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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揍 | 张学武

 东方文海传媒 2020-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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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 揍

文:张学武 

编辑:落英小桥

小时侯我是个好汉,是个让全村人都痛恨都讨厌的好汉,包括我母亲在内,唯一一个不讨厌不痛恨我,而且十分赞赏我的人就是我爹。我爹从一个县剧团的编导被打成右派,下放回了老家,在村里边不论见到谁都笑嘻嘻的,脾气好得很,但他在背后却对我说:“小子,到了外边不要受气,谁胆敢欺负你,你就狠狠地揍他。为此他还给我准备了一根三尺多长小胳膊粗细的桦木棍子,让我整天掂在手中,见着狗打狗,见着鸡打鸡,孩子们谁敢喊我一声右派什么的,我就往死里揍他,时间一长,孩子们见了我就如同见了老虎,我走到那里,那里的孩子就立刻作鸟兽散。不管我在外边闯了多大的祸,父亲也不捅我一指头,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在村里的戏台上玩儿,戏台上放着生产队的一台铡草机,铡草机上有两个齿轮,用手一扳上边那个齿轮,下边的那个齿轮也就跟着转,十分好玩儿,村里的石柱子那天正在那里扳得起劲,我过去抓住齿轮也要扳,但这个不识死活的家伙就是不松手,还把一根肉乎乎的手指头伸到两个齿轮中间,瞪着眼威胁我,我一发狠,猛地一扳齿轮,就听石柱子像狼掐住似的大叫,我扭头一看,只见石柱子手上全是血,我顿时吓坏了撒手就跑。躲到戏台对面的龙王庙里。时间不长,就听得庙外边人声鼎沸,几个孩子一起嚷:在这呢,在这呢,我看得真真的。我探头一看,啊,可了不得了,一大群人,有石柱子,石柱子的爹和娘,有村里的一些大人孩子,似乎全村人都来了,我一想大事不好,扭头就跑,就听我爹在后边喊道:兔崽子,往哪跑!我回头见父亲从地上随手拾起一块大石头,有猪头那么大,朝我砸过来,但我往东跑,那块石头却飞向了东南,不偏不斜,正砸在墙角两只正在作爱的花狗身上,两只狗无辜挨揍,也无暇分辨,嗖地一下子窜了个踪影皆无。我藏在生产队的草垛里,不敢回家,太阳下山了,月亮出来了,村里家家户户点上灯,又熄了灯睡觉了,村子里静悄悄的,我在草垛里,听到有人喊:二虎子,二虎子。声音不大,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是我爹和我娘,我无声地从草垛里钻出来,无声地走到父亲身边。父亲摸了摸我的后脖根儿,说:小子,没事了,回家吧。父亲没有揍我。 

      但是后来因为一件极小极小的事儿,我差点儿被父亲打死。 
有一阵子,村里的孩子们时兴玩“砸宝,我总是输,这一天我又输了个精光,关键是这宝就是用纸叠成的四方块,我没有了废纸,但我不能不翻本呀,于是这天我躲在家门口的照壁后,蹲下来,四下看了看,没人。只有老母猪用那又长又粗的大嘴把栅栏门拱得哐当哐当地响。我咬牙切齿地从书包拽出算术作业本,拿在手里,翻过来掉过去的看了又看,这是妈妈用两个鸡蛋给我换来的,可这时候村东头石柱子那得意洋洋的丑恶嘴脸总在我的眼前晃悠,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狠狠心把作业本的最后一篇撕了下来,三下两下就叠成了一个正方形的我们称之为的东西,然后我把书包往烟囱旮旯一塞,就跑到了街上。 
      街上,一伙黑不溜秋的孩子正在砸宝,啪啪的声音把我心中那股火苗挑的一窜一窜得直燎嗓子眼儿。我一只手揣在兜里攥着我的那张宝,走了过去。 
     “二虎子,来了,有宝没有?石柱子手里提着一张用帐本的皮子叠成的宝,耀武扬威地走了过来。就是他手里的那张该死的宝把我的宝都给赢去了。我不说话,把我的宝慢慢地放在地上,用脚又踩了踩。然后伸出手,说:划拳! 
      “一、二、三,剪子、锤子、布! 
结果我出的是锤子,石柱子出的是布,我缩回了手,站在一边。石柱子嘿嘿一笑,从地上拾起他的那张宝,在上面吹了两口气,然后像摔跤运动员那样咋咋乎乎在我的宝周围走了两圈,又像铅球运动员做预备动作那样,一条胳膊在空中画了好几个圈,啪地一声,他的宝重重地咂在我的宝上,我的宝被咂得翻了个身,就像癞蛤蟆一样,肚皮朝了上,一副任人宰割的窝囊相。 
       中午,爸爸戴上草帽,扛着锄走了,妈妈也提个筐走了,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发呆,天上,太阳白白的 ,没有一点笑脸,院子里静悄悄的,李子树上经常来的那群家雀也不知飞到那里去了,只有猪怕晒躺在猪圈里独自一个很舒服地哼哼着,只有眼前地上石头缝里的蚂蚁在忙碌着什么。作业本是不能再撕了,课本更不能撕,难道我就败在石柱子手下不成?我突然想起了东屋的土仓子上那个小箱子,那里面是满满的书,记忆中父亲很少看那些书,只是在每年大年初一,生产队放假的时候,父亲才把那箱子搬到炕上,把那些书一本一本地拿出来,用手一本一本地摩挲上一遍,再一本一本地放进箱子里,搬到东屋的土仓子上,然后看着那个土仓子,一袋一袋地抽烟。 
尽管家里没有一个人,但我还是像贼一样,蹑手蹑脚地溜进了小东屋,蹬着一个小板凳,从那土仓上搬下了那个放书的箱子,从里边拽出了一本书,藏在烟囱旮旯,咬牙切齿地把那本书撕开,叠了一堆“宝,塞了满满一裤腰,剩下我都把他们藏在烟囱后面。 
      没想到,有一天中午,母亲回姥姥家了,家里只有我和父亲,吃饭的时候父亲还啥事儿没有似的,吃完了饭,我下地穿上鞋正要出去,父亲拦住了我说:回来。 
      我回来了。 
       父亲说:把袄和裤子都给我脱了。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衣服,没有弄坏也没有弄脏呀,怎么让我脱呢? 
     “脱了!父亲再一次命令。 
       我无奈,只好把袄和裤子都脱了下来。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小背心,那时我还没有穿裤衩,那时村里的孩子都不时兴穿裤衩。 
      父亲又说:把裤带给我。 
       我无限迷惑地把裤带递了过去。没想到父亲转到我的背后,很麻利地用裤带把我的双手给捆了起来,我急了,说:爹,要干啥呀? 
     “干啥!父亲拿过不知啥时就准备好的一根荆条,狠狠地抽在我的屁股上,接着父亲也不说话,一边呼呼地喘着粗气,一边一下挨一下地从我的肩膀开始往下抽,一直抽到了我的小腿上。我不敢哭,更不敢喊,只能咬紧牙关,死死地挺着,就觉得浑身上下疼得像火烧火燎的。我不敢扭头看,但我想我的后背一定是一道挨一道的红印子,像花狸猫一样。 

完了,父亲坐在炕沿边说:“知道为什么揍你不,告诉你,家里的什么东西都可以弄坏,就是我的书不能给毁了,书,知道不?这是书,是世上最值钱的东西,一个不知道爱惜书的人,是永远不会有出息的。今天揍你一顿,就是让你长点儿记性。 

       在此之前,父亲从没有跟我发这么大的脾气,更没有打过我,记得有一次公社供销社下乡送货,我看到别人家的孩子,用麻绳头、旧鞋、破铜烂铁换糖吃,我馋得流口水,就跑回家,把父亲的一把旧锄头拿去换了两块糖,母亲知道后急得嘴上都起了泡,因为那锄头是父亲用从信用社贷款买的,但父亲没有打我,只是坐在那里唉声叹气。没想到一本破书,竟值得父亲发这么大的脾气,我心里不服,后来发生的事儿就更让我不服气。原来这就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半年后的一天,我跟着学校里的一帮同学挨家挨户破四旧,完事儿后回到家,发现父亲蹲在灶火门前,他的身边就是那个放书的箱子,他正低着头把书一本一本地往灶堂里扔,听到我的脚步声,父亲抬起了头,我吃了一惊,只见父亲老泪纵横。哼,当爹的也知道忏悔。 

作者简介:张学武,一九五七生,赤城县一中高级语文教师,现退休。爱好文学创作,曾在报刊杂志上发表过小说、散文、故事、通讯,2009,故事《村长》曾被《读者文摘  ,农村版》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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