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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号作品】母亲的似水流年||黄其海

 东方文海传媒 2020-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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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似水流年

黄其海

一个叫“燕圩”的地方

我母亲娘家在安徽肥西古镇三河北约15华里一个叫“燕圩”的地方,属典型的圩区水乡,一溜儿泥墙草屋就筑在长长的河堤上。以往邮局信函封套上写的地址是:安徽省庐江县新渡公社秋丰六队,那门前有两株白楝树的草房便是曾经养育我母亲的家园;她亦是我的童年乐园了,曾经让我度过无数欢乐无忧的好时光,那房前屋后流淌的河水曾淘洗过我的赤脚、载录着我捞鱼捉虾的小小身影,至今回想起来,仍让我充满着向往与感激之情。我外公是个乡村木匠,常年在外走街穿巷给人家做上门活,背着锯子、斧头和墨斗、凿子等工具和做好的小板凳、锅盖和搓衣板棒槌等,走得急了,这些线条流畅的木器们便叮叮当当地一阵乱响;走得缓了,漫长弯曲枯燥乏味的谋生之路何时才是个尽头呢?

很早以前,我外婆是外公出门做木匠活时从当涂“拐”回来的。为此,外公还把原先那个女人休了(那时写一纸休书便可)。此前我就知道,在当涂一个叫“三星圩”的地方,我还有两个姨娘的,是母亲的大姐和二姐,及她们的子女。但是对于他们,我完全是陌生的。曾经的往事,更是知之甚少。当被我问及时,母亲陷入到对那段苦难年月漫漫往事的回顾中。母亲告诉我,当涂三星圩的大姨娘二姨娘是我外婆跟前夫所生。

我母亲生于1941年农历辛巳年十月十五,阳历12月3日,因为家贫,我母亲幼年时即被抱给人家做童养媳。一日,思女心切的外婆偷偷赶去探望时,却撞见正在乞讨的她苦命的女儿。外婆当即泪眼婆娑,哭道:“我伢既然是讨饭命,还不如回来讨饭!”我刚烈的外婆,硬是不依不饶不顾一切地要回了已抱给人家做童养媳的自己的女儿。从此以后,外公在家打做些小农具小板凳等,外婆则拖带着我母亲走街串巷去买,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寒苦日子……

我外公在当地曾是个出了名的孝子,他孝贤母亲的事迹虽未入史册,却比大孝子毛义《卧冰捉鱼为母疗疾》的故事情节更为坚忍、惨烈。据《后汉书》卷三十九记载:虞江人毛义,家里贫穷,却以贤孝母亲闻名。毛义,字少节,东汉末庐江郡关河城(今巢湖市毛公)人,也是我外公的同乡。毛义自幼丧父,随母归隐深山老林,母子相依为命。家境贫寒,一天,毛义给东家放牧到天黑回家后,发现母亲因年老加之劳累病倒在床。心急如焚的毛义,冒着寒风四处寻药。后遇一仙翁告诉他若想治好他母亲的病:“须用鲤鱼配新茶,缺一不可”方能治好。当时,正值寒冬季节,天寒地冻,水塘里的冰有一、二寸厚,哪里找鱼?为了救母,毛义来到附近一处池塘,卧在冰上,用自己的体温融冰将鱼引到自己的身下,最终捉到了鲤鱼。但是冬天没有新茶,毛义因自己无能为力而感到非常难过。他的卧冰捉鱼孝行感动了山凹处的一棵白牡丹,只见一阵微风过去,白牡丹的树上已长了许多嫩绿的新芽叶。于是,毛义拱手向白牡丹深深一拜,立即采下。晒干后白毛茸茸的茶叶,竟像是朵朵白牡丹花。毛义即用新茶煮鲤鱼给母亲吃,母亲的病果真好了。巢湖“白牡丹茶”也由此得名……代代口耳相传、流传久远的故事往往因有神仙出手相助而带有神话色彩,难免会产生水份,掺杂溢美之意,夸大其词。我外公孝贤其母,却是铮铮铁骨,异常坚毅:话说有一年,外公的母亲和师傅都生了病,穷乡僻壤,缺医少药不说,大家的日子,也都过得非常艰难。我外公听说“割肉疗亲”的典故,便毫不犹豫这样做了,他在自己的左胳膊上,生生地割下来两块肉,一块给自己的母亲烹食,一块给了自己的师傅,留下了两块连在一起的疤痕。他的母亲见了,不免伤心落泪,曾经心疼地问他,疼死我伢儿了!我外公回答得也很刚毅:“不疼!疼,心就不真了!”至于这“割肉疗亲”,最后是否治好了他师傅和母亲也是我曾外祖母的病,就不得而知了。

我母亲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外公出门了,一是有个陪伴,路上不寂寞;一是好歹能讨口半饥半饱的“百家饭”吃。做木匠的外公忙得顾及不上做田,可怜我外婆一个人操持家务,做田和照料她的几个未成年的孩子。

后来到了上学年龄,就是因为这段童养媳经历,而被人为地排挤在学校门外。致使我的母亲没有进过一天学堂门。虽说我母亲在家中姐妹中排行老三,但她和同母异父的两个姐姐并不在一起生活,实际上她在自己的家中还是“大姐”,所以稍大些后,自然很适合做外婆的小帮手,这或许也是当年外公坚持没让我母亲念书的另一个原因吧?

恐怖的经历

母亲回忆道,闹地震是1953年,杏子上市时节。然而我后来在网上查找了“1953年安徽省大事记”,却没有闹地震的记录,只在1954年找到了一些相关的资料。是母亲的记忆有误,还是另外的一些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

1953年,我母亲虚岁才13岁。那天,外婆到集市上去卖杏子了,只母亲一人留守在家织网,织网是圩上一些贫苦人家姑娘媳妇于劳作之闲暇时藉此贴补家用的一门手工活儿。直到现在,我年逾古稀的没有养老金的大舅妈还在家织鱼网以打发时光贴补家用。解放初期,百废待举,国家很穷,老百姓的日子自然也是比现在还要苦。那会儿,母亲的家乡还没有电灯照明,为了更多地利用晚上的时间,一些织网的姑娘媳妇,就把织机放在屋门口或圩埂上,借助着明亮的月光,为了便于看得见手上来回穿梭的丝线,她们还要特意穿上一条黑裤子。

此刻,母亲正埋头在屋外的空地上专心致志地织网——在我记忆中那两株俊朗纤秀且有些沧桑年轮的白楝树旁边,专心致志地织网,忽然,母亲听到自家原本锁着的屋门发出哗哗的响声,这个才13岁的女孩儿吓坏了。她甚至没敢回过头去仔细地看一眼,就赶紧朝着在她不远处歇息的一个本家叔叔喊道:“老大老大(方言:意为老叔。),我家进贼了,你快来呀。”依据我手头掌握的资料,这天应该是1954年6月17日,地震时刻是10时08分39秒。因为就在这一天,六安合肥一带发生了5.25级(6度)地震,大致的灾情也就是倒塌了一些房屋而已。官方的史料载:“合肥:房屋有个别倒塌或损坏,浇好之水泥柱裂缝”、“巢县:震倒一土地庙,倒墙一堵”、“和县:原已倾斜的宝塔震倒大半。无为:年久失修的旧草房二间被震倒,旧墙裂缝,田圩溃破”。云云。这是庐江县周边几个县市的统计。总体上来看是损失不大。而母亲也是在后来才得知,是闹地震了。因为她听大人们说,有的人家烟囱都震倒掉了。

时间在流逝

到了1954年夏秋之交,长江中下游地区发生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水灾。此次水灾的雨期之久,洪峰来势之猛,洪水水位之高,汛期之长,灾区范围之广,均为历史记录上所罕见。由于长江的水情复杂多变,1954年又属一个典型的洪水年。在气候上,我国属于东亚季风区,每年春、夏季节转换中,五月份主雨带停留在华南,为华南雨季;六月份停留在长江流域,为长江中下游梅雨季。七月份则北抬到黄淮,为黄淮雨季。因此,按照正常情况,长江中下游地区的雨季应该是从六月份开始。但1954年的气候很早就表现出异常现象。早在五月份,雨带就已经北移至长江、淮河流域一带,沿江地区迅即进入汛期警戒状态。此后,发生了和1931年类似的雨情。雨带长期徘徊于长江流域,暴雨接连不断。6月中旬,长江中下游发生三次较大暴雨,历时九天。直至7月底,流域内每天均有暴雨出现,且暴雨强度大、面积广、持续时间长,在长江中下游南北两岸形成拉锯局面。

7月,三河破圩。据《庐江县志》1954年大事记记载:“是年,大水,县境共降雨2024.9毫米(其中5至7月降雨1365.8毫米),江堤溃破,江水倒灌,除同大圩外,全县圩口全部溃破,受灾面积51.52万亩,粮食减产约2亿斤,倒塌房屋82950间,伤84人,亡44人。城内行船。县成立救灾办公室,开展救灾工作。”这是自1953年“6月24日和27日,全县降雨343毫米,242口圩溃破、受涝,水毁塘坝1762处,公路18处,大小桥梁37座,房屋6694间,伤28人,亡8人,全县受灾面积12.26万亩。”之后最为严重的一次破圩。而据“1954年安徽省大事记”记载:“7月,安徽省境内长江、淮河流域相继发生特大洪水,较民国20年(1931年)洪水更为猛烈。淮河以北地区,7月4日至27日,先后有5次9天连降大面积暴雨大暴雨。淮河以南地区,6月5日至7月28日,先后有9次19天连降大面积暴雨大暴雨……”为百年所罕见。后来人们回忆这场大雨时是这样描述的:“雨下得天昏地暗,如瓢泼、如桶倒,人眼都睁不开,街上积水达半人深,城内可行船”。全省成灾面积达3527万亩,比邻近正常年景减产粮食131万吨,受灾人口1500多万,倒塌房屋310多万间,损失耕牛20万头。是在三河周边圩区老辈人记忆中至今最为刻骨铭心的一次大水。据“长江水利委员会水文局”编著的《1954年长江的洪水》记载“1954年(全国长江大水)受淹洪灾面积达317万亩(1亩=666.67m2),死亡人数达3.3万。”

一浪白,四面都是水

在这之前,生在圩区对大水有所警觉的乡亲们也是有所防备的,他们纷纷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可叹当年的乡村,积贫积弱,家徒四壁,又是物资极度匮乏的解放初期,聊胜于无而已。破圩时,未及撤出的乡邻在洪水巨浪前惊恐万状地奔跑逃生,许多人爬上电杆,屋顶。家畜家禽绝望地伏蹲在被洪水漩浮起来的茅舍屋顶,水面上飘浮着蛇和各种动物,老鼠一只咬着一只尾巴在水中游泳逃生……幸好我外公是木匠,他想方设法利用边角木料、旧门板和树根等七拼八凑,扎成硬实的框架,撑住草屋土墙,并在屋顶上绑扎起全家人逃生避难的木架子,这才避免了房屋坍塌痛失遮风避雨栖身之所的惨剧!而这次破圩,整个生产队里凡是土坯墙的全被大水泡倒。外公一家人就困在屋顶的木架子上。母亲回忆道:“一浪白,四面都是水,只能望到树头,而树上盘踞着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蛇,我的妈哎——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蛇呀,我都骇死了!”那年母亲13岁、小姨才10岁。可怜全家人呆在房顶的木架子上,没有粮食吃,1954年圩上种的是双晚稻,18岁的大舅吴君东就推着木盆淌水到自家稻田里,用手捋些尚未完全成熟的稻子,然后用绳子拽回来,挪到木架上,用缸,用筛子,慢慢轧,好不容易整出些连糠带皮的米粒,将就着煮食。母亲叹息道;“可怜啊那些米怎么都煮不熟的。”就这样,一家人在摇摇欲坠的木架子上煎熬了几天几夜,直到政府的大船赶来……当时,经历过那场劫难的人们真正体验到了什么是洪水猛兽,什么是死里逃生!

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母亲给我提供的资料尚不够完整,或者说,在那个特定的灾难时刻,唯有恐慌惊悚,刻骨铭心,自顾不暇,人人自危,即使有关注并救赎他人之意也是徒劳的。所以,母亲的那些同门叔伯兄弟姐妹们又是如何度过那场劫难的,我则是一无所知。

那年夏天,庐州城里也是一片汪洋,水一直淹到明教寺的第7级台阶(也有说13级),而且这场洪水退得非常缓慢,历时数月,市民出入街巷,有些地方还要坐小船,曾有人不慎掉到水里失了性命的。据说在这场洪灾中,东门粮食一库紧急组织职工们抢救粮食,扛回家堆放在各自家里的柜头上,等水退了再送回粮库。整整一库的粮食,后来一点数,总共只少了两袋。

到了冬天,天气奇冷,一场大雪铺天盖地,把合肥城又变成了一个大冰库。

下大雪,除了给人们出行、生活带来诸多不便,有时也有意想不到的乐趣。你若是走在乡路上,发现路边一个小雪堆上,有个鸡蛋大的小洞,便是有个兔子,它在雪堆里打个洞钻进去后,风一吹,雪地光溜溜的,看不到一点痕迹,但兔子得留个洞口呼吸呀。这时你脱下棉袄,摊开了罩在小雪堆上猛地一扑,对着洞口喊,看你往哪里跑。里面果然“扑通”一下窜出一只大野兔,正好一头撞在衣服里,逮个正着。于是大喜,拎回家去,美餐一顿。

在坝上街搬砖

1955年,我母亲15岁。为减轻负担,母亲跟随圩上几个同龄表亲吴帮聪、吴帮俊等,流落到合肥坝上街替人搬砖。那时的坝上街是个水码头,船队过往,货物搬上搬下的活儿挺多。我母亲便开始了自食其力的生活。平时就借宿在坝上街表姑家。自己洗衣、烧煮吃,什么脏苦累活都做。在合肥坝上街替人搬砖,以一副孱弱的肩膀,挑起生活的重担,母亲度过了她艰苦磨难的青春岁月。

母亲在合肥坝上街一直搬砖到17岁。

我母亲约十七、八岁那年,一天,外公流落到合肥给人上门做活,在一家工厂大院里,外公认识了前来修理桌椅的我伯母,并渐渐熟络,于拉家常中,提起我母亲的亲事,斯时我父亲远在芜湖弋江钢铁厂上班,比母亲大整整10岁。后来好事多磨,几经周折,双方见了面,这门亲事总算订下来了。也正是得益于这场突如其来亦是命运安排的婚姻,我母亲从此结束了做苦力的生活。他们于1958年10月12日登记结婚(有合影照为证),组织了一个新家庭。那一年也是全民大办钢铁的癫狂时期,斯时父亲是芜湖轧钢厂炉前工,一名风华正茂的青年突击手,母亲则是一个刚满17岁的农村小丫头。虽然都是出身寒门,但他们就是拿现在的标准来衡量,也算是“帅哥靓妹”。结婚后,母亲便来到了芜湖,刚开始,用锤子砸炭。在芜湖弋江钢铁厂食堂里帮厨,算是暂时脱离了苦海,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也熬过了饿死人的“三年艰巨”岁月,虽说也是吃不饱,但菜梗子、馍渣渣、稀饭总是有得吃,好歹一家人终于活了过来。……那些年,也是国运维艰、民不聊生的三年困难时期,饿饭,叫街,或投亲靠友,或吃糠咽菜,劳苦大众纷纷挣扎在死亡线上。

后来,外婆太想念在当涂的她的两个女儿了,外公就安慰她说:“我把君菊(母亲名)嫁到芜湖,就是方便去找她们啊。”结果,还真给找到了哩。一天,有人跑到工厂来,专门打听我父亲和母亲,当时,有个工友便说,18号炉(或22号炉)有个人叫黄昌富,他老婆就叫吴君菊。就是这样给找到了。

1959年时,听说我父亲所在的22号炉,还发生过骇人听闻的触电事故,一下子死了3个人,一个拉一个,到了第4个,用竿子挑开,才幸免于难。

接着不久,就到了1960年“三年艰巨”……因为我母亲没有城市户口,只吃父亲的每月定量22斤粮,不够吃,没法子,父亲便同母亲商量,让她到当涂大姨娘家那去,就去了。当时二姨娘在二食堂,二姨娘的男人,姓张,名文莱(音),可能是当涂大闸公社或中闸公社人,都在三星圩一带,1960年,母亲才开始在三食堂烧锅。也算是母亲万幸,在食堂里烧了一年锅,吃不饱时好歹还能捡食菜梗子度命!

饥荒年月,做炊事员大约是最为幸运的一个职业了!

从1961年开始,我母亲在当涂做田(栽秧、拨秧)。我生于1963年7月4号(农历五月十四)中午12点,出生地点在芜湖金巴门公园17号,离弋江桥很近。正是骄阳似火的盛夏,天气热得不得了,当年,我父母租屋的房东家属姓王,母亲喊她王大姐,这王大姐也是个热心肠,帮助写信通知我外婆。并且,大姨娘从庐江新渡乡,费尽周折接外婆到当涂,转到芜湖(步行几十里路)。再过10天,母亲就要生了。父亲跟我母亲吵嘴,因为我母亲是农村户口,孩子出生上不上城市(芜湖)户口。到了农历六月十四、五,刚好一个月时间,外公就赶来接外婆回家。外公是爬炭车来的,挑着一稻箩米面,12只老母鸡,先是从三河坐船到合肥,再由合肥爬炭车到芜湖,因为行李多,不让外公坐客运火车,他只好爬炭车。那是一年中最热时,芦席扎的屋顶,炕气格外大,门又西晒,母亲坐月子,天天是汗流浃背,外婆见到外公就跟他吵:说好一个月就是一个月,(服侍女儿坐月子)一天都不让我多过啊!

当涂大姨娘抱养了3个孩子,名“昌龙”、“昌虎”和“昌豹”,一个是家侄,一个是外侄,所以我们几兄弟就叫小龙小虎小豹,妹妹就叫小霞。还有个二姨娘,生两女张先云张先霞,因生第三个孩子时造成血崩,当时的接生婆也是害命的“庸医”一个,叫到隔壁人家借了一把盐(盐都要借,可见当时民众生活之苦!),包住小孩脐带,小孩只是哭,接生婆却不知是因为腌得厉害。到了晚上,小孩子就夭折了。那时候,穷人家也是月子不当月子坐,尽管身体严重不适,涨肚子,血在肚子里流不出来。也没去医院治疗,可怜才20多岁如花生命的二姨娘没多久便撒手人寰。大表姐张先霞后来生了三个女儿,她常常跟自己的女儿诉说自己命苦,幼年即没了妈妈。我的表侄女周玲如是说。

母亲生我二弟小虎时,是当涂二姨娘的婆婆接生的,是大姨娘服侍坐的月子。父亲早上预先煮好给母亲中午吃的稀饭,便出门做手艺。当时,父亲已响应政府精简号召,从芜湖轧钢厂“下岗”,为了生计,在当涂三星圩一带染布,这是他的老本行,也算是重操旧业了。父亲13岁便只身到芜湖织布店做学徒。学得一手好技艺。母亲回忆道,父亲出门是一头挑着大锅(烧水用的),一头挑着染料及相关工具……

一直到1965年,我和二弟小虎已相继出世,一家四口人没法再在当涂县立足了,只好回到巢县许葛村,许葛村有东头队和西头队,关于在哪里落户,治福大伯(我父亲“重山”兄弟)的意思,父母一家落户到西头队,治龙(当年的生产队长)也是这样讲的。于是,我们一家就落户在西头队。

葛和强的姐姐卫恒是军张村(邻村名,隶属肥东县,距许葛村仅约1华里)人,1957年平坟运动,传说西徐(邻村)、军张村地界挖出一座古墓,内有一具80岁老妪的尸体,竟然未腐,面容却如18岁姑娘,引起四乡八邻轰动,纷纷前往观看。这件事是听卫大嫂(我们称呼“大妈”)说的,那天,她来借米,我母亲刚好到烔炀河买米回来,母亲说:那我们去看看吧,但是她胆子太小,只是远远地站在人墙外面看,结果什么也没有看到。后来,上面来人清理古墓,棺材被移至山上。然而这件事却没有就此了结,一绰号“大麻子”的乡人,壮胆星夜偷偷摸上山去,又挖出棺材,抠女尸的嘴巴和屁眼,掏宝。至于结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父亲外出做修伞手艺贴补家用是1965年回到巢县(即现在的巢湖)许葛村后,一天交三块钱或四块钱,生产队给记12分工(合人民币约3角6分),否则就不准出门,说这是应该割掉的资本主义尾巴。简直是胡扯八道嘛!三弟小豹(后起学名“其松”)出生,是在11月初八夜12点,之前,外公还特意送外婆从三河赶到桥头集,来服侍坐月子的母亲。外婆挨个儿抱抱还不太会走路的我们,免不了叹息连连,说了一句:“可怜呀,老大老二两个伢子屁股都坐得麻鼓赖赖的。”因为没有人照顾,我们基本上是成天坐在床上或地上的。

因为第二天即是腊八节,村子里有些人家还放了鞭炮,外婆于是喜滋滋地叨唠一句:“呀,今天还是个好日子哩!”这一天,也是我父亲同辈(许)贤德兄弟成亲的日子,贤德的新婚妻子叫爱枝,她后来陆陆续续生了三个孩子,这三个孩子如今又添了四个孙女儿,一代接一代,生命延续,就这么繁衍传承了下来。

外婆这次来,也只是呆了一个月吧,便无奈而又不舍地返回三河了。因为家里田里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啊。

三弟脚下也是个小子,母亲怀着时,当时我家正在盖那间全家存身度命的草屋,忙得要死,正在搬石头的父亲喊母亲到井里去挑水。母亲抱怨说,我都快要生了,你还喊我做事呀!那天,我大舅吴君东刚好从三河赶了来,因交通不方便,到了天擦黑才到,大舅对我母亲说,走到山口,黑黢黢的,我好怕啊。

那时候我们都还小,做生产队田,家家户户都穷死了,我们家里人口多,还特别忙——剥玉米,搬石头,还要挑水,贫贱夫妻怨气多,父母吵嘴,眼见姐姐跟姐夫争吵,我大舅就说,我去挑吧。后来不知怎么,两个人还是打起了架。导致母亲流产了,是治龙家老妈妈给接生的,生下来娃儿就死了,父亲只看了一眼便掉了泪,难过得直跺脚,说是我害死了伢儿!瞧瞧这眉眼,就跟小三子一个样(意即很漂亮)。但是一切都晚了,后来还是治福大伯把他埋掉的。

后来外婆去世,大姨娘来了,那个晚二姨娘(二姨父后娶的妻子)也来了,给外婆老人家送终……

现在,我表弟子能(大舅次子)及家属都在当涂马鞍山一带打工谋生。他姨侄女儿早先就在那里开理发店,家属的姐姐也在那里,他们的三个姑娘(女儿)现在也都在马鞍山。还有就是我们的表姐张先霞张先云表兄昌龙昌虎昌豹及他们的子女们。前些年,母亲和在巢湖的小姨娘曾经到当涂三星圩跟仍健在的大姨娘见过一面。也不知她老人家现在身体可好?

母亲有个表哥,系我的嫡亲表叔,和我大伯黄忠一样,也是一名在解放战争中流过鲜血的共和国退伍老兵,原先在合肥同一家工厂上班。后来搞文化大革命,不知何故被打发回原籍了,在肥西三河街上沦落到打更值夜糊口度命。我见过那个可怜的独眼瘦老头,和蔼可亲,嗜酒如命。某次,我随母亲回三河,曾在表叔处歇脚,老头儿兴高采烈地煮了一锅红烧泥鳅款待我们!……

今夜,当我面对电脑敲打至此、猛可地回想起这难忘的一幕时,我的眼睛湿润了!老头儿后来死了,我甚至都没有去见他老人家最后一面。我真的不晓得,这些年我都在穷忙些什么!听说,因为经济拮据,老人的后事办得并不太顺利。其实,这么些年来,那些出生在穷乡僻壤的农民们,那些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灰头土脸的劳动者群体呀,做得是牛马活,吃得是猪狗食,屈指算来,他们还真没能过上几天顺心顺意、衣食无忧的幸福日子呢?贫贱百事哀,总是磕磕碰碰的,总是觉得不尽如人意。所谓甜到心坎的幸福生活,只怕是一份永远的奢望了。

记得央视曾经搞过一个关于幸福的问卷,我感到非常悲凉,非常好笑,我可以非常负责任地告诉他们——我们不幸福!

时间在流逝,生活在继续。我远方的亲人呵,你们现在都过得好吗?

我的外公

记忆中,我外公是个面容清瘦、蓄着一撮好看的山羊胡子的倔强的老人,虽说经受了太多的生活磨难,却不失固有的温和与慈祥,他亲切的笑脸,时常浮现在我的梦中;他结满茧花的温暖的大手,怜爱地抚摸着我的头顶,拂去我天生胆怯和紧张的心情。记得有一年春节,我随妈妈到三河去看望外公外婆,听到我脆生生的问候声,已在小屋睡下的外公连忙乐呵呵地披衣下床,见到我,他一时笑得合不拢嘴,亲昵地把我拉入怀抱中,我们坐下来轻言细语说一些家常话。外公的小屋,因了这温馨的场面而变得温暖和明亮起来。记得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一了,我遵母命去给外公拜年,外公给了我一份红包,这令我非常意外,他还探身到床柜头摸索着把别人孝敬给他的糕点塞到我的手里!……
  外公生育二女一男,大舅是个非常壮实的中年汉子,国字脸,大舅总是很沉默,他不爱说话,但是一说话总是露出笑模样,每次见到大舅,感觉到他好像只会不停地摆弄他的木匠活儿,不是推刨就是挥斧、或者弹墨线,忙得是不亦乐乎,满身的木屑和刨花儿。

我大舅是家中独子,也是一脉单传,这在以往农村是个“惯宝宝”,生在圩区,房前屋后到处都是河坝沟渠,而乡下男孩子天性又好玩水,迫于无奈,外公外婆便轮换看管,丝毫不敢掉以轻心,硬是将我大舅看到12岁上学,全家老小才松了一口气。但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大舅子承父业,从外公那学会了家传的木匠手艺后,又张罗着给他收亲结果,一连串生育了4个男孩。大舅妈原是铁姑娘队员,劳动能手,还是一名党员。妻贤子孝,家庭和睦、子嗣多香火旺。外公外婆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脸。

可叹造化弄人,我大舅正值壮年时,因患上严重的肝病而迫不得已四处求医问药,耗尽了家中积蓄,也曾辗转到省城合肥住院治疗过,终因回天乏术而过早离世。其间,我那伤心过度的外公曾这样说过:如果我大舅“走”在他们前面,将是三口棺材同时出门。言下之意是他们老两口将追随爱子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遭受这一精神与情感重创后,外公外婆晚境凄凉,生活拮据。为了安抚外公外婆,也是避免他俩见到我大舅照片时睹物思人伤心欲绝。家人只好将大舅所有的照片藏匿或干脆销毁掉。以至于这些年来,我们再很难见到大舅的一张照片了。  
   小姨娘是个念书人,嫁给身为转业军人会开汽车的小姨父后,定居在巢县县城。我衷心希望并祝愿这些长辈们快乐幸福,健康长寿;也衷心祝愿我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能够赡养好各自的老人,使他们的晚年生活每一天都过得舒畅和开心!

漫漫尘世路上让我体会到走路的苦,是始自母亲携我们回娘家的时候——拖儿携女、乘车坐船一路风雨兼程;而母亲喜悦的脸庞分明满溢着回家的甘甜。还记得一路上少不更事的我总爱问这问那,对沿途风光绮丽的水乡景色我觉得好新鲜;有一回,我实在是走累了,就在途中哭闹耍赖,不肯再走一步路,母亲便唤着乳名儿一路哄着我……

那些年,因农事繁重儿女缠身,我的母亲常常将回娘家的日期一拖再拖,便时时念叨着年事已高孤单可怜的外公外婆;我那白发的外婆也曾很后悔将我的母亲远嫁,以至于想见一面都很不容易。

那时我年轻的母亲遍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她和父亲用两双手掌两副肩膀支撑着一个贫穷和温暖的家,含辛茹苦哺育我们长大成人。

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妇,虽目不识丁,然而她忠厚善良的品质和善待亲人的心灵已深深地感化了我。牵着母亲温暖的手,我真想做她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呵!                  

外公的小屋

忆当年,外公的小屋,尽管简陋清贫,却融入了亲情阳光的恩泽,似一轴隽永的画卷,值得我永生珍藏。终于在梦境中,我又回到了外公的小屋:穿过草房,轻推开柴扉,进入一座竹影摇动的绿色庭院;我母亲的家、外公的小屋亦是一座秾花之苑,栀子花开季节,白如香雪芬芳袭人,慈祥的外婆精心地为她们施肥,浇水,剪枝;外公和舅舅则在花圃旁推刨拉锯、挥汗如雨从事着他们热爱的木工活儿;我还看到了白发外婆正在为我母亲梳头,撷几朵栀子花儿亲手插在母亲乌黑的发辫上,美丽的栀子花从此被我母亲珍爱着,她亦是我心中永远圣洁的花朵,缤纷着我的生命旅程。   

如今我外公的小屋、母亲的家,虽风景如故却是物事已非了。我的大舅、外公外婆3位亲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守护着这块生生世世的家园。然而母亲的家,曾经给予我那么多美好的记忆,使我终生难以忘怀。
  今生今世,我深知自己已离不开这座灵魂的家园了!

云子姐姐

开始写到了我的“云子姐姐”。

多年前的一个炎炎夏日,我回巢湖许葛村小住,聆听着故乡老屋窗外树丛里聒噪悦耳的蝉鸣,愈发映衬着悄无声息的小小村落的寂寥与落寞。闲时,与母亲聊天叙旧,母亲提到了“云子姐姐”,猛可地,我的脑海里扯起了电影胶片,时隐时现,因为我想到了一个场景:大约在我10多岁时,也是一个酷热难耐的夏日,我和几个玩伴在村边水塘里游泳,因为我们村子靠近“合芜”铁路,是下午或傍晚时分,就见铁路边走来一个衣著鲜艳皮肤白净面容姣好总之很漂亮的“天仙姐姐”,也就在十七、八岁模样,她逢人便打听着什么,因为她出众的漂亮,我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始终追随着她,就见她走进了我家低矮的草屋……原来,她就是从马鞍山辗转寻亲而来的“云子姐姐”——这是我姨表姐张先云的昵称,因为她像白云一样圣洁,像蓝天一样阳光,像彩虹一样美丽,人们都非常疼爱、喜欢她!恍若一梦间,30多年悄然逝去。在我的文字里,在我的梦境中,我努力地寻找过,试图要将那些苦难岁月一片、两片、三、四片或清晰或模糊的印痕逐一记录下来,天知道我还能如愿否?……常常地,那个身子纤秀面容姣好的青春女子,便依稀浮现出来。

前面已经写到了,早先就知道云子姐姐找的男人是个“不成器”:赌博,打架,样样都来。一次,赌得身无分文,就跟那些赌友要什么“过江”钱,出言不逊,双方便动手打了起来,因为赌博闹事,被关在白湖劳改农场。不久,云子姐姐去探监,当时,犯人与家属见面还给住在一块儿。回来后,姐姐就有了身孕。取乳名叫“盼盼”,意即盼望他爸爸早点儿回来。

时间在流逝,眨眼工夫,20多年便过去了。2013年5月4号,癸巳年农历三月廿五,云子姐姐为儿子盼盼在马鞍山举行婚礼,因两地相距甚远,平常联系很少,我们并不知情。接到舅表弟子能的电话,我及时告诉了母亲。虽说自己有意前往,给这位未曾谋面的表侄儿随一份薄礼、道一声喜,正好见见我三十多年前遇见一面的云子姐姐,然我向来俗务缠身,心余力绌,这次情况又很特殊,相隔仅一星期,我女儿的婚事定在5月11号,我要准备处理一堆琐事。便决定由年过七旬的老母亲做我们的代表,前往马鞍山参加盼盼的婚礼,在马鞍山的舅表弟子能作为联络人负责接站、安排住宿等,这样也就免了我们的牵挂。母亲回到合肥后,对盼盼的婚礼作了描述,无非是在大酒店办了许多桌酒席,宾客如云,场景热闹等,同时,母亲见到了昌龙、昌虎、先霞、先云等她的几个表侄儿(女)及他们的孩子们,还辗转到三星圩看望了大姨娘,年近九旬的老人家身体还很硬朗,我双手合十,由衷地笑道:“菩萨保佑:愿老人家能活百岁!”母亲时常念叨着三星圩、当涂、清水河这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地名儿,念叨着她同母异父、隔山隔水的大姐、二姐,念叨着远方的亲人们,马鞍山之行,也算是母亲的圆梦之旅吧!

约两个月后,时值炎炎盛夏,也是打破历史上许多条记录的罕见高温天气,合肥出现持续摄氏38度的“桑拿天”和“烧烤天”,老天爷这一次好像真是发了大火动了大怒,跟我们铆劲对峙起来。一天晚上,表弟子能又打来电话,我原以为只是聊聊天叙叙旧而已,刚开始我们也的确是聊了些闲话的,紧接着他的话语忽然就凝重起来:“……老表,我要跟你说个事,告知你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表姐张先云……走了!……”我脑壳“嗡”地一声炸响,躁热的身子一下子仿佛掉进了冰窖,彻骨的寒意汹涌袭来。脆弱的心房立刻就揪得铁紧,胸闷气喘,头痛欲裂,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我的天仙姐姐——我们今生,真的再无相见之日了?!

我记得当时是呆在蒸笼般的厨房里的,一只手拿着手机,我伸出汗津津的另一只手,抓住灶台面上的烟盒儿,倒拿着往外颠了几下,急急地“倒”出一颗烟来……每当我苦闷焦虑,情绪将要失控、心空快要塌陷时,或者是遇到特别开心的时刻,碰到值得庆贺的喜事时,就犯了烟瘾——好家伙,什么叫做不可阻挡,叫做骑虎难下,一颗带有尼古丁毒素的烟便迎刃而解——就这么简单——好了,烟在手,我“啪”地打着了火机,那朵彤红的火苗窜起贪婪地引燃了香烟……手机那端,子能的话语已明显有些拖拉与停顿,吞吞吐吐起来,这显然不符合他向来伶牙俐齿、演说精准清晰的口才,子能告诉我:“就在昨天夜晚,心脏病发作或脑溢血,总之是要命的病吧,突然离世的。”毫无征兆——让亲人们猝不及防,让她才新婚燕尔的儿子盼盼猝不及防,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这真是一个惊天的噩耗!

……怎么会呢,你才五十多岁呀,正值人生的盛年,还有很长一段七彩路,老天莫非真的是瞎了眼么?!子能深情地回忆道:“端午节,表姐还托人捎口信来,说她包了许多我最爱吃的蜜枣粽子,让我过去拿,可惜那几天我们厂里特别忙,一律都不准请假的,我好为难,后来还是表姐托人送了粽子来。”子能接着叹息道:“早知道是这样的结局,我应该自己去拿的,好歹还能跟表姐见上一面,说几句话!”现在,我们的内心,除了深深的懊悔,就是无尽的怀念!云子姐姐重亲情重友爱,是个热心肠,凡是在马鞍山的亲友,打工租房生活遇到了困难,或者夫妻间闹了小矛盾,凡是她知道的,总是抽空儿赶过来,能捐助的给予捐助以度过难关,跟闹情绪的家庭成员耐心说一些宽慰贴心的话,最终化解彼此心中纠结的疙瘩……

时间相隔太久,我已记不清云子姐姐的天仙模样,但这并不妨碍我的思念、我的倾慕!我仅记住了她身材窈窕,丰盈貌美,笑靥如花!宛若一朵纯洁矜美的百合,宛若一朵焕发青春神采的天仙儿。当年,交通并不像现在这样四通八达、纵横交错,方便快捷,她因慈母早逝,反而特别看重亲情,经一路打听,只身前住异乡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单凭这一点,她的温良孝顺,明白事理,敢于担当,做事果敢的品性,便是显而易见了。另则,当嗜赌如命的未婚夫闯下大祸陷入牢狱之灾时,她坚持不离不弃,捧着一颗感化的心前往探监,并以身相许,演绎了一段如诗如绘、忠贞不渝的爱情故事。是为最真的经典、最炫的传奇和最美的风景啊!

没隔几天,子能又来了电话,他这次告诉我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再一次让我震怒和无语,我可怜的云子姐姐并非病逝,而是喝农药自杀的!这样悲惨的结局,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听罢子能表弟的讲述,险些使我窒息与晕厥!

归根溯源,仍然是赌博这个“恶魔”惹的祸殃,害死了我的云子姐姐!而这一次,表姐夫和儿子盼盼,两个人商量好了似的,不仅成了父子赌徒:无心上班,无心挣钱养家,双双沉湎于这深不见底的潭坑里不能自拔,还日积月累欠下了数十万元的赌债!即便是卖了为儿子盼盼置办的婚房,也还不掉这数目惊人的赌债!这样的男人也真是让我无语。

后来,大表姐张先霞的女儿、我的表侄女周玲在QQ中将云子姐姐出事前后的详情告诉了我:“男人不争气也就罢了,儿子是她的全部希望,可是刚刚新婚才不到2个月,(原本一个红火、幸福之家就败落到)债务高筑,新房变卖,婚姻终止”的地步。周玲接着告诉我:“看看现实中的她,早已不再是您文章中所描述的那般了!”眼看这家不像家,人不像人,每天躲着讨债人,日子过得是索然无味,云子姐姐绝望了。周玲冷静地向我诉说道:“(姨妈)不是傻,是她的心累!”、“心早已死了,没有盼头”、“对方曾绑架姨妈的媳妇,只有选择离婚,才伤害不了媳妇!”尽管她苦口婆心,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但收效甚微。这父子两人照赌不误,仍然故我。云子姐姐这一次是彻底地绝望了!……她像往常一样,骑着电动车出门,有邻居问她,她说去打油,邻居很奇怪,问她打油怎么没带壶?她略显慌乱地敷衍两句,便匆匆而去;她选择了家附近一座美丽的公园,在一湾清水河畔,喝下了农药!……周玲还告诉我:“(姨妈)去世的那晚我(闻讯后当即从芜湖赶往马鞍山),就在医院,在现场,唯恐陈家人说放弃抢救……我也曾下跪恳请陈家弟兄千万不要放弃抢救!可是……”“(本来我外婆)这一房就留下我姨妈和我妈,现在又这样走了一个!”、“她的命真是太苦了,想想都觉得不值啊!”、“最痛心的也是在此吧,毕竟2个月前亲朋好友才来喝的喜酒”、“ 2个月后就已是面目全非,希望破灭,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芜湖离马鞍山不远,我们许多事都是(姨妈)去世那会才知道,姨妈性格坚强,(几乎什么事情)都没有跟我妈妈说” 、“如果说了做些工作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非常懂事的周玲甚至宽慰我道:“更何况你们远在合肥……”

斯人已逝,空留下绵绵无期的悲切与缅怀!——姐姐你真傻!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打开一扇窗。更何况,我们的生命当然需要延续,但爱与良知、尊贵的品行和责任,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容缺席!姐姐你真傻!你的懦弱,成全了人性中最丑陋的自私,你的离世,让那些迷失的灵魂甚至于失去了为自己救赎的机会!这当是另一种“残忍”与悲剧了!

只要这片土地还在

2012年冬至,我随母亲回三河上坟祭祖,沿着一条暄软的草径,我们来到一片荒蒿丛生的坟地,在外公、外婆和大舅三座坟茔前,我们烧纸、跪拜,以寄托绵绵哀思。同行的表弟子羊挥动手中铁锹为亡故亲人的坟地铲除周边葳蕤的藤草杂树。坟地南边,是当年生产队的花生地,同行的小姨娘告诉我,大舅病逝后,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外公外婆悲伤欲绝,生产队为照顾外公挣工分,让年已古稀的老人看花生地,因花生地与坟地相近,外公睹坟思人,越发地不能自拔,天天哭坟——伏在大舅坟茔上边痛哭流涕,边诉说至亲血脉死别之苦!可怜的老人,就这样耗尽了他执着刚强、重情重义的一生!而今,印证着外公悲情苦难结局的这块花生地,早已成为荒草地……抬眼望去,两株老树,醒目地矗立在这片寂静、清冷的安息地,它们是形影相随的同胞兄弟,又像是相依为命的患难夫妇,一百年,甚至数百年坚守在这里,守护、陪伴着我地下的亲人们!它们无语而坚强,尽管,粗壮的躯干,一层层黑黢黢的糙皮,铭刻着四季轮回数不尽的日晒霜打、风吹雨摧,直至水浸火烧,雷击电辟……但它们枯萎、光秃的枝条,更像是形态各异硬邦邦的刀与斧,涂抹着一样的苍黑老迈,一样的岁月沧桑,一样的坚韧不屈,齐刷刷地戳向渐渐冷清、干涩、残缺的天空——分明是在怒吼,是在抗争,是释放全部能量的最后爆发!……因为污染还在蔓延,荒地还在蔓延,无尽的牵挂还在蔓延——哪一座村庄不是在思乡人的梦中无数次地出现啊!

以往,虽然说交道闭塞,贫穷落后,广袤的乡村差不多仍处于刀耕火种的农耕时代——乡亲们吃的是自己种的大米和蔬菜,吃剩下的喂猪喂鸡,人畜粪便则是天然的有机肥,生态平衡和环保几乎不会造成什么破坏。而现在,环境污染,食品污染,水土流失,还有渐渐失去人气的村庄里,再也见不到青壮年劳力耕田耙地侍弄庄稼热火朝天的劳动场景了,只有老弱病残孕,留守着这方热土。村庄正在蜕变,正在残缺,正在消失!——谁都不想泪别妻儿,离乡背井,到了挤爆了车站的“春运”,更不愿苦站十几个小时回家,甚至让列车员拿着扫把踩在肩膀上走来走去。谁都想要体面,渴望过着有尊严的生活呀!我那四个舅表兄弟都拖家带口在外地打工谋生,唯有年迈的大舅妈守护着一幢漂亮的两层小楼——是几兄弟合力筹资联手所盖,就在新渡(乡)通往燕圩(村或郢)的路口,我欣喜地看到,小楼的周边还是有一畦畦菜地、还有绿盈盈的棉田和麦地,到目前为止,我忧郁的村庄,至少还有青有绿有风景,显露着原色乡村的质朴与纯美。一打听,方才得知,这是子荣表哥的“杰作”,他是我大舅妈的侄子,这些年,他从没有外出打工过,也没有做过小生意,是固守着乡村的“铁杆”种田人,子荣表哥今年已五十多岁,看上去人精瘦,但身子骨很板扎,他一个人种了10多亩地,打下了几万斤粮食,眼下就囤积在大舅妈家屋门口,拿塑料花皮整个盖住,围了起来,只留下一个低矮的能掀起的小门,作躬身进出用——他晚上就睡在这个土帐篷里,防偷盗防意外,与他的粮食作伴,与天地共舞!他宁可多洒些汗水,多受些贫穷与寂寞,也坚持留在家乡,留在亲人身边,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大力表彰与弘扬的另类励志故事了。

当我们走上长长的圩埂,走过一间间屋子时,果然没遇见几个人,大多数是人去屋空,有的经受太多的风霜雨雪,墙皮斑驳裸露,门窗早已破损,已破败成几近倒塌的危房,有的倒还是新楼靓屋,只是,门上祈福迎春的对联,犹带着尚未褪尽的残红,生锈的门鼻,早就落上了一把灰蒙蒙的大锁……外公的小屋已彻底倒塌,成为断壁残垣的旧址,这是我完全不曾料到的!我努力在记忆的脑海里搜寻着关于桅子花、翠竹,通往河岸的青青小径等曾经非常诗意的并促使我经常在睡梦中重现的景物,但这些已经荡然无存了,唯有被风雨岁月无情洗涮的半堵泥墙还依稀可辨屋子的轮廓与走向,我唏嘘不已,心中满是悲凉,清人袁枚有诗曰:“草色青青忽自怜,浮生如梦亦如烟”。我喜欢这两行忧郁、优美的诗句,从青草的自怜、自爱,任人践踏的卑微生命,到浮生如梦的彻底顿悟,字字渗透着淡淡的失落、轻轻的叹息与深深的无奈。从此以后,我终于拥有了一座“失乐园”了,我体验了一把“失落的世界”。作家摩罗也说过:“一个没有被现实的苦难深深伤害过的人,可以成为伟大的哲学家、历史学家、心理学家,而不会成为作家,因为即使一位平庸的作家,也是由造化的作弄和折磨造成的,一位伟大的作家几乎非得以心灵的巨大伤害和严重残缺为代价不可。”

我常常在想:外公、外婆和大舅,还有我的大伯、父亲,以及不久前因家庭琐事而喝农药自杀的“云子姐姐”,所有逝去的亲人,留给我们的唯剩下一片无尽的思念。若干年后,当他们在人世的唯一痕迹彻底复原成这片厚重、神奇的土地后,可有人还会记得他们,记住他们的名字?讲述他们平凡的生活故事?

这一天,正是被媒体热炒的所谓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人世间,依然处处生机勃勃,冷暖自知。善良的人民,不会选择失忆、不会轻易舍弃与逃避!贫穷的日子也许还会继续,但是,我们的梦想还在,激情还在,希望还在!……车窗外,是渐近渐远的村落,是银白的小河,是神情淡定、步履悠闲的路人,这里是我母亲的家乡,一块块肥沃的田畴,年年复年年,永无止息,顽强地生长、成熟着金贵的粮食,收获着丰收的季节!正是这片曾经沸腾、曾经苦难的热土,养育了我的母亲——因而,也成为我生命的发源地。美国著名政治家、律师、演讲家、第16任总统亚伯拉罕·林肯说过“我之所有,我之所能,都归功于我天使般的母亲。”如果我是歌者,我要唱响我的感激唱出我的心声;如果我会画画,我要绘制瑰丽的梦想,描写锦绣的画卷。无论是苦夏,是严冬,亲人的执着与坚守,成就着我们卑微的生命和璀灿的年华!只要这片土地还在——无论我们飞得多高,都会记住回家的路,记住母亲劳累的身影、温良的品质和慈善的笑脸。记住滋润万物普照众生的爱!只要这座家园还在——无论我们失散多久,母亲会等候我们回家,亲情会引领我们回家!……

作 者 简 介

黄其海,男,汉族,1963年生,祖籍安徽肥东县石塘桥张蛮村。巢湖居巢区烔炀河许葛村人,北京鲁迅文学院第八期进修班学员;2003年就读于安大中文系在职研究生班。自1983年5月至今,在《清明》《滇池》《春风》《香港文汇报》《北京青年报》等港澳台50余家报刊发表散文、诗歌、小说作品近百万字。其诗文曾多次获奖并入选多种文集。已出版散文集《梦想航海》《挂在青天是我心》等三部;由新解构主义文化寻根长篇小说《巢湖传奇》改编的30集同名电视剧正在筹拍中。系中国散文学会、安徽省作家协会、散文家协会会员,合肥作家协会理事。

  ————编辑 by 东方文海传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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