不来上学?大家都牵挂着你呢。”我尽量把口气放温和些,让周围的人群不要有什么误会。

这次,乐孟郊没有像往常那样直直地看着我,但是回答却依然流畅。他低声说:“我爸爸不在,给阿姨收麦子去了。”

“阿姨,收麦?”我不明白。乐孟郊不回答,旁边的人乱七八糟地向我解释:乐孟郊他爸新找了一个女人,给她娘家收麦子去了。

我明白了,眼睛盯着乐孟郊:“你怎么不上学呢?”

“我在看门,门坏了,锁不上了。”乐孟郊说,声音又恢复了流畅。

“让我看看。”我边说边靠近那扇破门。这是一扇生锈的铁门,门锁处掉了一块生锈的铁皮,锁子就安不上去了。我看了看,对乐孟郊说:“我来想办法。”就立马打电话给一个开电焊铺的家长,请他们把电焊工具运到这里来帮忙。

那位家长很爽快,答应马上就来。我挂了电话,和学生们静静地等待着,心里却越来越慌:天渐渐黑了,立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大杂院,算是怎么回事儿?为了安全起见,我打发回去了所有的学生,只剩下我一个人和乐孟郊假装聊天,压抑着自己的恐惧。

好久,那位家长带着助手和工具,开着电蹦子来到了大杂院。他们把电接好,试了几下,那位家长悄悄地对我说:“张老师,不能电焊。我的电焊机电压太大,如果操作,可能把全院的电路都烧光了,麻烦就大了。”他顿了顿,又低声说:“我们马上离开这里吧,天太晚了。”

我点点头,温和地对乐孟郊说:“老师和叔叔们尽力了,电压太大,不能焊门了。老师先离开了,过两天你有时间再来上学,大家都在等你。”

乐孟郊点点头,没有说话,我和那位家长迅速离开了。

过了几天,乐孟郊父亲来学校了,说话的口气透露着感动:“老师,你是个好人,带人给我家焊门,让你费心了。”

“可是没焊成。”我无奈地说。

“这我和乐孟郊已经很感激了,我一个男人家带着个孩子……”他不说话了,眼睛看着别处。

当时的我虽然体谅他的难处,但是具体的情形没有体验过,只有无奈地说:“我们都尽力吧,只有这样了。”说完走进了教室。
     从那以后,乐孟郊的父亲再也没有来过学校。不久学生们都毕业了,我和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掐指算来,乐孟郊应该工作了,不知道情况怎样?

作者简介

张粉霞,一个追梦的人,毕业于陇东学院中文系,流连讲台,烛读笔耕,使人生无悔。作品有长篇小说、散文随笔、教学论文若干,共计200万字左右。

2013年,长篇小说《铁血恋情》在网站平台连载。

2016年5月,长篇小说《爱在牵手时》出版。

2016年7月,散文《青涩年华》获奖,被中国教育报刊社和神州佳教派往泰国学习八天。《青涩年华》也被录入“全国老师众筹一本书”《师说》中。

她先后在各类杂志和网络平台上发表文章若干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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